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紹桓番外七

  陳紹桓番外七

  好像是掉進了一個黑暗的無底洞。

  你拼命地掙扎,奔跑,最後終於看到頭頂泄露出一絲亮光。

  然後你抓住一條藤蔓,拼命地往亮光處爬,身體被一路叢生的荊棘劃得遍體鱗傷,你離那個亮光越靠越近,以為好不容易能要掏出這個牢籠,卻突然發現那個亮光只不過是你的幻象,而你手中一直抓住的藤蔓,其實是一條正絲絲吐著信子的毒蛇。

  唐曼雯被摔到房間裡。

  男人臉色極沉。

  她最後一點希望也沒有了,整個人接近崩潰,明知道不可能,但仍撲過去想要逃走,最後被一次次摔在地上,床上。

  男人壓著她,開始揪她的衣服。

  唐曼雯掙扎中,突然感受到胸口一直硌著的東西。

  她這才猛然記起來,那裡還有把槍,安德魯給她的。

  於是在男人去扯她貼身短褲的時候,唐曼雯拿出那把槍。

  陳紹桓突然感受到額頭被某物抵著。

  他抬頭,看到唐曼雯正握著一把銀色地小,對準他。

  唐曼雯握槍的手在抖,渾身都在抖。

  男人看到她手裡那把槍,是安德魯公司專為女士設計的新品。

  他卻並不害怕,仿佛她手裡拿著的只是一把玩具,甚至還對她勾唇一笑:「想殺了我?

  開槍嗎?」

  唐曼雯竟然從陳紹桓的眼睛裡看不到一絲的懼意,仿佛料定了她不會開槍一樣。

  陳紹桓:「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我勸你現在就開槍,否則你之後會後悔的。」

  唐曼雯手一直在抖,她不敢去捧扳機,閉了閉眼:「陳紹桓,你現在放了我,我就不開槍。」

  她恨自己沒用,她下不了手去殺人。

  陳紹桓:「放了你?」

  唐曼雯:「我知道我欠你,可是這麼久,難道還沒還完嗎?」

  「我八歲,你十歲,你受不了我你大可以走啊,你大可以還手啊,我難道能打的過你嗎?

  你也可以走啊,你只是我爸爸雇來的,又不是簽賣身契的奴才,你隨時可以走啊。」

  她哭了:「你不走,你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你趴下讓我騎在背上,你自己一遍遍說不疼,你承受我的一切,從來沒有抱怨過,反抗過,因為你喜歡我是嗎?」

  「可是我沒有逼你喜歡我,那時候你喜歡我,所以可以無條件忍受我,現在你不喜歡我了,所以就要把一切從我身上討回來。」

  唐曼雯:「你有沒有覺得這樣很不公平,你本可以離開,本可以不用忍受我,你卻沒有,然後把那筆你原可以拒絕的帳算在我的頭上,現在我很痛苦,我不想忍受你的折磨,我想逃跑,可是你卻不肯放過我。」

  陳紹桓看著唐曼雯的眼淚,面色陰冷。

  她一直以為他是因為小時候的事在報復她,但她不知道其實小時候的事,他從來沒有怪過她,因為就好像如她所說,因為那是他自己選擇留在那裡,心甘情願,那時候他一直在想,如果他的痛苦能讓她快樂的話,他願意。

  他恨的,一直都是那個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男人,她精明而冷酷的父親,對她,與其說是恨她,不如說是更恨那個曾經那樣喜歡,卑微討好過一個仇人女兒的自己。

  唐曼雯見陳紹桓面色有所鬆動,聲音聽起來疲倦不堪:「我放下槍,你放了我吧。」

  哪知陳紹桓突然抬眼,下一秒,唐曼雯就發現自己手裡空了。

  她手裡的槍已經跑到了陳紹桓手上。

  唐曼雯茫然看著自己空蕩蕩的雙手。

  陳紹桓把玩著手裡的槍:「安德魯給你的?

