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歲月成空,蒼生皆死

  趙蟾在小院等嚴義回來。

  「怎麼不回去修練?」嚴義看見清掃小院的少年郎問道。

  「千戶,我怎麼聽著鞦韆戶那些話,像是趁機拔掉撞雲縣立功?」

  「所料不錯,秋少游好不容易離開府司一趟,又是到了我們這兒,哪會空手而返?滅掉撞雲縣,風風光光回到府司,大鎮撫使指不定給他一次第八等功勳。」

  「原來鞦韆戶打的這樣主意。」趙蟾早有猜測。

  一位從府司來的千戶,認識嚴義、高丘、晁魯直,還有勾察院的好友薛瑾花,若無一番作為,回到府司得讓其他千戶恥笑膽小如鼠。

  「你不只有這件事吧?」嚴義注視著吞吞吐吐的趙蟾,問道。

  「這幾日身體感覺有些奇怪,似乎有別樣的靈氣被我煉化成劍氣。」

  「何等靈氣?」

  趙蟾祭出一縷,只見環繞他手指的靈氣燦爛似金。

  嚴義感慨道:「沒事,這是香火之力,是朝廷敕封的神祇賴以鑄造金身的力量,我們修士會連同香火之力以及靈氣一塊煉化作真氣。」

  趙蟾道:「我搶奪那些神祇的香火?朝廷會不會知道?」

  「暫時無妨,陽縣又沒有城隍,豎斷山山神亦是缺失,你煉化香火之力便煉化吧,但此事需儘快處置,如果今後陽縣有了城隍,豎斷山、孤雁山有了山神,再搶奪香火,就會醞釀出大事。」

  朝廷敕封神祇是為了穩固國運、打牢國基,百姓私底下為斬妖人立生祠,搶奪神祇的香火,便是動搖國運、挖掘國基,任何一國的廟堂皆不會允許。

  「生祠的事……」

  「你不必理會,現今的任務是儘快鑄造道基擁有築基境修士的玄力……哎!你何必非得去撞雲縣?要知道深入魔窟可不是輕鬆事,休看秋少游給予你四張更好的四神君符籙,又送你一枚接近下品靈器的【念君】仿品,依然有很大可能戰死。」

  趙蟾沉吟道:「嚴大哥,我必須去一趟撞雲縣?」

  「吳威?」

  「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徐大哥戰死城下,但他留下了吳威這個禍害,我就得替他將之斬殺了。何況,撞雲縣滿城妖修,已是心頭大患,臥榻之側豈容妖魔鼾睡?」

  「看來,徐師順影響你極深。」

  少年郎頓了頓,才吐露道:「別人稱我是英雄。我不是英雄,徐大哥才是英雄。明知必死,秉持著信念,依然義無反顧,方能算作英雄。我讀聖賢書,聖人說,雖千萬人吾往矣,指的正是徐大哥這樣的漢子。」

