第236章、失控

  嚴義獨自出了城,去尋魏縣的高丘和章縣的晁魯直。

  至於勾察院的勾察使薛瑾花,秋少游亦是不知她如今在哪,但肯定會來陽縣勾察便是了。

  秋少游在嚴義走後,順理成章掌管起了陽縣斬妖司,他命留在縣司為數不多的繡衣衛去將到城外巡視之人全部叫回來。

  優曇花這種玩意,神秘莫測,真不是尋常繡衣衛能夠處置的了的,陽縣斬妖司又損失慘重,好不容易補充了些繡衣衛,無謂死傷一人都得讓嚴義心疼。

  秋少游離開趙蟾的房間後,去報案房那兒,反反覆覆看著孔燕行記錄下來的案情,張冰心深夜沒有入睡,躡手躡腳地端來了宵夜,放在了他的手邊。孔燕行也在報案房,張冰心為他準備的宵夜不太一樣,較之秋少游那份要清淡許多。

  「孔百戶,你認為摘了優曇花便老去,還是嗅了花香之後?」

  孔燕行一一詢問了那十幾人,分別記錄下來了案情,他們說的內容大差不差,經歷也相同。

  「我覺得是嗅了花香之後,畢竟他們各摘了一朵優曇花。」

  「花香……」秋少游嘆道,「那就更麻煩了,若是嗅一嗅花香就變得蒼老,若在縣城或者是州城內綻放一朵,豈非全城百姓瞬間白髮蒼蒼?一城池的老頭老太。」

  「據我的經驗,如此妖花本該無比稀少的,為何接連出現了兩朵?」孔燕行疑惑道。

  報案房外傳來了腳步聲,趙蟾走進房間。

  「怎麼沒修練?你現在應是鑄造道基的關鍵時刻。」

  趙蟾是劍修,鑄造的道基須得慎之又慎,鑄造成功,道基內會生出【玄力】,玄之又玄、神之又神,玄力和真氣合二為一,真氣方才不再徒有其表,終是有了靈魂。

  「慢慢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少年郎笑了笑。

  他在陽縣斬妖司學會了斬妖人不能受到情緒的影響,否則,遲早壞事,這也是源水村狐妖抵達縣司,嚴義教給他們的第一件事,他們的同伴戰死城頭,卻不是白死,是為了保護一城池百姓而死,更是為了保護源水村,倘若陽縣城破,源水村也就沒了擋在前頭的「堡壘」。嚴義勸他們收起各自感傷、心痛的心緒,好生在縣司做事,因為這同樣是為了庇佑源水村的父老鄉親。

  所以秋梨落才會表現的仿佛無事人似的,其實張迎雪死在城頭,她非常難受,這也是秋梨落必須加入繡衣衛的原因,她不能讓張迎雪、張逾等人白死,成了繡衣衛會顯得正因他們戰死城頭,導致陽縣不曾被妖魔攻破,她才有留名《白澤玉冊》當繡衣衛的機會。

  況且,嚴千戶亦是說了,成了繡衣衛,做好戰死的準備,連怕痛的張迎雪都能死,憑什麼她不行?

  張冰心去給趙蟾做宵夜,她暗中發現趙百戶毫不挑食,什麼樣的飯菜都吃的津津有味,那麼宵夜也就好安排了。

  秋少游揉著眉心,放下記載案情的紙張,拿起筷子禿嚕著張冰心為他做的辣丁小面,別說,味道極佳,不輸給在瀾蒼府時他經常吃的麵攤。

  含糊不清說道:「謹慎是對的,劍修的道基需要一抹靈光,為了等這抹靈光乍現,緩一緩,未嘗不可。出了優曇花這檔子事,我們打撞雲縣得往後推延。」

  孔燕行沒敢說話,那場大戰過後,尚不知還能不能恢復到全盛時期的戰力,跟著他們去打撞雲縣,無異於扯後腿。

  左蒲更慘,但好歹僥倖活了下來。

  張冬至就沒那麼幸運了,兩人相識多年,孔燕行清楚張冬至心存死志,戰死城頭,大概是他最好的歸宿了。

  倒是北落晝、蕭獻兩人……再算上郭君鄂,可惜了,如果在激烈廝殺中活下來,並且不曾受到觸及根本的重傷,築基境的境界是板上釘釘的。

  可惜了……

  趙蟾拽過一張長凳,坐在秋少游對面,審視著案情。

  「趙百戶,你覺得他們摘了優曇花時中了招,還是嗅了花香……」

  「我感覺都不是。」

  「哦?」

  「優曇花彈指即謝時中招。」

  趙蟾說完,呢喃自語:「值輪王及佛出世方現。難道,我們這兒要誕生一尊輪王或者佛了?」

  「轉世?」秋少游鎖緊了眉頭,緊接著搖搖頭,「佛家聖王或者羅漢、菩薩轉世,皆是在自家地盤,咱們這兒又非佛國,哪會轉世來輪王跟菩薩羅漢啊。倘若是那寶象國出現優曇花,我才有點相信會轉世來一尊佛家了不得的大人物。」