  不過啊,跟他說了什麼,竟然說服他放了你?」

  唐曼雯才知道原來自己拿著槍也根本不是陳紹桓的對手,絕望地閉了閉眼:「嗯。」

  她說:「我不敢開槍,是我沒用,現在你殺了我吧,求你,張呈,殺了我吧。」

  陳紹桓聽到「張呈」這個名字,直接掐住唐曼雯脖子:「這就想死,做夢,我還沒折磨夠你,怎麼能現在就殺了你,豈不是便宜你了。」

  唐曼雯也不掙扎,似乎已經料到了這個結果,那種窒息瀕死的感覺再次湧來,她索性閉上眼。

  陳紹桓見唐曼雯這次連掙扎都沒了,這讓他心中無比煩躁,手不由自主地越收越緊,他看見唐曼雯原本蒼白的小臉一點點脹紅,再轉紫。

  他直到看到唐曼雯發青的唇色時,才恍惚覺得不對勁。

  陳紹桓倏地鬆開手。

  唐曼雯並沒有像上次那樣咳嗽著拼命重新吸入空氣,她仍舊閉著眼,毫無反應。

  陳紹桓伸手去探她的鼻息,竟然已經微弱到快要消失。

  他這才慌了,慌得不知所以,拼命按壓她的肺部,然後俯下身,捏住她鼻子,抬起下巴,嘴對嘴給她渡氣。

  這麼過了幾分鐘,唐曼雯像是肺部被打通了塞子,終於不由自主長吸一口氣,喘著氣,轉醒。

  她發現自己竟然還沒死。

  陳紹桓目光中流露出幾分令人可笑的焦急。

  唐曼雯轉了個身,側躺著,閉上眼。

  陳紹桓見她終於轉醒,鬆了口氣,然後對上她冰冷的眼神,煩悶又升起來,心中窩著無名火。

  唐曼雯躺了沒兩分鐘,感受到自己的衣服被剝掉。

  陳紹桓把她翻過來,面對著,掐著她下巴:「睜開眼。」

  唐曼雯閉著眼,像是沒聽見。

  陳紹桓又重複了一遍:「我叫你睜開眼!」

  唐曼雯這才緩緩睜開眼。

  唐曼雯看到陳紹桓精壯的上身,他身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疤痕。

  陳紹桓:「看到沒有,是我。」

  唐曼雯笑了笑,嗓子十分沙啞:「是你又怎麼樣呢?」

  「是你還是安德魯,有什麼差別嗎?」

  在他讓副官把哭求的她送出的時候開始,是誰,對她來說就已經沒有差別了。

  陳紹桓聽得心裡窩火,偏偏又發泄不出來。

  唐曼雯坐起身,似乎想要做什麼。

  陳紹桓沒有攔她……

  ……

  第二天,酒店。

  陳紹桓把那把女士槍扔給安德魯。

  安德魯接過,看到這把銀制的小手槍,表情似乎很是失落,搖了搖頭:「看來小甜心還是沒有逃得過去啊。」

  陳紹桓冷笑一聲。

  安德魯把槍重新別回腰間:「我有點後悔昨晚沒有吃掉小甜心了,不過還好,我起碼得到了小甜心甜蜜的吻。」

  唐曼雯不在,眼鏡翻譯頂著巨大壓力,嘰里咕嚕地為兩人翻譯著對話。

  陳紹桓聽到吻時,表情一凝。

  安德魯:「喲,陳師長,怎麼看你臉色不是很好的樣子。」

  他笑:「你連小甜心都能直接送給我,難道還在乎一個甜蜜的吻嗎?」

  「小甜心主動吻我的,因為我答應放了她,」他抓過旁邊的一個助手,給陳紹桓演示,「這樣,小甜心就像這樣吻我的。

  她答應等她回了上海,就跟我談戀愛。」

  陳紹桓袖側的手緊攥成拳。

  想起她昨晚唇上櫻紅,被他從身下抓起來,不諳世事看他的樣子,想起小時候,她騙他,帶她出去玩,回來就親他,他知道那是騙局,卻還是甘心上當受騙。

  ……

  唐曼雯活動被限制得更厲害,以前的活動範圍是整個洋房,現在只能在二樓轉轉。

  不過她見自己被限制成這樣也不鬧,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看書。

  她聽到外面有腳步聲,知道是陳紹桓來了,於是放了個書籤到自己看到的那一頁,把桌子上的書都整齊放到旁邊,免得待會兒被直接掃到地下。

  陳紹桓進來,看到唐曼雯似乎正安靜地等他。

  他走過去。

  唐曼雯站起身,問:「要在書房嗎?」

  陳紹桓沒說話。

  唐曼雯懶懶打了個哈欠,直接開始低頭,一顆一顆慢條斯理解衣服扣子。

  陳紹桓抓住她手腕。

  唐曼雯似有不解:「嗯?」

  她發現陳紹桓一直盯著她嘴唇看。

  他應該去找安德魯了,然後安德魯把昨晚的事情給他說了?

