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撞雲縣

  趙蟾現在才深刻的認識到斬妖司為何有勾察院,如吳威此等名為「善」實為「惡」的幫凶的斬妖人,若不除之,斬妖司相當於成了豢養妖魔的魔窟。

  「吳大哥,我權且再喊你一聲吳大哥。」少年郎從嚴義的背後站了出來。

  剛剛吳威一番詭辯,嚴義更怕亂了趙蟾的心境。

  少年郎從深山走出,其實是一張未著墨的白紙,他所謂的人情練達,不過是為了活下去的被逼無奈,本心還是善良的。

  吳威則不同,他走錯了路,並且一錯再錯。

  錯在哪?

  錯在極端。

  極端的仁慈、極端的懲惡,皆是另一種「惡」。

  嚴義小聲道:「趙蟾,吳威早就成了妖邪,莫要被它的詭辯讓道心受損。」

  「我不會的,我有自己堅持的『道理』。」

  嚴義長呼一口氣:「那就好。」

  趙蟾注視著一臉憤世嫉俗的吳威,「你只關注人性中的惡,單單以惡定其生死,如此行為是不是同樣是『惡』?」

  「呵,你認為造謠她使她自己掐死自己的村民,不該死?」

  少年郎想起游居鎮造謠張翠翠的人,她們一樣在陰險的編纂關於她的謠言,說的煞有介事,實則翠翠姐的芳心一直都系在楊大哥的身上。

  開犀照客棧的謝婉,亦是遭到了謠言的中傷,謝婉可不慣著她們,溯流直上,找到散播謠言之人,該解釋就解釋,該報鎮上的官府就讓官府為其伸張正義,雖說游居鎮可有可無的官府,在妖患發生後未曾出過力,但確實幫鎮子的百姓做過實事。

  吳威反唇相譏:「她曾解釋過自己沒有私通,那些村民是何態度?寧可信其有,就是將屎盆子扣在她的頭上。趙蟾,人心之惡超乎了你的想像,不要用你的天真來揣度他人了。」

  趙蟾年紀小,又沒太多的閱歷,瞬間,對吳威的詭辯無從下手,不知該如何去反駁它說的就是錯的。或許有一部分對,的確該幫寡婦報仇雪恨,卻不應屠戮整個村子的村民。

  吳威打量著趙蟾的表情,冷笑道:「人人皆有私心,嚴義為什麼忽然現身此地,還不是不放心你!可對於那些處置妖患卻戰死的斬妖人來說,嚴義的私心,算是什麼?難不成,在他這位千戶眼裡,對斬妖人並非一視同仁,而是分出了三六九等?!只要沒入他法眼的斬妖人,活該去死?你比他們高一等,他親自到此保護你!趙蟾,你信不信,我若不曾出現,嚴義絕對不會令你知曉他悄悄來此保護過你!」

  「我信。」少年郎輕聲道。

  「不如加入撞雲縣,成為一名捕快,與我懲惡揚善!」

  嚴義頓時怒喝:「吳威!休得放肆!」

  「哈哈……千戶,你別急呀,有什麼好急的?」

  他哪能不急?吳威在用極端的善引誘趙蟾。

  嚴義馬上說道:「趙蟾,天道尚且不公,何況是濁濁紅塵?!斬妖司、山上宗門、官府、朝廷、神祇,你當真覺得世間的規矩是公平的?」

  趙蟾搖頭道:「千戶放心,我不會被妖邪的鬼話誘騙的。」

  吳威怒斥:「我說的是錯的?」

  「又對又錯。要是人人都如你那般,豈不是人人都是偽君子?那樣的人間有何意思。」趙蟾低語,「人心,原就是複雜的。」

  「無稽之談!」吳威嗤笑,「你經歷的太少,等你遇到陷害,看見受苦受難的百姓,便和我一般所作所為了。哼,我現今勸不動你,這無所謂,但你記住,撞雲縣是懲惡揚善的去處,你在陽縣斬妖司待不下去,可加入撞雲縣!彼時,我們就是同道中人。」