  「但徐師順為了突破知命境用了不光彩的手段。」

  「是,這正是我需要反思的。」趙蟾輕輕道,「底線便是不能為了成事而不擇手段,如此,與妖魔何異?」

  聽到這般回答,嚴義滿意的看著少年郎:「秋少游帶來了修行資源,送往庫藏後,我挑著看看有什麼你能用的。」

  「嚴大哥,不能壞了規矩。若我死在撞雲縣,是我命數使然,怨不了任何人。」

  嚴義莞爾道:「都什麼時候了,還在乎規矩?」

  「破壞規矩容易,重新樹立規矩卻難之有難。」

  「……」

  嚴義尷尬笑道:「你說得對,我……受教了。」

  「屬下不敢。」

  「什麼敢不敢的,聖人是不是說過,三人行必有我師?」

  「嗯。」

  「那就是了。」

  張冰心匆匆趕來,在穿堂駐足,瞧著正看她的嚴義:「千戶,有一些老人前來報案,孔百戶請你過去一趟。」

  「好,趙蟾,與我來。」

  「是。」

  報案的是四位說話都顫抖的老者。

  孔燕行親自在寫著案情。

  「我們……我們在路邊採摘了一朵花,那朵花奇美無比……我們事後回想,原本是不想採花的,可看到它後,打從心底就指使我們去將它給采了,再嗅一嗅……」

  「花很美,很香,我們四兄弟雖然都不到三十歲,卻在毓山郡境內走了十幾年的商,見過許多爭奇鬥豔的花兒,卻沒一朵能與之媲美……」

  「嗅到花香,那花霎那間凋謝了,我們四人陡然覺得特別傷心,真的,我們控制不住心情的抱頭痛哭,等我們哭完,一下子老了幾十歲,成了這副模樣。」

  「那花……那花是不是妖魔啊!吸走了我們的陽壽?才使得我們老成這個樣子!比我阿爺還要蒼老!」

  孔燕行抬起頭問道:「能畫出那朵花的樣子嗎?」

  「我來畫。」

  一人哆嗦著握著毛筆,極其認真的把那朵花兒畫了下來。

  不像菊花、不像桃花、不像茉莉、不像山茶、不像牡丹、不像丁香……不像在場之人看過的任何一種花。

  縱然是見多識廣的秋少游,看過紙上的花後,搖搖頭,對嚴義道:「我沒見過。」

  「千戶,又來了一隊商旅,都是老人。」

  秋少游跟秋梨落本是跟在商旅之後,那商旅選了家客棧,存放貨物,再趕來縣司報案,所以秋少游和秋梨落先他們一步。

  商旅領頭之人顫顫巍巍挪進報案房,嗚咽道:「求各位斬妖人救救我們,有妖魔害我們的陽壽啊!」

  旋即,他說了與剛才那人相差無幾的案情。

  一樣偶然在路邊看到朵極美又極香的花、一樣是忍俊不禁採摘、一樣是嗅了嗅、一樣是感到無與倫比的傷心、一樣是大哭、一樣是哭完滿頭白髮,歲月空遛過,做了老年身。

  趙蟾拿來紙筆,掃了眼院子裡翹首以待的「老人們」,讓此人把看到的花給畫下來。

  畫完,兩相對照,是同一朵花。

  嚴義與秋少游的神色皆凝重起來。

  他們斬妖除魔這些年,從未聽說有轉瞬即敗且吸人陽壽的花,簡直……不似凡花,應是仙葩。

  低聲商量了一會兒,兩人毫無頭緒。

  嚴義轉頭問抿嘴皺眉的趙蟾:「趙百戶,你有什麼想法?」

  「我……」趙蟾壓下此起彼伏的心緒,運轉《止水心經》,「我倒是聽說過有一種花在盛開到最美艷之時,即刻枯敗。」

  秋少游突然恍然大悟。

  「佛前有花,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開花,彈指即謝,剎那芳華。」

  秋少游吐出一口濁氣,「此花名優曇。嚴千戶,我們遇到大麻煩了。」

  嚴義卻呢喃自語:「彈指即謝,剎那芳華……彈指即謝,剎那芳華……」

  這群報案之人,不正是彈指即謝、剎那芳華嗎?

  任你春秋鼎盛,身強力壯,採摘了優曇,註定年華易老如白馬過隙。

  嚴義說了一個字:「守?」

  秋少游答道:「等。」

  「等高丘、晁魯直、薛瑾花前來與我們匯合,我們先要解決這催人老的優曇花。」

  嚴義想派寧長真找來三人,想了想,「我自己去。」

  「也好,較為穩妥。」

  嚴義是上品知命境且【開悟】了的修為,若他在路邊見到優曇花,仍然忍不住去採摘、輕嗅,對於各縣司的一眾斬妖人、繡衣衛而言,怕是成死局了。

  「不許任何人出城。」嚴義交代完此事,立即披星戴月去往最近的魏縣。

  縣司記錄下案情,打發報案人回了客棧。

  秋少游未曾到那間兩進院落的宅子,而是眉頭緊鎖,愁眉苦臉的在縣司院子裡走來走去。

  仿佛怎麼想都想不明白,過了穿堂,在趙蟾房間門前站定,敲了敲門。

  少年郎打開門,「鞦韆戶請進。」

  「你讀過佛經?」

  「前段時日偶然讀到的。」

  別人皆不知優曇花的來歷,秋少游只好跟趙蟾商量:「彈指即謝、剎那芳華……趙百戶,你可曾從佛經上讀過解決的辦法?」

  秋少游讀過的書不知凡幾,讀到記載優曇花的一段文字時,他以為是佛家為了迷惑信徒胡編的,可今日確是真真切切聽到了優曇花的存在。

  趙蟾緩緩搖頭:「我讀過的書遠遠不如鞦韆戶,哪裡有什麼解決辦法。」

  「唉,麻煩事!真是麻煩事!還想著拔掉撞雲縣,可這優曇花不解決,哪能攻打撞雲縣啊!簡直是後顧之憂!後顧之憂!」

  秋少游自言自語道:「優曇花又名優曇華、烏曇華、優曇缽華、優曇婆羅……傳說,此花三千年一開,值輪王及佛出世方現。佛經云:如是妙法,諸佛如來,時乃說之,如優曇缽華,時一現耳。」

  少年郎閉上眼睛。

  那本存在於腦海的泛黃破舊書籍,翻開了第三頁。

  這一頁沒有妖魔,只有一朵花。

  花的一側注有:佛前有花,名優曇花,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開花,彈指即謝,剎那芳華。

  這張書頁的左下角隱隱約約有行小字,恰是《剎那芳華》四字。

  斬殺山鬼得到《劍氣指玄篇》,射殺天狼得【劍心】……

  那麼破解優曇花的「彈指即謝」,便得到《剎那芳華》?

  回想起夢中的情景。

  此夢影影綽綽看不真切,夢境裡,一位男子雙膝跪地抱著女子的屍首嚎啕大哭,哭聲悲愴,旁者聽之含淚,那男子似因女子的死,亦也生無可戀。

  不遠處,一朵花忽然綻放,美的令天地失色,轉瞬之間,彈指即謝。

  夢,到此為止。

  趙蟾之前不懂第三頁為何會是一朵彈指即謝的花,而非妖魔?!

  當看到前來報案的人,便知曉了。

  可那懷抱已死女子嚎啕大哭的男子,又是何人?

  那女子因何而死?

  他們是妖魔化形?還是人?

  少年郎毫無頭緒。

  若這花,開遍天下,豈非歲月成空、蒼生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