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三吾這種剛直刻板之人。
最注重文人風骨、禮節、禮法,平常任何時候,都必定是衣冠整潔,就連頭髮絲也不會允許亂一點。
今天卻在朝堂上打盹。
他這哪兒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這明顯就是不願意摻和到這件事情之中來!!從態度上來說,他已經變成了中立!
黃子澄內心頓時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
原本按理來說。
劉三吾應該是絕對站在二殿下這邊才對——既有大義名分,還已經有了陛下的認可,這一點根本不可否認!
現在劉三吾卻是中立。
看似是中立,實際上何嘗不是隱隱偏向了朱允熥那邊??
不等黃子澄反應過來。
朝堂上又響起另外一道聲音:「原配嫡出本為正!東宮二殿下為妾妃抬正之前所出,為庶出,在所有嫡子之中,三殿下最長,皇明嫡長!主持大局合情合理!!」
這個聲音,無論是黃子澄還是此間其他文武朝臣,同樣十分熟悉——戶部左侍郎傅友文!!
聽到這個聲音。
奉天殿上漸漸開始產生窸窸窣窣的議論聲。
原本以為二殿下必定是眾望所歸。
結果……
文官之首的詹大人隱隱偏向那位仿佛突然冒出來的三殿下,翰林院掌院學士直接拒絕摻和其中,戶部左侍郎更是當場宣布站在那位身後?
這幾個平日在朝堂上舉足輕重的人物都如此。
他們又該何去何從?
許多人一時之間都沒了主意,或者說即便他們心裡更加偏向二殿下,這時候也不敢輕舉妄動。
「傅……傅大人!!?」
黃子澄心頭一跳,轉過頭去,雙目圓瞪。
為什麼?
先是詹徽,然後是劉三吾!傅友文更是毫不掩飾,直接就站在了他的身後!
朱允熥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他……憑什麼!!?
一時之間,黃子澄渾身上下都不由冒出了一層冷汗,幾乎將他的內衫浸透,額頭掛起了豆大的汗珠,官袍寬袖中的雙手都不由顫抖了起來……
原本他自以為的優勢一下子全沒了。
別說大部分武將,就連文官列隊之中,說話分量最重的三個,幾乎有兩個半都站在了朱允熥的身後!
這種感覺。
和5v5的遊戲裡突然發現,自己變成了一打九……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淮西勛貴,翰林院大儒,文官之首,六部之中最重要的的兩部之長……再這樣下去,朱允熥那小兔崽子……別說今日站在奉天殿主持大局了,明日說不得都要登基了!」
想到這裡。
黃子澄頓時目眥欲裂,雙目通紅,眼睛裡露出陰狠之色。
這個結果……
黃子澄絕不接受!
眼看著朱允炆就要被冊封為皇太孫,眼看著他就要成為帝師,掌握住大明皇朝政治權力的中心。
或者說。
他現在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如果登基的是朱允熥,他今天在朝堂上公然反對,抨擊他並非嫡長,死只是最輕的下場!
登基的絕對不能是朱允熥!
黃子澄袖中雙拳緊握,一雙眼珠子左右轉動著:「破局之法……一定還有破局之法……」
「不對!二殿下!」
「從始至終,二殿下就沒有出現過,他去哪兒了?還有……蔣瓛!錦衣衛指揮使,陛下最親近信任之人,陛下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他為何也不見了身影!?」
黃子澄面色潮紅,眸子裡迸射出一道精光。
抬起頭大聲喊道:「有問題!這裡面一定有問題!」
「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蔣指揮使為何壓根兒沒有現身!?還有……二殿下!二殿下從始至終也未曾出現過!」
「陛下明明昨日早朝還身體健碩,怎會突然駕崩!?」
「陛下之死有問題!」
「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謀殺了陛下!或許,連二殿下、蔣指揮使此刻是否還活著都未可知!!」
「朱允熥!你大逆不道!」
在眾人的窸窣嘈雜聲之中,黃子澄幾乎用盡了自己全身的力氣喊出了這一番話,連聲音都破了。
喊出這一番話之後,黃子澄一顆心臟瘋狂跳動著。
「他們……謀殺了陛下!」
「嗯!一定是這樣的!」
「今天是唯一證明的機會!」
聯想到今天早朝之前,那群淮西勛貴在午門之外趾高氣揚,摩拳擦掌的樣子。
他目光也變得篤定起來。
顯然。
黃子澄這話是有用的。
在這件事情之中,朱元璋之死,朱允炆的下落,蔣瓛的去向……這些話題是繞不開的!
眾人順著黃子澄的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隨後一個接一個抬起頭來,看向了奉天殿最前方的儀鑾之上,那個仿佛橫空出世一般的少年。
目光之中帶著詢問、質疑……乃至是堅定和決絕之色。
如果一個皇朝的君王,是一個弒君殺祖、殺兄奪嫡的大逆不道之人,那這個大明皇朝,這個剛剛從泥濘之中被拉出來的大明皇朝,必將再次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奉天殿上這些人,都是曾經從那個時期一步步走過來的人。亂世的文人吃的是苦難,並沒有被金錢泡爛,他們今日會站在這裡,不僅僅是為了飛黃騰達,更是為了蒼生百姓。
如果大明的後世之君是這樣一個人。
那麼,他們就是血濺當場,也一定要可阻止那個人!
或許在淮西武將面前,他們如同蚍蜉撼樹。
但至少。
他們的血要濺到天下文人的筆尖上去!!
在眾人的灼灼目光之中。
朱允熥雙手負後,面色平靜,緩緩開口道:「黃大人所說,正是我心中所想!」
「皇爺爺猝然駕崩,一切程序自當齊全,按照流程,此間事了,當由禮部尚書,司禮監、御用監、神宮監的掌印太監,再同太醫院院使戴思恭共同前往乾清宮,侍奉皇爺爺盥洗、梳妝以及接受祭祀典禮。」
在這個時代生活了這麼多年。
朱允熥早就知道,登基,並不是空口白牙一句話。
並不是他說一句老朱駕崩,並不是他喊藍玉一聲舅爺、喊常升一聲舅舅,就可以做得到的事情。
想要名正言順,想要以流血最少的方式登基。
就必須準備好一切。
而這一切,他準備好了,自然不懼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