  應該是這樣。

  唐曼雯笑了一下,踮起腳,捧住陳紹桓的臉,像昨晚親吻安德魯那樣親吻他。

  陳紹桓感受到這個毫無感情的吻,心煩意亂,推開她。

  唐曼雯後腰在書桌沿撞了一下。

  陳紹桓突然拉起她的手,把她往外帶。

  唐曼雯衣服也沒換,腳上甚至還穿著拖鞋,被塞上車。

  車子在西安劇院門口停下。

  今天劇院在唱一出《遊園驚夢》,唐曼雯被帶到二樓視野最佳最豪華的包廂,門口都是警衛,見到陳紹桓,恭敬地敬禮。

  戲才開場,一張沙發,唐曼雯和陳紹桓並排坐著。

  她並不愛聽劇,咿咿呀呀的唱詞也聽不懂,沒過幾分鐘就打起了瞌睡,腦袋咚的一下搭在陳紹桓肩上。

  下面掌聲如雷,她卻睡得安穩。

  陳紹桓肩膀的這個位置其實並不舒服,但是他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直到戲散場,她終於被吵醒,看到他肩膀上自己睡著後因為姿勢不佳流的口水,大咧咧笑了笑,說了句「不好意思啊」。

  陳紹桓把已經麻木的左臂背在背後,用右手去牽她。

  第二天,似乎是察覺到她不喜歡聽戲,陳紹桓又把她帶到了馬場。

  馴馬師牽了一匹最溫順的白馬給她,唐曼雯騎上去,跑了兩圈就說顛的腰疼。

  才兩圈就腰疼,陳紹桓皺了皺眉,對上唐曼雯的眼睛。

  他明白了什麼,甚至突然不好意思地別過眼。

  因為昨晚,他掐著她腰,撞得酣暢淋漓。

  第三天,唐曼雯被帶到公園去,公園裡早就已經清了場,沒有其他人,草坪上鋪著野餐布,籃子裡有許多食物。

  唐曼雯剝了一顆葡萄放進嘴裡,嘗了嘗似乎覺得甜,然後竟然剝了一顆遞到陳紹桓唇邊。

  陳紹桓看到遞到自己唇邊的那顆葡萄時先是不可置信的愣了一下,又看了看她,然後才吃掉。

  唐曼雯擦了擦挨過他唇瓣的指尖。

  後來每隔幾天陳紹桓都會帶她出去,做一些有的沒的的事情,只不過每次帶她出去時,他都寸步不離,一直死死抓住她手腕。

  似乎在害怕她跑掉。

  又有一次,陳紹桓給她帶來了一樣東西。

  唐曼雯看到,竟然是她剛來西安時被兩個人販子偷走了的包。

  這都過了多久了,竟然被他找回來了。

  唐曼雯翻了翻,除了錢是被扒手偷走的,其餘東西竟然都還在。

  她的筆,她的本子,她的粉盒,發繩,還有絲巾和幾塊大洋。

  東西失而復得,雖然都不是什麼貴重物品,不過唐曼雯依舊心情不錯。

  陳紹桓看唐曼雯把包里的東西都一一擺開,都是些女孩子的玩意兒,他沒什麼興趣,不過一張照片卻引起了他的主意。

  他看了看那張照片,照片裡是一塊玉璧。

  唐曼雯看陳紹桓似乎對照片裡的東西感興趣,於是很大方地說:「我來西安就是為了找這個的。」

  「這只是其中一半,放在我家裡,這種東西一半不值錢,要兩半拼起來才值錢,所以我想來找另一半。」

  「對了,你不是挺厲害的,能不能幫我找找?」

  陳紹桓點了點頭,把那張照片放進衣袋。

  唐曼雯見他用行動表示答應,笑:「去洗澡吧。」

  陳紹桓對著唐曼雯臉上的笑容,點了點頭。

  她向來愛乾淨,前幾天撒嬌讓他答應,以後洗了澡才能碰她。

  她也不再像最開始那樣反抗的厲害,又不是心灰意冷的像一條死魚一動不動,她不僅學會了順從,更甚至學會了享受,情動時也不再死咬下唇,而是放聲叫出來。

  陳紹桓其實知道這樣的她不是真正的她,但是他覺得現在這樣也挺好的,無論她是真心還是假意都無所謂,他想可以讓她這樣騙他一輩子,用這種方式償還他。

  他不再粗暴,溫柔了許多,唐曼雯之前身上總是青青紫紫的痕跡也消了,甚至還長了點肉。

  陳添宏快從甘肅回來了。

  陳紹桓在想要怎麼帶唐曼雯去見他,畢竟只要陳添宏在西安,他就不可能一直瞞著陳添宏唐曼雯的存在。

