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蟾心下暗喜,從這魚美人的服飾上便知她在金准心目中非同一般。
「在下趙蟾,乃是陽縣斬妖司校尉,這段時日一直在山裡修練金大哥送予我的《汲水養魂》,修練告一段落後,便想著尋金大哥痛痛快快大醉一場。」
錦娘挪動著蓮步,走到趙蟾對面打量著他。
「你上次到水府時,我見過你。」
「既然……」
「你看上去像是正直之輩。」錦娘打斷趙蟾的言語,補充道,「可你說謊了,你瞞不過我。」
「姑娘說笑,我哪裡說謊?」
「你是斬妖人,擅自出入水神的水府,不合你們斬妖司的規矩,一旦被嚴義得知,少不了一頓責罰,除非像是孔燕行似的,身在游居鎮,尊上知道他的行蹤後主動前往尋找。」錦娘道,「所以,你說謊了,你來此,應是嚴義吩咐的。」
趙蟾藏在桌下的右手捻了個訣,布下障眼法,殿外值守的蟹兵蟹將若是望來,看到的則是趙蟾優哉游哉的飲酒。
障眼法沒名字,是嚴義交給他的《法術》冊子記載的,嚴義原本為其起了名字,不知為何,後來又塗抹掉。
趙蟾和王煥前往山牛村處置山鬼造成的妖患時,被山鬼以幻術戲耍,自那以後,少年郎暗地裡便想學個幻術,或者掩人耳目的障眼法。
「金准給姑娘起名字了嗎?」
「祂叫我錦娘。」
是祂,而非尊上。
趙蟾頓時在心中微微鬆了口氣。
他拿出問真燈放在桌上。
錦娘目光落在燈芯上,「這是何物?」
「問真燈,上品法器。點燃燈芯後,你撒不了謊,我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
「我明白了。」錦娘沉默許久。
「如果你配合我,我就不點燃燈芯了,因為我並不知一旦點燃燈芯,會對你造成何等傷害。」
「郎君是位心底良善之人。」
趙蟾道:「只要你說實話。」
「說實話嗎?可以。但我有條件。」
「說來聽聽。」
「我不想金准死後重回渾渾噩噩的狀態,我、我、我想要自由!獨立的自由!自由自在的自由!可以離開源水一隅的自由!!!」
趙蟾深深注視著錦娘。
「好,我答應你。」
「郎君有法子?」
「我會點化花草精怪之術,此術名叫《爭渡》。不過,它只能點化你的靈智,想要重新化成人形,須得你日復一日的辛勤修練。而不像現在這般,被金準點化,化形成人。」
「也就是說,我依舊變回一條任人宰割的錦鯉?」錦娘哀愁的自言自語。
少年郎站起身,倒了杯酒水遞給她,「天上不會掉餡餅,唯有自己一步一個腳印,方能得到你想要的自由。」
頓了頓。
他感慨道,「自由二字,說起來稀鬆平常,卻須奮盡全力才可能得到那麼一丁點的自由。你想萬事求人,還是萬事不求人?!」
思慮半晌。
錦娘有了自己的答案。
她接過趙蟾端在手裡的酒杯,一飲而盡,而後將純金打造的酒杯放回桌面,雙膝跪在少年郎面前:「我……我想要萬事不求人的自由。」
「我問,你答。」
「郎君問吧。」
趙蟾把她攙扶起來,餘光瞥了問真燈一眼。
即便錦娘同意實話實說,他仍然在考慮萬一她說的話九真一假該怎麼辦?
或許,錦娘只是在演戲,其實依舊對金准忠心耿耿?所圖謀的是暫時騙過他,使得金准金蟬脫殼?!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趙蟾坐回原位,盯著問真燈少許,先問了一個直指關鍵的問題:「你既然是金準點化的錦鯉,若說出對祂不利的話,金準會不會頃刻間便知曉?」
錦娘答道:「祂將我當成妻妾,所以,儘可能的賦予我人性,為此,贈送給我了一點水神神性,再以神性為基礎演化完整的人性。我儘管仍受制於祂,祂可一言而決我之生死,卻控制不了我的所思所想,以及身在源水的所作所為。因為,我在源水裡,同樣相當於一尊水神,只不過是毫無神力的水神。」
「原來如此。」
她見到少年之後,做出背叛金準的決定,歸根結底,乃是那一點神性演化完整的人性使然,換而言之,金准錯信了她、錯信了人性,以為錦娘永遠不會背叛祂。
其實,趙蟾稍顯有點聽不懂……
什麼神性演化人性、什麼相當於一尊沒有神力的水神……
依然是步入修行界時日太短,見識太少。
但,趙蟾看懂了她。
源於他略微了解人性。
錦娘不甘寂寞,不甘心束縛於源水水下。
「我能信你?」趙蟾突兀問道。
錦娘笑了笑:「郎君可以點燃那盞燈。」
運轉《止水心經》,讓自身的心緒到達心如止水的境界。
他不該猶豫的。
金准錯信了她,自己就能相信她了嗎?
往問真燈渡入一縷真氣,依然不曾點燃燈芯,而是讓問真燈記錄他們說的話。
問真燈能測謊、問話,亦是可以將發生的場景暫時記錄下來,需要時時刻刻渡入真氣維持場景不散。
「金準是否勾結金山洞妖魔?」
「是。」
趙蟾猛地盯著錦娘:「此言當真?」
她道:「被朝廷敕封為小江小河的水神,便是畫地為牢,苦苦忍受百年的寂寞,最終卻只有魂飛魄散的下場。祂不想百年後魂散天地,祂要上進,為了上進,不惜一切代價,包括勾結金山洞妖魔攻打陽縣,祂再假裝湊巧抵達陽縣,順手斬殺攻打縣城的妖魔,憑此立下堂堂正正的功勞,得到朝廷封賞。」
趙蟾聽完,認為錦娘說的是實話。
金准與他提到過,一旦讓朝廷敕封為小神,只有百載的歲月,只有類似三山五嶽大江大河的神祇,方能與國同休,並且,敕封為神,就走不出這一畝三分地,幾乎與圈禁沒有區別。
錦娘又道:「祂生前是武將,該是敕封為城隍,卻陰差陽錯成了水神,所以,祂心心念念想重新成為城隍,或者,成為白面江水神,白面江是大江,又空缺水神,正適合祂。但說來容易,做起來難,實際上白面江水神之位輪不到祂。」
「金准拿什麼賄賂勾結金山洞的?」
「祂積攢下來的法寶,一股腦全送給金山洞了,應該有……兩件上品法器、八件中品法器、十七件下品法器。另外答應金山洞,祂只要成為城隍,無論是哪一縣的城隍,都不會和金山洞為敵。」
「……」趙蟾攥了拳頭。
金山洞本就不好對付,又有了金准送予的法寶,豈不是如虎添翼?
「你說的字字為真?」
錦娘慘笑道:「不管真不真,這些話讓斬妖司知道了,金准都剩下死路一條。」
趙蟾為了安撫她,捻著《爭渡》一術的手訣,仿佛點化那花靈、樹靈似的,點化於她。
霎那間。
錦娘愣愣怔怔呆在原地,良久,淚如泉湧。
她忽然察覺,看到的一切都不一樣了,比之先前更為真實、更為色彩鮮明,心靈亦是無比輕鬆,好像了卻了多年夙願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