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6章 遭構陷水西易主(中)

  「爾一介小民,怎會知曉如此機密之事?」卞三元將信將疑。身為一省大員,他的閱歷自然是極豐富的,一眼就瞧出此人是白身。

  「小人乃是偽明舉人陳鳳麟的家僕。前些日子,有個叫常金印的人來找我家老爺,說是衛軍大兵壓境,清軍主力很快就會北調烏江防禦,到時候貴陽空虛,正是反清復明的良機。他奉匡國公皮熊之命來聯繫老爺,讓老爺聯絡義士,不,奸黨,偽造印敕旗纛,準備在貴陽城內叛亂,事成之後舉貴州之地擁立偽韓王。老爺便讓小人聯絡其好友高岑、吉士英、米應貴等人,收買死士,暗藏兵器,只待貴陽城內的守軍北調便發動」,陳大說的有憑有據,不似作偽。

  「汝說的這個常金印,莫非就是那個自稱常遇春之後,常年在廣東活動的賊人?他什麼時候跑到貴州,又成了偽明的湘平伯?」卞三元依稀聽過常金印的名字,問道。

  「那賊人已經從粵走黔,還私自刻了塊『盪虜大將軍湘平伯』的印,與皮熊等人串通一氣,意圖謀反。此人口才了得,一入貴陽,便和我家老爺一起說動了高老爺、吉老爺、米老爺謀逆」,陳大點頭哈腰地問答。

  卞三元知道高岑、吉士英、米應貴等人皆是貴陽土司之後,有些實力。不過,他最關心的還是那位匡國公皮熊,此人本是貴陽的土皇帝,女兒嫁給了偽明的韓王,與夔東十三家和安坤來往密切,兵敗後朝廷數次通緝,卻不知所蹤,不想今日竟有了這逆賊的消息。想到這裡,緩和了語氣,問道:「那賊人有無說皮熊現在何處?」

  「回撫院大老爺的話,常賊說皮熊兵敗後在可渡卜河削髮為僧,然後隱入水西山中,在貴州宣慰使安坤的庇護下,這些年一直在招兵買馬,此次他就是受皮熊之命潛入貴陽,煽誘諸土司為亂。據常賊說,皮熊正在遊說安坤反清復明,還聯絡了夔東十三家的賊人,準備大幹一場」。

  安坤庇護皮熊一事,卞三元其實是知道的。但一直以為皮熊是安坤的好友,安坤庇護老友只是盡朋友之義,並未往謀反上想。可如今有人舉報皮熊要在貴陽發動叛亂,他不由得對安坤愈發懷疑起來。這安坤,讓他帶兵到烏江防禦衛軍,不肯去;讓他到貴陽議事,又不肯來;還與前明餘孽勾勾搭搭,想幹什麼?

  越想越是心驚,立即命撫標營副將沈應時率軍緝拿常金印、陳鳳麟、高岑、吉士英、米應貴等人。貴州的兵權盡在提督李本深之手,卞三元的撫標只編了一個營頭千餘人,他能控制的武力也只有這支標營。

  雖然只有千餘人,畢竟也是正規綠營,戰力遠非烏合之眾能比。沈應時不費吹灰之力便抓住了常金印、陳鳳麟、高岑、吉士英、米應貴等人,在他們的宅中發現大量偽造的印敕旗纛和兵器。

  證據確鑿下,卞三元提審常金印。常金印倒是硬氣,對自己意圖在貴陽起兵一事供認不諱,還讓卞三元趕緊處決自己好青史留名。

  這人倒是條好漢!卞三元感慨之餘,問了個最關心的問題:「安坤有無參與汝等謀逆之事?」

  「安坤?」常金印眼珠轉動,忽然哈哈大笑,「爾真是蠢笨之人!若無安坤庇護,吾等如何能苟活至今?若無安坤支持,吾又如何能號令貴陽諸土司,又上哪弄這些兵器?」

  ——

  「鄭提督,汝讓吾以商議軍情為名,召安坤來貴陽,若他肯來,說明無謀反之心;若不肯來,必有異心。這安坤果然未至!且貴陽城內剛查獲一幫意圖謀逆的逆黨,乃是偽明匡國公皮熊所派,據為首的賊人常金印說安坤亦牽涉其中,看來水西是真的要反~真的要反呢,該如何是好?」卞三元慌了神,再召貴州提督李本深、四川提督鄭蛟麟商議。由不得他不慌張,安氏世代占據水西,安坤的兒子安重聖又是水西西邊烏撒軍民府的土知府,水西十三則溪的部眾全部出動,據說能召集十萬羅羅。當然,十萬可能有些誇張,召集個幾萬兵馬還是不成問題。他若是真反,貴州便危險了!

  「撫院勿驚,安氏雖有數萬人馬,卻大多是些山民,裝備簡陋,不通陣戰,這樣的兵馬再多又有何懼?吾只帶本部兵馬便能蕩平他們」,鄭蛟麟一點也不慌,鎮定自若。

  見他如此有信心,卞三元鬆了口氣,「既然如此,咱們趕緊議一議如何應對安坤謀逆一事」。

  李本深想笑,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自己正想著如何完成平西王交給的除掉安坤、占據水西的任務,便有這般好時機!憋住笑說道:「撫院,安坤畢竟是大清封的貴州宣慰使,要對付他須得皇上同意方可,這奏摺怎麼寫,您可有計較?」

