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8章 異動(七)部署
「嘭!」
高務實猛地捶了一下床框,惱道:「千算萬算,竟漏了最關鍵的一環!」
孟古哲哲被他忽然的惱怒嚇了一跳,這才發現他的惱怒不是對別人,卻是對自己去的,忙驚問道:「老爺,此言何意?」
高務實卻來不及回答她,反而一改方才還有些病懨懨地目光,果斷對高陌道:「陌叔,你立刻去追陳掌印,問明皇上龍體近期是否有任何異常,同時要他毫不猶豫地控制璽、符(玉璽、虎符)等寶,哪怕不親自拿著,也得讓最親信的屬下嚴格看管!
還有,讓他調動手上最牢靠的人,全面控制坤寧、慈寧兩宮之戍衛,如果可能,最好連翊坤宮也一併控制起來!假若擔心皇上責問,就說……就說我剛剛收到消息,朝鮮有不滿內附的李朝棄臣暗中派出死士,可能要想法子行刺天家重要人物,因而不得不防。」
高陌對自家老爺這麼快就拿出辦法並不意外,但孟古哲哲卻不禁有些咋舌。不過高務實的話居然還沒說完,他只是略微頓了頓,便繼續道:「另外,陳掌印這邊的事辦完之後,你再去一趟明照坊,田廠督來京之後買的新宅子在那兒,你代我去下個請柬,請田廠督儘快來我府上一晤,就說我有要事相商。
最後,既然已經到了明照坊,乾脆順路去一趟戎政府——此時蕭戎政應該在那。你去和他說明當前形式,不必隱諱,一一告知即可。
若他不問下文,你便回來交差即可;若他問及眼下該當作何應對,你便請他召集五軍都督府各大都督開會,並聯合都督們一道,行文至各京衛。就說白災將至,各衛當謹守駐地,不得無故出營,更不得進行任何調動。
至於理由麼……就說內閣已有決定,朝廷近期將派員考課,檢查各衛應對白災的準備工作,看看他們是否已經按內閣此前的要求做好了準備。還有,可以強調此事乃是我親自關照的,內閣對此十分重視。」
高陌默默記下這一溜的差事,再次詢問老爺是否還有其他吩咐,得到否定答案之後便趕緊去追陳矩去了。孟古哲哲此刻對自家老爺的反應當真是無話可說,只能感慨道:「一個深宮婦人發了癔症,竟害得如此多人平白受苦受累,甚至還可能牽連滿門……真是令人唏噓。」
高務實強撐病體又是見人,又是分析局勢,尤其是剛才發現自己差點遺漏重大隱患,受了刺激,抖擻精神吩咐了這麼多差事,現在只剩孟古哲哲一人陪在身旁,心弦一松,馬上就覺得睏倦之極,眼皮耷拉,小聲道:「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這話頗為怪異,孟古哲哲甚至不知何意。他說的庸人是鄭貴妃呢,還是對自己的自嘲呢?若是鄭貴妃,那這個「擾」應該是指擾動、擾亂,可若是自嘲,難道說老爺覺得他做了這許多準備,其實不過是以防萬一,而他心裡覺得更大的可能是根本不會發生異動?
孟古哲哲意欲問詢,卻發現自家老爺已經偏著腦袋沉沉睡去,甚至發出了輕微的鼾聲——根據她這些年的經驗,自家老爺平時並不打鼾。
孟古哲哲心疼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高務實的頭扶正,心中暗道:老爺這次可是真的累壞了……希望這次事情從頭到尾都只是誤會,是「天下本無事」吧!
花開數朵,各表一枝。
皇后一行從靖國公府出來,起駕往宮中回趕。此刻朔風呼嘯,又開始下起雪來,而且此番不似之前,雪片已經從蒲公英的模樣變成了鵝毛一般。
哪怕是抬轎的轎夫都知道,朝廷近期的大事都是圍繞著白災預防來進行的,而這場大雪則仿佛正是在為元輔的先見之明正名。只不過,看朝廷此前全力以赴的模樣,只怕今冬的白災……難啊!
