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6章 多情自古空餘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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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護駕!快護駕!」這可嚇壞了值守的大內侍衛,紛紛尾隨皇帝奔向承乾宮。

  「娘娘~嗚嗚嗚~」承乾宮內外哭聲震天,人人悲戚,目中含淚。皇貴妃性情溫柔,心地最是善良,經常為犯錯的宮女太監說情。承乾宮上下,不知多少人受過她的恩惠。如今逝去,怎不叫人悲傷?

  跌跌撞撞地闖進承乾宮,見到停在鳳塌上那香消玉殞的芳容,順治帝懵了,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往下落,卻哭不出一丁點聲音。許久,他緩緩地問:「皇貴妃臨終前說了些什麼?」

  「回主子的話,娘娘臨終時還惦念著秋決犯人的性命,說希望主子命人覆核死刑案件,莫要殺錯了人;娘娘還說,『去世後禁裝金玉之物,喪禮儉素』」,皇貴妃的貼身侍女哭著回答。

  「愛妃呀,你總是這般善良,臨走還想著別人!蒼天啊,你為何要奪走愛妃的性命?朕這個皇帝做得還有什麼意思?」順治帝嘶吼著,如一隻孤獨的野獸,腦海中浮現的全是與董鄂氏相處的點點滴滴。他看奏摺時若是草草看過,她便會提醒他應該看仔細些;每當他要和她同閱奏章時,她都會拜謝說:「後宮不能干政」;每當他下朝,她總是親自安排飲食,斟酒勸飯,問寒問暖;每當他批閱奏章至夜分,她總是為他展卷研墨,侍奉湯茶;每當他聽翰林院的官員講課結束後回宮,她一定會打聽講課的內容,他也會再給她講一遍,每次講給她聽的時候,她都非常高興;她本不信佛教,是他為她解釋《心經》的深層含義,她因而專心研習禪學,經常問他:「一口氣不來,向何處安身立命?」;每次他擔心她的病情,她總是說不礙事……

  「愛妃,你離朕而去,朕的心死了也!」痛斷肝腸的皇帝忽然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

  「啊~呃~」順治帝痛苦地睜天眼睛,御塌旁只有一個人,溫柔地瞧著他,目中儘是悲傷。

  「皇帝醒了,喝口參湯吧」,那人小心翼翼地將金湯勺遞到他的嘴邊,不是別人,正是皇帝的親娘昭聖皇太后。

  「皇額涅,朕不想喝。愛妃死了,朕的心也死了」,順治帝流著淚不肯進食。

  「皇帝,若是董鄂氏還活著,一定不希望你為他過度悲傷,而是希望龍體康健,治理好大清的萬里山河」,昭聖皇太后流著淚說。

  「皇額涅,朕想隨愛妃一起去」,順治帝搖了搖頭,閉上龍目。

  「混帳!身為天下萬民之主,怎可為區區一介女子丟掉自己的性命?你死了倒是容易,心中可曾想過額涅會因為你的離去而難過悲傷?可曾想過皇子尚幼,祖宗百戰得來的江山會因為你的離去而毀於一旦?我大清以孝治天下,這便是你心中的孝嗎?」剛才還淚流滿面的皇太后忽然暴怒起來。聽在順治帝耳中卻宛如當頭棒喝,哭著向母親致歉道:「皇額涅,兒知錯了,為了大清的萬里山河、為了您,兒不能死!」

  「我的好兒子呀!」聽了這話,昭聖皇太后摟著兒子大哭,左右無不泣下。

  ——

  既然無法死,那便只能給死者以身後殊榮聊寄哀思。

  悲痛至極的順治帝傳諭親王以下、滿漢四品官員以上、並公主、王妃以下命婦等,俱於景運門內外齊集哭臨輟朝五日。儘管董鄂氏臨終前曾有遺言喪禮從儉,可他卻堅持要大辦特辦。先是諭禮部追封愛妃為皇后,禮臣們擬議諡號時,先擬四字,不允;至六字、八字、十字而止;猶以無「天」、「聖」』二字為歉,最後諡曰『孝獻莊和至德宣仁溫惠端敬皇后』,方肯罷休;考慮到孝獻皇后性情柔弱,一個人在異世界難免孤獨恐懼,下令將服待皇后的太監、宮女三十名悉行殉葬;接著命滿洲二、三品大臣抬著梓宮從皇宮奉移到景山觀德殿暫安,舉辦大規模的水陸道場,一百零八名僧人誦經祈福超度亡魂;皇帝親臨壽椿殿,為後斷七;又遵循孝獻皇后的遺願,停止下年秋決;還在西苑廣濟兩山同時舉行仙馭道場,為逝者超度祈福;按照體制,皇帝批奏章用硃筆,遇有皇帝或者太后去世時改用藍筆,過二十七天後,再用硃筆,可孝獻皇后死後,順治帝用藍筆批奏章,竟長達四個月之久。

  「嘭!」

  乾清宮內,順治帝狠狠地拍起御案,怒罵道:「那些學士平素里個個自誇文彩斐然,可寫的都是些什麼狗屁文章?絲毫不能彰顯孝獻端敬皇后的美德於萬一!」董鄂氏死後,他命大學士金之俊撰寫《孝獻皇后傳》,令內閣學士胡兆龍、王熙編寫《孝獻皇后語錄》,還親自動筆,飽含深情地撰寫了四千字的《孝獻皇后行狀》,充分展現孝獻端敬皇后董鄂氏的美言、嘉行、賢德。用情之深,天下罕有。然而,讓學士們撰擬的祭文,卻怎麼看怎麼不滿意,連續呈上三次稿,皆不允,還發起脾氣,罵那些文章沒有充分彰顯出孝獻端敬皇后的美德。

  「吾輩凡再呈稿矣!再不允。須盡才情,極哀悼之致。爾等誰敢再寫?」翰林院內,內閣學士胡兆龍問一眾學士。已經被皇帝罵了三次,誰敢觸真龍的霉頭?許久,居然無一個敢寫的。

  「下官願意一試」,中書舍人張宸自告奮勇。

  胡兆龍點點頭,他知道此人博學、工詩文,有些才情,嘆道:「青琱(張宸字)且試寫之」。

  張宸也不多說,提筆洋洋灑灑寫起來。胡兆龍看後,沉默半晌方說:「此文也許能合聖意,呈上去吧」。

  「主子,學士們又擬了篇祭文」,乾清宮內,吳良輔小心翼翼地將文章呈上御案。

  「哼!」順治帝冷哼一聲,接過祭文。聽到真龍這聲冷喝,一眾內侍嚇得頭都不敢抬。

  「渺落五夜之箴,永巷之聞何日?去我十臣之佐,邑姜之後誰人?……」看著看著,順治帝居然沒發火,先是沉默,繼而淚下,「這篇祭文寫得好,寫得好啊!只有這樣的文章才配得上朕的愛妃!」此文寫得的確好,翻譯成白話是:「迷茫地聽著這五更的箴言,她在後宮出名是什麼時候?輔佐君王勝似我們十個大臣,在邑姜(周武王之妻)以後還有什麼人比得上她?……」

  「此文何人所寫?」終於停住哭泣,順治帝問。

  「回主子的話,是中書舍人張宸所寫」。

  「哼!我大清那麼多大學士,寫的文章竟不如一個中書舍人!」皇帝感嘆過後說道:「傳旨,將張宸擢為兵部督捕主事」。從此,張主事便成了簡在帝心的人物。(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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