  「吳威,時間不多了,我們該走了。」柳殺輕笑道,「這小郎君涉世未深,當然不懂你的諄諄教導。待他吃過苦頭了,便會幡然醒悟,不請自來。」

  吳威轉身走向黑塔村的村頭。

  嚴義握住橫刀。

  柳殺笑問:「我家縣令早看不慣陽縣斬妖司了,你和我動手,就是向撞雲縣宣戰,迫使我家縣令率領一眾官吏不遠千里踏滅陽縣。嚴千戶,你想清楚啦?」

  撞雲縣那位紫髯縣令,連眼高於頂的金山洞大洞主王世略都極為忌憚,輕易不敢招惹。

  嚴義默默想了一會兒,收起橫刀。

  滿懷期待的柳殺嘆道:「還以為嚴千戶是條漢子。」

  嘿嘿笑了聲。

  柳殺又道:「上品知命境的修為,在撞雲縣,也就能當個捕頭,而撞雲縣的捕頭有四位!」

  只是捕頭,不算縣尉、縣主薄、縣丞以及縣令。

  「嚴千戶要是來撞雲縣,我這個捕頭不做了,讓給你。」

  嚴義譏笑道:「撞雲縣早晚被斬妖司連根拔起。」

  「嗯,此話我信,但我等著你們把我們連根拔起的那一天,我倒要睜大眼睛看看,斬妖司的知命境千戶夠不夠我們砍的。」

  說完這句話,柳殺隱入吳威的影子中。

  吳威深深看了眼嚴義:「叫徐師順洗乾淨脖子。」

  即刻奔向遠方。

  趙蟾問道:「千戶,那是金山洞方向嗎?」

  「嗯。」嚴義輕輕頷首。

  這一局「論善惡」,趙蟾和嚴義輸了,吳威靠著他極端的懲惡揚善,贏的輕輕鬆鬆。

  然而,一時間的勝負說明不了什麼。

  不止是老劉對他的教導,縱然是野修潘喜,同樣告訴趙蟾,儒家有「以德報德、以直報怨」、「九世之讎猶可報乎?雖百世可也。」;道家的地府,更是懲奸惡而獄分三十六署,司吉凶而案判七十二曹;佛家有六道輪迴、因果一說,更有手持金剛伏魔杵的護法韋陀。

  嚴義看著陷入深思的趙蟾:「《止水心經》還在修練嗎?」

  言外之意則是趙蟾有沒有被吳威的邪說動搖道心。

  趙蟾忽地笑道:「從未停下修練過。」

  「嗯,跟我回縣司,這次妖患,你做的很好。」

  「謝千戶誇獎。」

  以上品採氣斬殺下品築基的妖邪,已夠上獲之功。

  「我沒料到你斬殺這頭厲鬼,會用了這麼短的時間。」嚴義走到黑塔旁,注視著躺在基座的女子骸骨。

  頓時眉頭皺起。

  他猛地怒視吳威離去的方向:「之前我被豬油蒙了心,居然不曾發現你這妖魔!」

  「千戶?」趙蟾格外詫異嚴義看到骸骨後的反應。

  「她……哪是自己掐死自己,分明是受到蠱惑才自殺的。」

  嚴義蹲到骸骨邊,捻了個訣,竟從她骸骨間提取了一絲真氣,「這絲真氣本來早已沉寂,吳威的到來才重新復甦,他用的術法名叫《誘心》,原是斬妖人在對戰狂躁的妖魔之時,以《誘心》之術撫平妖魔的狂躁,但要是同境界的妖魔,此術便無用了。因為太過雞肋,陽縣斬妖司修習《誘心》一術的斬妖人只有三人,寧長真、鄭之臧、吳威。」

  趙蟾看著骸骨,「所以是吳威認為她不想活了。」

  「是的。」

  眼下證據確鑿。

  吳威認為遭受流言中傷的寡婦不願苟活下去,便用《誘心》之術蠱惑她自己掐死自己,然後再利用妖患里的妖氣點醒她,使其化作厲鬼,修行有成後,屠戮一整個黑塔村村民。

  趙蟾嘲諷道:「這就是吳威想要的懲惡揚善?叫人笑掉大牙。」

  少年郎繼續說道:「是不是因《誘心》之術的緣故,她才能蠱惑黑塔村村民仿佛發了瘋般自相殘殺?」

  「唯有這般解釋了。」

  「難怪與其交戰時,妖邪總是蠱惑我自殺。」

  「你修練了《止水心經》,很難中招。」

  嚴義看著骨骸,嘆了口氣,她也是個可憐人。

  「與我說說你和她的對戰過程。」

  趙蟾聽後才知嚴千戶是後來趕到的,而非他出城之時便一路跟隨。

  兩人並肩走出黑塔村,待趙蟾詳細說了一遍,嚴義笑道:「這些年怪不得縣司斬妖人修不成《冷泉劍嘯》,原來它一直在等你。」

  「千戶嚴重了,屬下不過是機緣巧合才修成了。」

  「不必自謙,此地只有你我兩人。」

  最好的方法是轉移話題,趙蟾詢問道:「千戶,那撞雲縣究竟是怎樣的一座妖魔洞窟?」

  嚴義幽幽道:「哪是妖魔洞窟,撞雲縣原本是一座大縣,如今的紫髯縣令亦是當初的縣令,他勤政愛民,將撞雲縣治理的井井有條。

  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紫髯縣令一夜之間換了個人,不僅成了妖修,更是把一城的百姓悉數點化成妖魔。」

