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7章 遭構陷水西易主(下)

  峰挺獅形爭巽位,嶺穿龍脈演乾爻,這句詩描寫的是貴陽的西城門威清門。望著高大威嚴的城門,貴陽宣慰使安坤百感交集。此城原來是他們老安家的駐地,洪武五年(1372年),水西、水東歸附大明朝,大明朝將二土司合為貴州宣慰司,設司署於順元城,改稱「貴州宣慰司城」,老安家世襲貴州宣慰使。其後又先後置貴州衛指揮使司、貴州都指揮使司,永樂年間設貴州布政使司於宣慰司城,改稱「省城」,隆慶年間改為貴陽府,萬曆年間改貴陽府為貴陽軍民府。不管風雲如何變幻,安氏土司都一直駐於貴陽。到了崇禎四年(1631年),大明朝將參與奢安之亂的水東宣慰司廢司改土歸流,將宋氏在貴陽附近之地改為貴陽府直轄地,皆隸於貴陽軍民府;又以水西安氏「水外六目地」改設鎮西衛和敷勇衛,從此安氏土司勢力退出貴陽,回歸水西。

  明初時的貴陽只是座土城,有五座城門:武勝門,朝京門,聖泉門,柔遠門和德化門。天啟年間,為防土司叛亂,大明朝在北門外增加外城六百多丈,新增威清門、六廣門、洪邊門、小東門。威清門便是那時候建的,新建的城牆自然比原先的城牆更加高大,象徵著大明昔日的輝煌。

  「苴穆勿憂,吾會全力在撫院面前為您開脫」,見他不說話,宋嗣文以為他是在擔心,連忙勸解。

  「多謝兄長」,安坤笑了笑,並沒有解釋自己並非是擔憂,只是感慨世事滄桑變化。

  威嚴的巡撫衙門到了,安坤一行正要入內,卻被撫標營副將沈應時率軍攔住。「巡撫衙門重地,請宣慰使將親衛留於門外,解下兵器入內」,沈副將不卑不亢地說。

  「身為親衛,苴穆在哪,吾等便應在哪」,瑪初(中級土官)安繼勝憤然抗議。

  安坤則擺了擺手,「沈副將說的是,巡撫衙門乃是軍事重地,豈能帶兵刃入內,汝等留在此處,吾獨自進去」,說完解下兵刃,坦然入內。

  入得正堂,見貴州提督李本深,四川提督鄭蛟麟一左一右簇擁著貴州巡撫卞三元正襟危坐,李本深帳下參將敖再朝手按腰刀率提標中營將士殺氣騰騰地護衛左右。安坤暗自苦笑,看來撫院真將吾當成逆賊了,忙恭敬施禮道:「下官貴州宣慰使安坤參見卞撫院、李提督、鄭提督」。

  「安坤,朝廷待汝不薄,汝為何謀反?」卞三元沒有一絲客氣,直接質問。

  「撫院差矣,吾若真有反心,又怎會自投羅網?此誠是常賊的挑撥離間,欲挑起水西與朝廷的戰火,殘明勢力方好從中漁利」,安坤急忙辯解。

  「是啊,撫院,安宣慰使對朝廷赤膽忠心,下官一入納雍言說此事,他便急著來貴陽自證清白,足見並無謀逆之心,您萬不可上了小人的當啊!」宋嗣文也忙為世交開脫。

  卞三元並不愚蠢,見安坤沒有一絲猶豫、這麼快就趕來貴陽,也有些懷疑其是否真的想謀反,沉吟不語。

  鄭蛟麟見要糟,大呼道:「撫院莫要為這奸賊騙了,他這是懼怕朝廷討伐,演戲給您看呢」。

  卞三元仍不吭聲。李本深見狀附耳說道:「撫院,咱們給皇上的摺子里可是一口咬定安坤謀反,如果不按謀反處置,豈不是欺君?就算不按欺君論處,也會給皇上留下一個昏聵的印象。事已至此,只能放手為之了」。