  陳添宏在報紙上看到一個姓顧的女歌星,據說長得像極了他痴情一輩子的老情人,很是激動,不過陳紹桓並不關心。

  他買了張那個叫顧梔的歌星的唱片,帶回去給唐曼雯放,想讓她聽著解解悶兒。

  結果唐曼雯聽後噘著嘴說她可沒有這把好嗓子,你要是喜歡就把那個歌星抓來讓她親口給你唱唄。

  陳紹桓在空氣中聞到了淡淡的酸味,笑著說她比不上你。

  唐曼雯挑著眉說這還差不多。

  西安劇院裡最近開始演起了外國話劇,第一出就是《呼嘯山莊》。

  陳紹桓問過唐曼雯看的英文書書名,聽到她看的書現在改成了話劇在演,於是當然要帶她去看。

  唐曼雯似乎很興奮,臨出門前還挑起了衣服和首飾,問他哪一件好看。

  去劇院都要穿正裝的,她上次一聲睡衣就被他帶去了,幸虧是跟著陳紹桓身邊,別人才不敢側目。

  陳紹桓正兒八經給唐曼雯挑。

  他從來都是一身軍裝,沒有她那麼多講究。

  唐曼雯這次終於沒有在劇院睡著,雖然是中國人演的外國話劇,不過她還是看進去了,出來時挽著陳紹桓的胳膊,嘰嘰喳喳地聊,聊希斯克利夫與凱薩琳童年生活朝夕相處,棄兒和小姐形成了特殊感情,聊她對這種感情的看法。

  陳紹桓並沒有看進去,翻譯成中文的外國台詞很古怪,他吃不消,不過聽唐曼雯跟他聊情節,還是跟著點頭。

  出劇院後已經晚上十點多,兩人坐上車。

  陳紹桓跟唐曼雯出來並不喜歡帶太多人,只有一輛車,前面是他的副官和司機。

  車子按著既定的路線行駛,唐曼雯靠在陳紹桓肩膀上,陳紹桓指尖輕輕拂過她長了點肉的臉頰,有時會在她頭頂落下一個吻。

  車廂里很安靜,只有發動機微微的聲音,本該一直這麼安靜下去的,直到一聲槍響,打破這夜的沉寂。

  從後視鏡看到,後面跟著一輛車。

  槍響接二連三。

  陳紹桓和司機副官當即明白這是刺殺,他們都很有經驗,司機開車疾馳,副官拔出槍往後方射擊。

  唯一沒有經驗的唐曼雯被陳紹桓一把抓住護在身後,然後他立馬也開始拔槍。

  車胎被子彈打爆,整輛車子一顛,車胎劃在地面發出難聽刺耳的響聲,停了下來。

  車玻璃已經被打爆了,不過車身是防彈設計,此時成了臨時擋槍盾,副官一邊回槍還擊,一邊發信號表示有難。

  「別怕。」

  陳紹桓把唐曼雯擋在身後,回槍還擊。

  唐曼雯抱著陳紹桓精瘦的腰,聽耳邊震耳欲聾的槍聲。

  或許是因為已經瀕死過很多回了,她現在反倒並不害怕,她向車窗外看,看到亮著昏暗路燈,遠處黑洞洞的街。

  槍響不斷,陳紹桓打完了一把,正在換彈夾。

  唐曼雯聽話地抱住他腰,躲在他身後。

  不過她沒有趴著腦袋,而是微微抬頭,一直看著車窗外的街。

  也不知道槍響到第幾聲,她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突然撒開手,拉開車門,沖了出去。

  她發瘋般的往黑暗中跑,感受到有子彈打在自己身後,濺起碎石。

  「唐曼雯!」

  男人在身後叫她。

  她不敢回頭,只是跑。

  「啊!」

  她聽到男人一聲痛苦的悶哼。

  淚水已經沾滿了整個臉頰,她還是不敢回頭,繼續跑。

  「師長!」

  副官拼了命才把追出去的陳紹桓拉了回來,看到他鮮血淋漓的肩膀。

  增援的人已經到了,整條街都是荷槍實彈的士官,他們沒有留活口,直接崩了那幾個刺殺的人。

  是上次抓鴉片販子時的幾個漏網之魚。

  陳紹桓失血不少,暈了過去。

  所有人都圍在他身邊,醫生,護士,下屬。

  沒有人再去理會那個趁亂跑掉了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