因為突如其來的大雪,天上的雲層遮蔽天光,皇后一行人馬只能在風雪中緩緩前行,宮燈搖曳,映照著飛舞的雪花,顯得格外孤寂。鳳輦之中,王皇后緊了緊懷中的小太子,小太子似乎感受到了母親的體溫,發出了一聲囈語,又沉沉睡去。
鄭貴妃坐在自己的轎中,神色複雜,目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望著外面紛紛揚揚的大雪,心中卻是波瀾起伏。
今日在靖國公府中的一跪,是她從未想過的屈辱,但為了兒子的將來,她不得不如此。她深刻地知道,高務實的勢力遍布朝野,即便是皇帝,也不得不倚重他。若自己此番能以一跪而換取高務實的一絲鬆懈,或許就能為兒子爭取到一線生機。
福王自去年被冊封,本就該之國洛陽了,但朱翊鈞在完成太子冊封之後卻以福王年少為由,將其留在京中讀書,為此還特意賜京中王府一座,花了內帑足足四十萬兩。好在花的是內帑,外廷雖有不滿,到底不好多說什麼。
今年御駕南下又北返,皇帝卻因此染疾,開始纏綿病榻,於是福王在鄭貴妃的指點下,又以親侍湯藥以盡孝的名義回了宮中。
按理說,福王雖然「年少」,但也十七歲(虛歲)了,住回宮裡其實不太合適,但如今皇帝威望極高,外廷其實也不太想為這點事與皇帝鬧掰。壞就壞在,朱翊鈞不僅讓朱常洵回宮「盡孝」,還讓朱常洵住到了鍾粹宮,這就不得不引起外廷責備了。
鍾粹宮本身倒也沒什麼特別之處,唯有一點:朱翊鈞做太子時就住在那兒,因此也算某種潛邸。這一來,一些注重「儀式感」的朝臣就坐不住了,紛紛上表,認為鍾粹宮有其特殊性,即便要安排人住,那也只能讓太子殿下入住,豈能讓福王一個藩王住進去?
朱翊鈞自從回宮就極少管事,對於外廷的奏疏,這幾個月來基本上全是在內閣的票擬上硃批一個「可」字便直接用璽,但對於此事他卻很是惱火,御筆硃批了一段殺氣騰騰的話。
那段話的大致意思是:老子已經立好了太子,你們這些閒得吃屁的傢伙哪來這麼多廢話?誰他娘的規定鍾粹宮只能給太子住?太子才兩歲,由皇后親自養育不好嗎?如果孤孤單單住在鍾粹宮,出了事誰負責?敢負責的現在就給老子站出來看看!
外廷這些「閒得吃屁」的朝臣大概也沒料到皇帝此番如此暴躁,權衡了一下覺得這個責確實負不起,只能紛紛偃旗息鼓,不再糾結福王住不住鍾粹宮。只是大明朝的文官們有些人就是軸,哪怕不糾結鍾粹宮的事了,卻依舊有些人不依不饒,愣說福王既然已經封王,就不該住在宮內云云。
不過這些事高務實沒什麼興趣搭理,他光忙著白災和北境內附的相關事務都忙不過來了,從頭到尾不曾就此發表看法。甚至對這些奏疏,他的票擬都簡單到只寫了兩個字:留中。
朱翊鈞大概也是從中看出了高務實不想節外生枝,這時終於決定要殺一殺某些人的氣焰,於是足足十幾位五六品的朝臣喜提「貶三級,調外用」大禮包。而高務實雖然按例為這些人上疏求情,可最終也只把「貶三級」挽回了一下,「調外用」還是被堅決執行了。
雖則如此,鄭貴妃卻並不覺得高務實放鬆了對自己母子的「迫害」,她認為高務實不過是避免激怒皇上,加上大局已定,所以假作姿態罷了。
無視,往往比敵視更讓人感到冒犯。鄭貴妃就是如此,她並不關心高務實有多忙碌,只是覺得他的無視是對自己母子的無聲嘲諷——似你們娘倆這般廢物,也配與本國公斗?
越鑽牛角尖,越是出不來。鄭貴妃對高務實的恨意,居然因為高務實的漠視變得越發尖銳起來,以至於超越了大明朝有史以來所有妃嬪的膽量,開始將各種祖訓當做耳旁風。
她決心自己掌握命運!
「皇兒……他們說你非嫡非長,做不得太子。好好好,說得好啊!既然如此,那若沒了嫡、長,總該輪到你了吧?」鄭貴妃望向窗外的眼神變得冷厲起來,比風雪更加寒氣森森。
陳矩騎馬跟在皇后的轎旁,眉頭緊鎖。由於突如其來的大雪,他也不由得下意識緊了緊身上的狐裘,力求讓自己暖和一些。
不過,他的心思並不在冷暖。陳矩直到此刻還在琢磨今日的各種異常:首先高務實的病就來得蹊蹺,甚至仿佛是自己記憶中的首次染疾,而鄭貴妃的突然來訪提議也很不同尋常,她在高務實病房中那驚天一跪就更加詭異莫名了。
即便伺候了皇上三十多年,陳矩早已見慣大風大浪,但此時此刻,他心中仍然七上八下不得平靜,作為司禮監掌印太監,他不斷提醒自己,必須時刻保持警惕,以防不測。可眼下的問題在於,到底應該警惕什麼呢?危險究竟會出現在何處?