  趙蟾奇怪問道:「撞雲縣的斬妖司呢?」

  「當了捕頭,做了縣尉、主薄。」

  「那柳殺……」

  「他曾是撞雲縣斬妖司的千戶之一。」

  「這等妖變,該由府司出面。」

  既然妖魔能成妖修,人族當然也能走上妖修之路。

  只是人族修妖魔功法,事倍功半,除非極少數適合修妖的體質。

  嚴義無奈苦笑:「撞雲縣從我人族縣城,搖身一變成了魔巢,撞雲縣雖是大縣卻位置比陽縣更偏僻,幾無人煙,府司見此,便暫時按下這件事,等人手充足了再回過頭拔掉撞雲縣。」

  「可府司的人手一直沒有充足過。」

  「唉。」

  「那撞雲縣如今演變成何種模樣了?」趙蟾問道。

  嚴義搖頭:「不知,差不多一甲子了,自從撞雲縣成了魔巢,誰也不知城內的情況,更不知紫髯縣令因為何事一夜之間做了妖修。」

  少年郎牽了馬,幸好吳威走時,不曾順手斬殺。

  當然,嚴義步行,他哪能獨自翻身上馬,便牽著韁繩和嚴義一塊走向陽縣。

  「不說撞雲縣了,它們這群妖魔關起家門就讓它們自己玩去吧,等我們除掉金山洞再想想辦法。」

  很難有什麼好辦法,唯有府司來人,來的還得是鎮撫使級別的大人物,方能除掉撞雲縣。

  「說說大清山清遠宗,掌門惜命,輕易不下山,你此行前去,其實是我在強人所難。何況,清遠宗歷代掌門,把大清山里里外外布置下了許多陣法,人家若不願意幫咱們,可以直接封山。」

  「大不了伐山破廟。」趙蟾道。

  「伐山破廟說的輕鬆,以咱們的實力……」

  「千戶忘了,縣司如今加上您已經有三位知命境修士了。」

  提起知命境修士,嚴義又想起吳威走時讓徐師順洗乾淨脖子的話,他聽吳威叨叨那麼多,怎能不知是徐師順陷害了他。

  一聲嘆息。

  嚴義道:「原本不願再提的,可不說,心裡像是有根魚刺。」

  「千戶指的是徐百戶?」

  「嗯,我確實不知該如何處置他了,你小子一肚子鬼機靈,談一談你的看法。」

  趙蟾早有腹稿,答道:「既然千戶認定吳威是妖邪,徐百戶有功無罪。」

  「他壞了斬妖司的規矩。」

  「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

  「徐師順私底下和那頭天狼做交易,你覺得應該裝作不知?」

  趙蟾道:「我所認識的徐百戶是在妖魔攻城之時,奮不顧身,不惜自己性命似的斬妖除魔。如果千戶認為徐百戶有罪,許他戴罪立功便是。」

  「假如,徐百戶早就投降了天狼呢?那些作為是在迷惑我們,該如何是好?」

  「您派了徐百戶去源水村以及見源水水神金准,此事恰好能夠試探他。」

  嚴義熟慮一番,點了點頭:「你小子果然有急智。」

  他笑道:「繼續說關於清遠宗的事。」

  「是。」趙蟾道,「屬下聽聞府司有許多山上宗門的弟子前往歷練?」

  「有這麼回事。」

  斬妖司與山上宗門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既打壓又拉攏,打壓一批不聽話的,拉攏一批聽話的。

  「千戶可以像是府司那般,許諾清遠宗弟子到陽縣斬妖司歷練,立了功,依照斬妖人的規格上報。另外,有您在內的三位知命境修士,清遠宗掌門再如何惜命,也要仔細掂量掂量,我們能不能打破陣法,捉他問罪。」

  「罪名?」

  「勾結妖魔。」

  「啊?勾結妖魔?」嚴義驚訝問道。

  趙蟾頷首:「不幫助縣司攻打金山洞,豈不是勾結妖魔?」

  「哈哈……你小子,接下來是不是還要偽造證據?」

  「清遠宗是小門派,想必府司不會過多問詢。當然,我所說的只是一種假設,縣司人手所剩無幾,哪能為了清遠宗再損兵折將!僅僅嚇他一嚇。」

  得知嚴義派他去清遠宗後,趙蟾就在想著拉攏清遠宗的辦法。

  這個辦法只是其中之一。

  不高明,無外乎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吃,但實用。

  不光清遠宗有實實在在的利益可圖,陽縣斬妖司還能補充人手。

  嚴義笑道:「回縣司休息休息,啟程去清遠宗。」

  「屬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