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揮劍決浮雲

  雀鼠谷的心雀真人似乎故意給城頭的徐師順和趙蟾施加壓力,瀟灑自如的踱步至城下。

  之所以選定的是他們,而非那頭定居在源水河畔的老狐狸,無外乎柿子撿軟的捏罷了。

  老狐狸的戰力再拉胯,那也是擁有三尾妖狐血脈,它的父親更是大名鼎鼎的張子巍,張子巍那殺胚,同是妖修,卻從不心慈手軟,該下狠手就下狠手,手底下不知沾染了多少無辜妖族的鮮血,他居然還美其名曰為白澤殿除害!

  心雀真人仰視著站在城頭觀察它的徐師順,心底冷笑道,天殺的斬妖司,若無你們,我妖族和山上宗門早就井水不犯河水各取所需了,正因斬妖司胡作非為,偌大天下才遲遲無法太平!

  今日且讓爾等宵小見識一下,雀鼠谷的幻術何等了不得!

  當然,若非誘人至極的利益,心雀真人才不會頂著兩儀伏魔陣攻城。

  還不是它想要「先登」的功勞,好讓千山翠峰谷慧眼識英才,將它收了,心雀真人也好背靠大樹好乘涼。

  雀鼠谷終究是小廟,不如富麗堂皇的大殿。

  徐師順持劍迎風站著,他一直注視著心雀真人,輕聲對趙蟾道:「我犯下過大錯,唯轟轟烈烈的戰死,方能贖罪。任何人都不必為我感到惋惜,從做下決定起,我就是為了這一刻。」

  他轉頭看著眉頭緊鎖卻一言不發的少年郎,笑道:「心雀真人擅長幻術,來此的上品知命境妖魔里,獨獨此獠能暫時壓制兩儀伏魔陣,不受其影響,雀鼠谷四年前攻打章縣,此獠一人獨闖城頭,連殺三位築基境斬妖人遊刃有餘地撤回。我會將自身性命凝聚於一劍之中,大概留給你兩個呼吸的時間,不要緊張,我相信你。」

  「兩個呼吸施展四神君符籙,仔細想想,難為你了。」

  趙蟾小聲道:「也難為徐大哥了。」

  徐師順笑了笑,指著城下的心雀真人:「你看,不愧善於玩弄人心,此獠想讓我們感到壓力,趙百戶,離此最近且有威脅的妖魔只有一頭金山洞四洞主王斐,敢不敢和我下城牆殺心雀真人一個措手不及?」

  「有徐大哥在,我有何不敢?」

  「哈哈……好一個少年意氣。」

  頓了頓。

  徐師順嚴肅叮囑道:「我會為你爭取兩個呼吸的時間,千萬不要在意我的生死,斬殺掉心雀真人就是救我!」

  「徐大哥……」趙蟾的喉嚨仿佛被噎住了,猶如聽到老劉去了惡人山消失無蹤後的慌亂驚惶。

  「王斐被千戶打成重傷,你又有【念君】玉佩,它應當奈何不得你。」徐師順分析道,「放手干吧,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本就該揮劍決浮雲。」

  說罷,徐師順面色淡然,當著心雀真人的視線,慷慨躍下城頭。

  與此同時,目送徐師順的少年郎,朝心雀真人擲去四張請神君符籙。

  一切皆在電光火石之間。

  從徐師順換了主意不再防守反擊而是打它個措手不及,亦是在三言兩語之中。

  戰陣廝殺,隨勢而變,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

  風停了。

  王世略、龍葬花、乃至於剛來的撞雲縣上品知命境捕頭裴獾、天狼、枯竹和尚、王金釗,以及相距很近的王斐,齊齊死盯著徐師順斬向心雀真人的那一劍。

  嚴義、寧長真、張定真……立足於外圍戰場的高丘和白宗實、依著女牆大口大口喘息的孔燕行、不斷擦拭嘴角湧出的鮮血的左蒲、捨命廝殺妖魔卻被咬斷一臂的吳愈、滿身妖血握著兵器的右手顫抖著的姚柚、摩挲著銀槍上【晚晴】二字的張冬至、已然身負重傷沒了一戰之力的北落晝、抱著好友屍首哀慟的蕭獻……

  他們或驚愕或惋惜或釋然,種種情緒散布於每人的每一張臉上的神色中。

  身處於這一劍之下的心雀真人手足無措,明明想要轉身逃命,不再想著一邊以自身血脈抗衡兩儀伏魔陣,一邊輕鬆斬殺徐師順跟趙蟾,取得【先登】大功。

  為時已晚。

  徐師順用自己的性命畫地為牢。

  不僅僅拘禁心雀真人使其無處可逃,連同自己,亦是死死釘死在了這方寸之間。

  「徐師順你瘋了?!」心雀真人尖叫道。

  徐師順整個人都在燃燒,燦爛熾熱,仿佛不慎墜落人間的天火。

  他沒有說話。

  只是撇頭微微看了眼趙蟾。

  霎那間,放心了。

  嘴角含笑。

  那笑,不明顯,若非心雀真人乃是上品知命境道行,根本就不能察覺。

  這是怎樣的笑啊!