  「這倒不難,老夫已經寫好,諸公在上面署個名便可」,卞三元長嘆著從袖中取出一道摺子來。李、鄭二人仔細觀看,見上面寫著:「……久蓄異謀,近聞刑牲祭鬼,將為不軌……臣欲為先發制人之策,乘其未動,早為剿平,以清肘腋之患,又烏撒土司安重聖,亦反側叵測,所當並圖收斂,以申國威也」,不由暗自好笑,卞巡撫這道摺子簡直是為平西王上的!二話不說,欣然署上自己的大名。

  「撫院,安氏的土兵雖然戰力不強,可畢竟人多勢眾。自古蛇無頭不行,欲順利勘平水西叛亂,最好先將安坤誘至貴陽逮捕,方好行事」,李平深獻策。

  「李提督,吾亦想誘捕安坤,可這談何容易?」卞三元不滿地瞥了李本深一眼。

  「您不妨將常金印的口供謄寫於那安坤看,令他來貴陽自證清白。並讓與其交好之人密告安坤,說是若他肯來,則證明與叛亂無關,若不肯來,則說明確實與常賊一夥有勾結,大清將發兵討之。安坤為人既怯懦又喜自作聰明,沒準真會來貴陽自辯清白,到時候便可一鼓擒之」,李本深陰笑。

  「嗯,這法子倒是可以一試。聽說水東宋氏的宋嗣文與安坤是世交好友,可讓他勸安坤來貴陽」,卞三元想了想後有了決斷。

  ——

  水東宋氏是漢族土司,相傳是商朝後裔,宋國君主的後代。當年水東宣慰使宋欽妻劉淑貞與奢香夫人是好友,明廷派駐貴州的都指揮馬燁欲在貴州改土歸流,又出於民族偏見,視奢香為「鬼方蠻女」,役使官兵開置普定驛時,大肆殺戮彝族人民,並強迫水西交納賦稅,還將奢香抓到貴陽鞭笞,企圖激怒彝族兵釁。奢香經劉淑貞的引薦,走訴京師,向太祖高皇帝面陳馬燁逼反的真相。高皇帝封奢香為「順德夫人」,賞賜金銀和絲織品等物,並將馬燁召回京都治罪。由此拉開了水西、水東世代交好的序幕。後因宋萬化、宋嗣殷父子參與奢安之亂,水東宋氏被大明朝撤司止襲、改土歸流,六百年基業毀於一旦。不過,宋、安兩族的交情還在。

  聽說老友宋嗣文奉巡撫之命來納雍,安坤熱情接待,「兄長來我水西,有何貴幹啊?」他笑眯眯地問。

  「苴穆,禍事嘍!有人污衊您謀反」,說完,宋嗣文將常金印的口供拿於安坤看。

  「哎呀!皮熊誤我!」安坤看完跺腳大叫,「不瞞兄長,皮熊的確帶此人來見過我,也的確勸過我反清復明,可我均未答應!常賊這般說法,是構陷安氏,企圖離間水西與朝廷的關係,逼反水西啊!」

  「唉!苴穆有情有義的性子,愚兄最清楚,收留皮熊不過是出於朋友之義罷了。說您謀反,愚兄第一個不信。其實卞撫院也不相信,所以才讓您去貴陽自辯清白。可是賊咬一口,入骨三分,提督李本深卻向撫院進讒言,說若安氏沒有謀反,必然敢來貴陽,若果有謀反之心,必不敢來。所以,撫院才派愚兄來此勸您去貴陽以觀察您的態度」,宋嗣文呷了口茶,不慌不忙地說。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半晌,安坤幽幽一嘆,「兄長,你我乃是世交,您說句實話,我若去了貴陽還能回來嗎?」

  「苴穆不記得先祖順德夫人(指奢香)之事了嗎?當時若她不去南京申辯,哪來如今水西的大好局面?」宋嗣文振振有詞,見安坤仍在猶豫,慨然說道:「吾願為苴穆做保,若撫院真有對付苴穆之心,吾必以死向撫院求情!」

  話說到這個地步,安坤終於放心,緩緩說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安某委實沒有謀反之心。既然兄長如此說,我便與兄長一同去貴陽自證清白」。

  羅羅勇士,一口唾沫一個坑,說去便去。安坤命乃葉(夫人)祿天香、次子安重乾留守納雍,自己只帶三百親衛趕往貴陽。

  剛行沒多遠,心腹安武聞訊趕來勸阻,「苴穆,去不得啊。前番撫院調您去烏江,您沒去,他已起疑,如今發生謀逆之事,皮熊、常金印又的確見過您,您若去了,恐怕不但證明不了清白,反有牢獄之災。不如繼續稱病留在納雍,只要兵馬在手,撫院縱然有疑您之心,也不能拿您怎麼樣」。

  「汝懂什麼,昔日先祖順德夫人為保水西平安,甘冒風險赴南京面見太祖高皇帝,才有如今水西的欣欣向榮。我雖不如先祖多矣,為免水西發生戰火、生靈塗炭,也敢學先祖,冒險去一趟貴陽」,安坤的臉上現出神聖之色。他雖然有些怯懦、也喜歡自作聰明,但為了水西,的確可以不惜生命。

  「苴穆,蛇無頭不行,您若有了閃失,水西可怎麼辦?」安武大哭。

  「無妨,我妻有謀,我兒有勇,我走後,汝等要好生輔佐乃葉(夫人)和公子,水西依舊穩如泰山。只要水西穩當,朝廷不敢拿我怎麼樣」,安坤對妻子祿天香的謀略,次子安重乾的勇猛很放心,認為自己走後,有這兩位在,水西必然無事,說完,狠狠一揮馬鞭,打馬往貴陽而去。

  「唉!苴穆啊苴穆,龍不可脫海,虎不可離山,您這一去,水西危矣!」曠野中,安武痛苦地大呼,安坤卻已跑遠聽不著。(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