  「佛」在當今佛家內部意為自覺、覺他、覺行圓滿之人,多指羅漢、菩薩,而其中的覺行圓滿,或許唯有佛祖才配得上。

  孔燕行問道:「這妖花會不會真的吸人陽壽?」

  秋少游嘆道:「不知道。」

  他和嚴義之所以如臨大敵,因優曇花著實古怪離奇,假如開一朵、兩朵還好說,就怕開起來沒完沒了,更怕有修士或者妖魔躲在幕後操縱。

  少年郎放下一張案情,指著孔燕行寫的一行字道:「此人在優曇花凋謝後忽然幾不欲生,想要追隨她而死……她,是誰?」

  孔燕行解釋道:「她是此人的妻子,難產死的。」

  「有問題?」秋少游詢問到。

  趙蟾點了點頭旋即搖了搖頭。

  夢中,也是有一男子跪地抱著身死的女子慟哭,他們一旁,優曇花彈指即謝。

  「會不會是我們記錯了,這不是優曇花?」秋少游注視著趙蟾說道。

  出現在泛黃破舊書籍上的山鬼、天狼都真實存在,第三頁勾畫的優曇花很難是假的。

  少年郎不可能告訴秋少游此事,泛黃破舊書籍是他最大的秘密,桃枝都排在後面,含糊道:「不知,我讀過的書少。」

  張冰心給趙蟾端來了一碗肉臊子麵。

  「有勞。」趙蟾起身拱手一禮。

  張冰心笑著側過身子不受。

  秋少游也不打算繼續琢磨優曇花一事了,反正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沒再出現新的案情,分析不出個什麼。

  「張姑娘的宵夜十分符合我的胃口,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忙完了,我贈你一首詞。」