  聽到「欺君」二字,卞三元打了個冷顫,定了定神朝安坤喝道:「住口!爾謀反一事鐵證如山,還欲詭辯耶?拿下!」

  話音剛落,敖再朝便帶人將安坤按倒,綁了個結結實實。

  「兄長救我!」安坤朝宋嗣文大呼。

  「撫院,安宣慰使當真冤枉啊!」宋嗣文慌忙跪下求情。

  李本深惟恐卞三元心軟壞了平西王大事,來到安坤面前,拔出腰刀,一刀刺了個透心涼。

  「啊~」安坤瞪大眼睛,不甘地倒下。宋嗣文面如死灰,癱軟在地。

  「李提督,汝這是為何?」卞三元大驚。

  「撫院,水西兵多,吾欲借安賊之頭,動搖水西軍心」,李本深振振有詞,悄聲說道:「撫院不記得奢香之事了嗎?您萬不可學馬燁,婦人之仁。只有除掉安坤,方能永絕後患」。

  卞三元明白了,李本深是怕安坤學先祖奢香夫人脫險後赴京告御狀,索性一殺了事。想了想,微微點頭,不再多說。

  「撫院,衙門口安坤的親衛如何處置?」副將沈應時入內稟告。

  「還等什麼,俱殺之」,李本深獰笑。

  很快,院外傳來喊殺志,又很快平息,三百水西親衛血染巡撫衙門。

  ——

  一不做,二不休。卞三元與李本深、鄭蛟麟商議後,決定由李本深率軍一萬北上與總兵高宗、朱尚文會合,利用烏江天險布防,阻止衛軍南下;鄭蛟麟率軍一萬立即前往納雍,控制水西全境。

  鄭蛟麟甚是彪悍,一路上行進得飛快,連續攻破六幕則溪、隴胯則溪、朵你則溪、的都則溪、火著則溪,直抵納雍。之所以勢如破竹,主要是此前安坤已將各則溪守軍主力集中至納雍地區,另外安坤的頭顱也起到作用,遇到抵抗,清軍便將安坤之頭繫於槍尖,大聲呼喊「安坤已死」,水西軍聞之魂飛魄散,一觸即潰。

  「阿莫(母親),請讓我下山與清狗決戰,我誓要為阿達(父親)報仇!」納雍山頭的水西宣慰使府內,安重乾大聲向乃葉(夫人)祿天香請戰。他喊祿天香為阿莫,卻並非祿氏親生,而是安坤與妾氏常氏所生。

  「乃葉,我願與二公子一同殺下山去,為苴穆報仇!」更苴叉戛那大吼。他向來與二公子安重乾交好,如今安坤已死,大公子安重聖又被過繼到烏撒軍民府(今貴州威寧)任土知府,水西無主,起了擁立安重乾繼位之心。見二公子要為父親報仇,立即大聲支持。水西實行的是九縱官制,除了苴穆(土司),下設更苴、慕魁、濯魁、補木、氣邁、備所、禡寫、禡葩、黑乍九縱,此外掌總務者稱阿牧址;掌禮儀者稱補突、濯苴;看守大門者稱拜蘇、拜項;管祭祀牲口者稱扯黑;管器物者稱項慕;警衛人員稱圓底;管戰事者稱蘇文;管宣誦者稱慕施;理祠祀者謂之誠慕。叉戛那的地位在水西僅次於安坤,他一表態,一眾土官皆大呼報仇,欲追隨安重乾下山和仇人拼個死活。

  「不可呀,二公子、更苴,清軍連戰連勝,銳氣正盛,我軍宜憑藉地利,堅守不出,待敵師老兵疲再擊之」,慕魁安武反對。

  「嗯,安武說得對,乾兒不可莽撞」,祿天香拿出乃葉的身份,想制止安重乾。

  無奈安重乾此舉除了替父親報仇,還暗含立威奪位之意,想奪水西大權,便要擺脫繼母約束。大呼道:「清軍不過一萬,我軍卻足有三萬有餘。羅羅勇士向來敢戰,今以多擊寡,反不敢戰乎?」