車駕過地安門南下,繞行過萬歲山,抵達玄武門外,進了門就是從皇城進入宮城了。按理來說,皇后和鄭貴妃應該一起去翊坤宮,因為要向皇上復命,而他同樣如此。然而陳矩剛要穿過玄武門,卻被一個小太監叫住,附耳說是元輔有急事相告。
陳矩心中猛然一驚,急忙跟著小太監來到了車駕最末的位置。陳矩一看來人,鬆了口氣——並不是高務實親自來了,而是自己的老熟人高陌。
陳矩安心了不少,畢竟如果此來居然是高務實親自追來,那得是如何大事?陳矩甚至都懷疑自己如果此刻見到高務實,會不會當場驚闕過去。好在事情看來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糟糕,來人是高務實的老管家高陌,後者神色凝重,將高務實的擔憂和命令一一轉達給了陳矩。
陳矩聽罷,臉色大變,他當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畢竟高務實做事的風格他可太熟悉了——非到萬不得已,高務實不會用這種近乎命令的語氣對自己說話。
內閣首輔與司禮監掌印完全不是一個系統的官兒,按著平時外界的說法,這倆一個是外相,一個是內相,算起來應該各有千秋才對。可是,陳矩當然知道不是那麼回事——在別朝或許是的,但在萬曆朝麼……
不過,論權柄陳矩當然不敢與高務實相比,可是高務實直接下令讓他在內廷事務中聽命行事,陳矩還是不得不考慮後果。
他倒並不懷疑高元輔對皇爺的忠誠,可誰人沒有點自己的立場呢?咱家雖然相信元輔,可咱家到底是皇爺的人吶,首先要考慮的是皇爺對這件事的態度!
不過,元輔的命令雖然有一種借自己之手控制皇宮的嫌疑,但他終究給了個值得「特事特辦」的理由——有人意圖行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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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那咱家特事特辦好像確實是有道理的,即便皇爺事後追問,責任人也是元輔,咱家何錯之有?
想明白了這點,陳矩立刻行動起來。他在感謝了高陌之後,馬上派人嚴密監控璽、符等寶物,然後調動親信換下了坤寧、慈寧兩宮的戍衛——其實坤寧宮的戍衛原本就是他的人。
因為前次事件之故,坤寧宮的戍衛一直是他親自安排。只是如今情況特殊,他不得不擔心這些人會不會早已被人收買。畢竟,刺殺這種活兒並不需要把所有守衛都收買一遍,只要能收買一兩個能夠靠近皇后、太子母子的關鍵人物,其實就已經夠了。
如今既然元輔示警,為策萬全,陳矩便臨時調動一番,換了另一撥人去提前輪班。如此之後,他覺得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了。
與此同時,高陌則馬不停蹄地前往明照坊,邀請新任東廠提督田義去靖國公府一會自家老爺。
田義是高務實親自運作之下才得以從南京守備太監調回京師並出任這一要職的,只不過高務實的運作花了點時間,他從南京趕回京師又用了點時間,所以其實他才抵京不到半個月。總的來說,他時至今日,也只是剛把東廠里的主要下屬認識了一番,基本還沒有上手接過差事,自己都不敢保證什麼「業務能力」。
今日風聞元輔染疾,竟至於當場暈厥,田義也有點措手不及,甚至異常緊張。不為別的,他能坐到東廠提督位置上,靠的可全是高務實啊,如果高務實忽然倒了,那自己豈不頓成無根飄萍?
所以,一聽高陌的話,田義反而是放下心來,連連表示自己好不拖延,現在就和高管事前往靖國公府拜見。待聽說高陌還要去戎政府見時任兵部左侍郎、協理京營戎政蕭良有,他又連忙表示高管事只管去忙,自己親自走一趟就好,反正京中別的路不熟不要緊,靖國公府咱家就是閉著眼睛也不敢走錯的。
於是田義趕緊換了便裝,只帶了兩名親信家丁便悄悄前往靖國公府,而高陌則繼續前往戎政府,將高務實的意思傳達給蕭良有。
蕭良有是高務實萬曆八年庚辰科的同年,進士一甲第二名,榜眼出身,僅次於高務實。在原歷史中,他的官運說好不好,說差不差,萬曆二十四年時已經做到國子監祭酒。可惜因為當時看不慣黨爭,他在入仕十五年後選擇辭官,至此回鄉不問政事。
在這一世,因為高務實的關係,他沒有辭官歸鄉,在歷任多職之後,前不久剛剛轉任兵部左侍郎兼協理戎政。
這個職務高務實前些年也幹過,所以朝野內外都私下認為高元輔是在給蕭良有將來的入閣鋪路,因此即便現如今的戎政侍郎由于禁衛軍改制而權柄不如以往,卻也沒有人小看了他。
蕭良有聽了高陌的轉述之後,忍不住眉頭緊鎖。他素知高務實向來謹慎,若非事態嚴重,絕不會如此大動干戈。
不出所料,他並沒有打什麼馬虎眼,立刻就問自己該做些什麼。於是高陌也不遲疑,將高務實的話和盤托出。
蕭良有毫不遲疑,立刻通知五軍都督府的各大都督去五軍都督府開會,並聯合行文至各京衛,按照高務實的要求,嚴令各衛不得無故出營,更不得進行任何調動,以便迎接所謂的考課。
其實蕭良有很清楚,說要「考課」多半只是為了嚇唬這些京衛,真實目的肯定是避免御馬監不穩,以換防為名另調一批京衛旗軍入城,進一步加強騰驤四衛等淨軍實力。
夜深了,風雪依舊,靖國公府中燈火通明,而京師的各處,也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命令而變得緊張起來。整個大明,似乎都在等待著即將到來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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