  她欣賞不來詩詞,只道了聲謝,卻把孔燕行激動壞了,誰不知山抹微雲君贈詩詞,難之又難?不比徹底解決優曇花來的簡單。

  吃過宵夜。

  秋少游道:「嚴千戶走的匆忙,我身上還帶著府司交給你們陽縣斬妖司的修行資源,既然現在有你們兩位百戶作證,隨我去縣司庫藏放下資源,也好了結我的一樁心事。」

  嚴義遲遲沒提這件事,想著天色晚了,明日在縣司繡衣衛、斬妖人眼睜睜看著之下,讓秋少游將大批資源存進庫藏。

  他的主意是讓這群源水村狐妖們知道,陽縣斬妖司絕不會「缺斤短兩」,有的是寶貝。

  立功便賞、有過便罰。

  只是優曇花的現世,打亂了嚴義的部署。

  秋少游提出攻打撞雲縣,那就找來高丘與晁魯直,先解決掉優曇花一事,人多力量大嘛。

  趙蟾跟孔燕行隨在秋少游身後,走向庫藏。

  貼著的《四靈鎮宅符》、《水火守宅符》,以及知命境層次的《北天御煞符》,秋少游都有破解的手訣。

  打開大門。

  目光掃了一圈。

  陽縣斬妖司的庫藏可謂是「楚楚可憐」,法寶、丹藥、靈花靈草等,幾乎消耗一空。

  秋少游捻了個手訣。

  儲物袋裡的修行資源在他真氣控制下,一一落在對應的貨柜上,沒用多長時間,剛剛還空蕩蕩的房間,霎那間,珠光寶氣、玄妙靈力充斥每個角落。

  「把所有的箱子開了。」

  「是。」

  房間角落新放了九個空箱子,趙蟾一一將之掀開。

  儲物袋中的資源持續不斷的飛出,裝滿所有空箱子仍不算完。

  只好擺在地面,讓嚴義回來再歸整收拾。

  「寶貝確實不少,但我不是陽縣斬妖司千戶,不能挑點好的給你。」秋少游對趙蟾笑道。

  少年郎趕緊抱拳道:「鞦韆戶給了我四神君符籙以及【念君】,足夠貴重了。」

  「哈,那才算什麼?頂多【念君】上的了台面,四神君符籙是府司給我的,我又用不著。」

  做完此事。

  三人出了庫藏。

  秋少游駐足於假山旁,突然說道:「趙百戶,縣司里是不是還有位知命境斬妖人?」

  「誅魔房的寧千戶,寧長真。」

  「讓他坐鎮陽縣,我去縣城外找找還有沒有優曇花。」

  原來秋少游急著交付修行資源,是為了出城探尋。

  趙蟾道:「秋大哥,萬事小心。」

  「哈哈……還是聽你喊我秋大哥順耳,今後不要叫鞦韆戶了。我又不是『鞦韆』。」

  說罷,秋少游大搖大擺走出縣司,直奔陽縣城外,似乎他並沒有把優曇花的「剎那芳華」看在眼裡。

  孔燕行低聲道:「原以為府司的斬妖人沒那麼拼命,如今一看,倒也有些風采。」

  趙蟾卻覺得,相比於真刀真槍,優曇花更令人感到心怖。

  ——

  翌日。

  隨著陽縣短短時間內經歷數次妖魔攻城,城內大部分百姓都看開了,本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思,家家戶戶將攢下的銀錢拿出來,到酒樓、食肆買醉。

  福宴樓不是陽縣最頂級的酒樓,但地段好,掌柜去年請了兩位翎州城的廚子,飯菜味道別具一格,原就紅紅火火的生意更上一層樓,現今人滿為患。

  「唉,縣司又讓緊閉城門了。」

  「啊?何時的事?」

  「你沒看到?街頭巷尾張貼了布告,我看後才下定決心帶著家人來福宴樓吃飽喝足。」

  尋常百姓家到福宴樓吃一頓,花費不小,若不是有貴重客人,一年到頭也吃不了一回。

  「難怪向來鑽進錢眼裡的你到福宴樓里來了。」

  遇見的好友哈哈大笑。

  那人耷拉著腦袋:「這世道,真叫咱們小老百姓活不下去。」

  「說哪裡話?再怎麼說,你還活著呢,人家斬妖人為了保護咱們,死的不剩幾個。」

  「唉!講的便是此事!他們又不是朝廷官員,與咱們不都是小老百姓?」

  「放心,有趙百戶在!沒什麼大不了的!」

  「城外給趙百戶立的生祠你去過了沒?」

  「去過了,上了三炷香。趙百戶心善,不收咱們的錢財、謝禮,給他的生祠上三炷香,趙百戶總歸管不了了吧?!」

  「我想著明天再去趟趙百戶的生祠,這下好了,出不去了。」

  「到我那兒吃去?」

  「不了,不了,我們飽餐一頓就回家,婆娘將捨不得吃的蛟肉給燉上了,差點火候,回家加柴猛燉,再醃製一晚上,明天中午就能吃了,別忘了來我家吃蛟肉,特別香!」

  「哎呀!卻之不恭!卻之不恭!」

  兩人說完話,各自回到自己的那桌酒宴。

  這一家四口吃的肚子滾圓,結了帳,打著飽嗝下了福宴樓二樓,優哉游哉往家走。

  他們家住在白燕巷。

  「爹爹,你看,那裡有朵花。」

  花?深秋臨冬之際,白燕巷哪能長花?

  順著疼愛的小女兒蓮藕般的小手臂看去,角落裡,果然生長了一朵花。

  那該是怎樣的花啊!

  他自認為是讀書人,可搜腸刮肚,愣是找不到一個讚美此花的此句。

  月季、梅花、櫻花、牡丹、荷花……

  他能夠想到的所有花,無一種與之比肩。

  小女兒歡天喜地的跑到角落,把美的仿佛不是凡間可以擁有的花摘了下來,捏在手裡,輕輕嗅了嗅,獻寶似的舉給爹爹、娘親:「好香呀!」

  花……彈指即謝。

  一家四口忽然傷心落淚,抱成了一團,慟哭不停。

  待止住了哭聲。

  大女兒和小女兒滿頭白髮、皺紋堆積。

  他與自家婆娘,亦是老態龍鍾、風燭殘年。

  有心呼喊,話到嘴邊,牙齒紛紛掉落,嗚嗚咽咽。

  彈指即謝、剎那芳華。

  ——

  縣司門前站了三十餘位蒼老的老人,令人驚懼的是,部分是孩童般的身高,他們照樣垂垂老矣,無精打采。

  趙蟾維持著秩序,竭盡全力撫慰他們的情緒。

  寧長真派遣縣司所有繡衣衛去城內張貼布告,看到奇美之花,萬萬不許採摘!

  少年郎做下許諾,告知百姓,斬妖司會竭盡全力幫他們恢復青春,眾人才互相攙扶著散去。

  站在寧長真身側,趙蟾運轉著《止水心經》輕聲道:「不是花香。大概是採摘後,看見優曇花凋零之人,盡皆中招。」

  「嗯。」

  寧長真撇頭望去,斬妖司的院子裡,亦是生長了一棵優曇花。

  花瓣極美,美的像是他夢裡看到的仙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