  言罷,不顧祿天香、慕魁安武苦勸,與叉戛那一起率眾土目殺下山去。安重乾、叉戛那的部下是水西軍的主力,他倆一動,全軍俱動,祿天香控制不住局面,只得和安武殿後。

  「羅羅(虎)~羅羅(虎)~羅羅(虎)~」

  報仇心切的水西軍口中呼嘯著:「虎」字,他們是像猛虎一樣的民族,打起仗來不畏死,嚎叫著殺向清軍。只是勇則勇矣,卻缺乏戰陣訓練,兵甲火器也匱乏,作戰全憑一腔血勇。

  「來得好!」清四川提督鄭蛟麟見水西軍放棄險要,下山與自己決戰,大喜過望。命令前軍緩緩後撤,引誘水西軍遠離山區。

  見水西軍全部進入平地後,鄭提督命中軍游擊姚元貞,守備趙光才、梁進才列陣阻擋水西軍;總兵施天潤、張伏成分左、右夾擊。見清軍不再後退,反而三面夾擊,安重乾知道上當。可他素來勇猛,十八歲的年紀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時候,端起大鐵矛迎著敵人衝殺,叉戛那等亦隨其死戰。見主帥英勇,羅羅勇士戰意高昴,絲毫不畏清軍戰陣的壓迫,以命搏命,居然抵住了清軍的攻擊。

  鄭蛟麟皺起眉頭,水西軍的人數遠多於己,如果兩軍陷入僵持,敵軍人多勢眾,到時候敗的可能就是自己,狠了狠心,下令道:「開炮!」

  「大帥,我軍正與敵人相持,開炮恐怕會傷了自己人啊」,眾將苦勸。

  「聽吾軍令,違令者,斬!」從鄭蛟麟口中吐出的字堅硬如鐵。

  左營游擊兼炮營游擊張洪範聞令命部下架起大炮轟擊。「啾~啾~啾~」炮彈尖嘯著射向水西軍,大部分在水西軍中爆炸,小部分落在清軍前軍的軍陣中。鄭蛟麟管不了這麼多,他只要勝利,不惜一切代價。

  水西軍的隊形遠比清軍密集,在突如其來的炮火打擊下,傷亡慘重。清軍雖然也有不少被己方的炮火誤傷,卻仍維持著陣形,近的用長槍、刀盾,遠的用弓箭、火銃,持續不斷地殺傷水西軍。羅羅勇士雖然勇敢,卻大多沒有甲,手中拿著的也多是些短刀、短矛等利於山區作戰的兵器,在清軍嚴密的軍陣前成批的倒下。

  「虎~虎~虎~」叉戛那嚎叫著沖向清軍軍陣,他要拼命。一枚炮彈射來,將這位更苴送上了西天。

  再勇猛的戰士也無法做到完全蔑視生死,巨大的傷亡令水西軍崩潰了,他們成群結隊的掉頭向山區逃竄。

  安重乾在親衛的護衛下,也慌忙撤退,剛才的武勇消失得無影無蹤。

  「嗖」,一枝流箭帶著嘯音射來,水西二公子身軀重重地一頓,手中大鐵矛落地,魂歸納雍。

  ——

  「這便是水西安氏的行宮?」鄭蛟麟登上納雍的水西宣慰使府,他將這座府邸戲稱為行宮。其實並沒有說錯,幾百年來,水西安氏便是這兒的土皇帝。

  「是啊,大帥,從當年水西安氏第七十四世孫安貴榮修建這座府邸,距今已有一百五十餘年了呢,據說裡面藏著的金銀珠寶、糧草物資堆積如山」,總兵施天潤媚笑著說,雙目射出貪婪的綠光。他原是明朝降將,去過納雍,知道宣慰使府的豪富。

  「哦,咱們去宣慰使老爺的倉庫瞅瞅」,鄭蛟麟大笑,在眾將簇擁下朝安氏的倉庫走去。被俘虜的安氏阿牧址(總管)不敢違抗,乖乖帶人打開了一個個倉庫。第一座堆放著成堆的金子,黃燦燦的金子;第二座放著一個個銀餅,每一個都沉甸甸的;第三座放著各種銅錢,各種各樣的通寶亮花人眼;第四座是一匹又一匹的絲綢絹布;第五座是成山的糧食;第六座……一開始眾人還有說有笑,最後竟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吁~」

  鄭蛟麟長吁了口氣,忽然狂笑,「安坤真鼠輩耳!擁兵數萬又有如此財貲,竟不敢放手一搏,莫說是裂土分疆,就是占山為王也不敢,居然乖乖地跑到貴陽送死!哈哈哈,鼠輩啊鼠輩!」(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