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十七年(1660年)八月十九壬寅日,北京城乾清宮內,二十三歲的順治帝默默地批閱著奏章。這些日子傳來的消息喜憂參半,令他的心情也忽好忽壞,按理說登臨帝位已十六個春秋,親政亦有九年,理應磨練得喜怒不怒不形於色才是,可皇帝也是人,人總有軟肋,這位的皇帝的軟肋就在於一個「情」字。
四年前,內大臣鄂碩之女入宮。從小在江南水鄉長大的董鄂氏,溫柔賢淑、知書達禮、學問淵博,無論是琴棋書畫還是禮樂典籍樣樣精通,這在後宮的滿蒙世家女中寥若晨星,對於痴迷於漢學的順治帝來說無異於尋到紅顏知己。不管皇帝說什麼,董鄂氏都懂。漸漸地,他的眼中只有董鄂氏一人,甫一入宮,即冊為「賢妃」;才過一月有餘,又以「敏慧端良、未有出董鄂氏之上者」為由,晉為皇貴妃;還賜給皇貴妃父母隆重的禮物,為她舉行隆重的冊妃典禮,甚至頒詔大赦天下。按常規,只有在冊立皇后的大禮上,才會頒布詔書公告天下,因為冊立妃嬪而公告天下的,大清後宮唯此一人。
董鄂氏得到了順治帝不同尋常的寵愛,可小氣的老天爺卻不肯給每個人太多,三年前她生下皇四子,皇帝歡喜至極,居然舉行頒布皇第一子誕生詔書的隆重慶典,給這孩子的待遇如同嫡出,之後更是大赦天下。然而這孩子生下不過數月便夭折,皇帝又下旨追封其為和碩榮親王,各種喪葬規格無不逾制,還親筆寫道:「制曰:和碩榮親王,朕之第一子也。生於順治十四年十月初七日,御天於順治十五年正月二十四日,蓋生數月雲。爰稽典禮,追封和碩榮親王……嗚呼!朕乘乾御物,敕天之命,朝夕祗懼,思祖宗之付託,冀胤嗣之發祥。惟爾誕育,克應休禛。方思成立有期,詎意厥齡不永!興言鞠育,深軫朕懷……」字字句句,傷心欲絕,甚至因為禮部郎中呂朝允、筆帖式額勒穆在安葬榮親王時,不遵守所擇時刻,將二人各戴枷號兩個月,鞭責一百,流放寧古塔。董鄂氏原本體弱多病,皇四子百日而殤的打擊使得她一病不起,這些日子病情愈發重了,令多情的皇帝心緒不寧,情緒也變得易受外界影響。
前一陣子宣府傳來消息,說是偽汗義子、察哈爾王阿布鼐起兵叛衛,還將長子布爾尼送到宣府鎮城充當人質。宣大總督佟養量上疏說,已派三千鑲黃旗漢軍、三千敖漢、奈曼部落騎兵救援察哈爾部。佟總督是個妙人,不僅在奏疏中大吹了一番聖天子在朝才有外番來朝的盛事,更提出了以蒙古制蒙古、從內部瓦解衛國的思想。這讓順治帝十分欣慰,大讚了一番佟養量這奴才有眼光、會辦事,特意下旨褒獎。接著,又有好消息傳來,佟總督親率二萬餘兵馬攻下蔚州、包圍了大同。大同乃是軍事要地,若能收復,北疆能安寧不少。受這一系列好消息影響,皇帝的心情好受了許多。
然而,老父親天對自己的兒子天子開起玩笑,剛餵他吃了兩顆甜棗,便狠狠給他兩拳。先是佟養量上疏說派往察哈爾的六千兵馬失去聯絡,而且一直沒有關於察哈爾的消息傳來,估計是阿布鼐起兵失敗,派去的援軍遭到不測;這還不算,那位有眼光、會辦事的好奴才很快又上了一道奏疏,說是大同附近出現一支精銳衛軍,人數大約五萬,他與之打了幾仗均失利,不得不解除大同之圍,退至懷安衛、蔚州一線防守。從數量上看,這支衛軍的人數與偽汗敗退時的人數相似,因而好奴才懷疑偽汗攻打西安是假,偷偷潛回大同圖謀再攻京師是真。這消息可唬得年輕的天子不輕,如果偽汗真的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京師危矣,派人仔細打探,結果發現偽汗的大軍南下至朔州後便沒了消息,很可能真的返回大同。受驚之後的天子與索尼、鰲拜等重臣商議後,下令北直隸各府縣小心戒備,發現衛軍蹤跡立即稟告。
畢竟是自己的兒子,老父親天開了個小玩笑後又給了天子一個大大的驚喜:安遠靖寇大將軍、信郡王多尼率十四萬多滿蒙漢大軍返回北京。多尼本來是帶著十五萬大軍班師回朝的,在布龍城與衛國南路軍大戰一番後損失數千兵馬,仍有十四萬餘眾。這支軍隊主要由滿蒙漢八旗組成,夾雜了一些綠營,算是清軍的主力。主力回來了,順治帝才算是把心放到了肚子裡,下令在太和殿宴請多尼、羅可鐸、尚善、杜蘭、羅托、伊爾德、阿爾津、巴思漢、卓羅、濟席哈、張勇、李茹春、王平等滿蒙漢將領。席間,皇帝動情地一個個勁酒,大讚將軍們勞苦功高、忠貞不二,多飲了幾杯。雖然很疲倦,可卻不肯休息,飲完酒回乾清宮繼續處理政務,這些日子事情特別多,一大堆奏疏等著批覆,哪敢歇息!
「主子~」心腹太監吳良輔匆匆忙忙跑了進來。
順治帝心裡一驚,沉聲問道:「可是宣大戰事有了新消息?」此時,他已認定在大同出現的那支衛軍便是蓮花大可汗親率的軍隊,本來打算命多尼立即率軍赴大同作戰,考慮到八旗將士剛剛南征回來,難免疲憊,特意下旨休整五日,讓將士們和家人見見面再出發。因為內心一直關注著宣府、大同的戰事,見吳良輔這樣子,自然以為是前線出了狀況。
「並非是關於宣大戰事的消息,是~是~」吳良輔吞吞吐吐,想說而不敢言。
「狗奴才,有什麼事直說便是」,順治帝笑了,聽說不是關於宣大戰事的,他的心情輕鬆不少。
「承乾宮傳來消息,皇~皇貴妃娘娘薨了,嗚~嗚~嗚~」吳良輔說完放聲大哭。
「爾在說什麼?」順治帝一愣。
「主子節哀!皇~皇貴妃娘娘薨逝了」。
「胡說!狗奴才!竟敢誆朕!」年輕的天子只覺得天旋地轉,神色變得絕望而猙獰,狠狠地踹了吳良輔一腳,連御輦都不乘,發瘋般朝承乾宮跑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