  那樣的暢意,仿佛放下了所有重擔,終於滿身輕鬆的觀賞深秋的晚景,靜靜等待初冬的雪,好佐以美酒,大醉才休。

  一劍貫穿心雀真人的胸膛。

  心雀真人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此劍要不了它的命,正要鬆一口氣,譏諷奚落徐師順這一用自家性命斬出的一劍不僅未曾殺了它,還要連累整座陽縣百姓。

  緊接著,它便看到了把請四神君符籙手訣掐完的趙蟾。

  少年郎面色古井無波,似乎死在他眼前的徐師順並不能令他「兔死狐悲」。

  只是在徐師順為他爭取到的兩個呼吸的時間內,按部就班毫不出錯的捻完完整的【請孟章神君符】、【請監兵神君符】、【請陵光神君符】、【請執明神君符】。

  猶如夏秋糧食儲存在七百二十座穴竅、十二主經奇經八脈中的劍氣,到了冬季該用到它們以賑濟飢餓似的,滔滔不絕洶湧澎湃的奔騰向心雀真人。

  趙蟾的劍氣泛白,其中純粹的殺伐之意,使得遠近所有人,無論知命境還是鍛體境,即便是藏在豎斷山窺視著戰局的姜庭燕,都感到若有若無的刺痛,像是無數的細針在刺著肌膚。

  【請監兵神君符】毫光大放,四神君符籙在劍氣的哺育下,居然以監兵神君為主,其餘三神君為輔。

  監兵神君的虛影率先浮現在戰場上。

  祂似是通了靈智,扭頭深深看了趙蟾一眼,即刻率領三神君跨進徐師順劃下的牢籠。

  徐師順已經死了,徒留皸裂的魂魄。

  當他看到付出性命打造的牢籠,竟讓心雀真人撕裂出一塊缺口時,莞爾一笑,徹徹底底不留丁點的餘地的燃燒魂魄。

  那塊缺口,頃刻間彌補如初。

  心雀真人絕望了。

  趙蟾又看到了魂飛魄散的景象,朦朧光點如夢如幻,美的不真實。

  監兵神君虛影統率三神君以東、西、南、北四方位結成極其玄妙的陣法。

  趙蟾看不懂那陣法,卻知曉了四張神君符齊出,確有意想不到的威力,心雀真人成了砧板上的魚肉,必死無疑。

  龍葬花不允許心雀真人這般輕易戰死,狂猛衝了過來。

  但從魏縣斬妖司趕來的高丘早已提前一步,於半道攔截下她。

  王世略瞥了白宗實一眼,和裴獾說道:「一起吧。」

  「好。」

  兩人疾馳向高丘。

  白宗實猛吸了一口氣,晃了晃腦袋,活動活動筋骨,張手握住兩個碩大的瓮金錘,使足了氣力把這一對瓮金錘擲向王世略跟裴獾。

  瓮金錘燒起了通紅的烈焰。

  以王世略、裴獾兩妖的本事,在瓮金錘面前,竟是主動避讓,不願硬接。

  兩妖對了個眼神,便打算讓龍葬花先頂住高丘,它們宰殺了白宗實再去應戰。

  白宗實哪是傻子,招手收回一對瓮金錘,腳下絲毫不慢的奔向城牆。

  他們兩人帶來的誅魔房、兵器房斬妖人已經在王世略等知命境妖魔被心雀真人吸引住注意之時,殺出了一條血路,成功攀上城牆。

  站在城頭,白宗實感慨徐師順的壯烈,一對瓮金錘像是暗器一般,不斷脫手朝王世略和裴獾擲去。

  他一人,短暫牽制住了堪稱戰場實力最強的兩頭妖魔。

  ——

  嚴義目光悲痛,長嘯出聲,久久不絕。

  他如今才完全明白,與天狼做了交易之後,徐師順就在等這一刻。

  天狼瞠目結舌的望著全然無救的心雀真人,雖說徐師順並沒有真正斬殺了它,但正因有徐師順付出性命、魂飛魄散的代價,才讓四神君虛影合圍住心雀真人,使之成為瓮中之鱉,眼下的心雀真人搖搖欲墜,若等它趕過去,早就死了,不如不救。

  天狼指著那裡:「嚴義!你可知道徐師順是誰幫著晉升知命境的?」

  「我知道,是你。」嚴義沉聲道。

  此前在金山洞,天狼拉攏部分妖魔,恰是想用這件事拿捏徐師順,逼降他,把那部分妖魔交給他統領,倒戈一擊,重創陽縣斬妖司。

  徐師順死了,這件計劃就沒了存在的土壤。

  天狼惱羞成怒,便想讓一眾妖魔隨他蟻赴攻城。

  枯竹和尚拽住它:「南無吃人陀佛,魏縣斬妖司的高丘來了,我們更加需要先消耗兩儀伏魔陣,再破城池。」

  「也罷!」

  寧長真輕聲說道:「徐師順施展的是他偶然得來的劍術,叫做《繭縛》,乃是赴死的劍術,我勸他千萬不要修練,他答應了,沒想到仍然修練了。」

  嚴義一時沉默。

  作繭自縛?

  「他死的重如青山、貴比萬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