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縉、徐輝祖、茹瑺三人登高望遠,看著華燈初上的京師,一股豪情油然而生。
茹瑺對天一笑,上前喊道:「再現漢唐榮耀,若無我等名字,豈不少了幾分顏色?百年在世,當立功業於不朽!」
徐輝祖威風凜凜,目光灼灼,沉聲道:「我輩當為山河秀色,奉滿腔熱血!」
解縉看著豪情萬丈的茹瑺與徐輝祖,不由暗暗點頭。
如今的皇上,睿智仁心,胸懷大志,即有奇謀安藩王,又有新法改民生,更兼善聽眾人之言,合理則納之,不合理則拒之。
開明之主,正是盛世之基!
這是大明開國以來最好的時代,沒有腥風血雨的屠殺,沒有你死我活的戰爭,天下安定,民心向順,正是文臣武將施展才華,建功立業之時!
文臣去追求自己渴望的風華時代,一展報國之志,留名青史。
武將去打造大明的鐵軍,厲兵秣馬,封狼居胥,開我大明疆土!
解縉用力地握著拳頭,看著遠方燈火,傲然道:「我欲借取清風星辰三萬斛,隨天直至蒼穹處。不畏寒風煙雲障,留名青史千秋墓。」
在這一刻,颯颯風來,三人交心,長歌而遠。
坤寧宮,家宴正酣。
朱棣自罰三杯,哈了一口酒氣,感知著體內熱騰騰的酒力,不由贊道:「皇上,此酒不凡!」
朱允炆哈哈一笑,示意馬恩慧倒酒,說道:「四叔好酒,明日朕命人送一些至燕王府便是。只不過四叔可要小心啊。」
「哦?為何小心?」
朱棣疑惑地問道。
一旁拿著酒壺的馬恩慧笑出聲來,說道:「燕王叔,此酒極烈,飲時痛快,可第二日,便會頭痛欲裂。上次皇上可是吃了不少苦頭,半日才好轉。」
徐儀華起身,想要接過馬恩慧手中的酒壺,卻被馬恩慧笑著婉拒。
馬恩慧親自給朱棣滿酒,朱棣連忙謝過。
朱棣與徐儀華都感覺到了今日家宴特殊,如此家宴,竟無一宮女、太監伺候,只有馬恩慧在親自張羅,甚至連尚膳監的菜送到了,也是馬恩慧親自至門口去接。
這裡,沒有外人。
朱棣端起酒杯,有些動容地說道:「皇上,臣有罪,當再罰一杯……」
朱允炆看著一杯接一杯的朱棣,不由皺眉道:「四叔該不會是借請罪之名,行貪杯之事吧?」
話出,馬恩慧與徐儀華頓時笑了出來。
馬恩慧趁機介紹道:「別總顧著喝酒,燕王叔,徐王妃,這道菜可是皇上在尚膳監親自做的,不可不嘗。」
「什麼?」
朱棣、徐儀華對視一眼,驚訝不已。
皇上下廚,皇后加酒,如此榮恩,可謂是冠絕大明。
「臣愧不敢當!」
朱棣慚愧不已。
朱允炆微微搖頭,吃過一口菜後,說道:「其實朕明白,若父皇尚在,四叔會安心做一藩王。可父皇……哎,太祖隔代傳位於朕,四叔春秋鼎盛,功高卓著,心有不甘,朕是可以理解的。」
朱棣聽聞,冷汗直冒。
朱允炆見朱棣不安,便笑言道:「四叔,這裡沒有其他人,我們敞開了說,不追罪,只說一說心裡話。自朕繼位,雖江山在手,卻日夜難寐。」
「幾位叔叔手握重兵,坐鎮邊疆,若稍有異心,便可千里南下,將朕趕下台去。朕畢竟不是太祖,擅兵事,有雄才,一旦叔叔們率兵南下,朕退位是小,大明混戰,分崩離析是大啊。」
「齊泰、黃子澄看出其中弊端,屢屢上書,勸朕早行削藩之策。不瞞四叔,朕動過削藩的心思。呵呵,削藩削藩,最棘手的,還是四叔啊。」
朱棣、徐儀華、馬恩慧安靜地聽著朱允炆的訴話,朱棣內心深處,更是不時掀起波濤。
朱允炆抿了一口酒,繼續說道:「朕在孝陵跌倒之後,便已想透徹。削藩看似可行,卻於家,於國,乃下下之策!於家而言,四叔乃是諸王之首,太祖器重,身份尊貴,於國而言,四叔又是北方統帥,為國而戰,功在社稷!」
「如何能因朕之擔憂,便擅行破家損國失民心之舉!於是,朕便篤定,縱四叔有異心,朕也要將四叔拉回來!朕能為大明隱忍,難道四叔不可為大明千秋容朕?!」
朱棣聽聞至此,已是哽咽難止。
皇上大度至此,作為臣下的自己,卻屢屢違逆。
哪怕是朱允炆一再敲打,自己也在黑暗裡,一路狂奔。
朱允炆舉杯,一飲而盡,再言道:「後來,便有了朕與四叔的『勢局』對弈。無論是調四叔回京師,還是布局北平,亦或是拉攏姚廣孝,新軍之策入北平,都只是朕的『勢』,希望四叔可以看清局勢,幡然醒悟,迷途知返。」
「朕推演過四叔所有可能的選擇,甚至與寧王推演過最壞的可能。呵呵,朕不曾想,四叔終沿著最壞的可能,一步步走了下去。朕知道四叔瘋癲之舉,不過是爭取時間的權宜之計,換言之,四叔已準備劍出鞘了。」
「至此,朕依舊不想放棄四叔,所以才有了平安抓走張玉、朱能,意在給四叔一個警告,並火速派遣剛剛臣服於朕的姚廣孝,你的心腹道衍,前往北平作朕最後的說客!」
「四叔,朕已退得夠多了,已無路可退了。朕將一切,都交給了姚廣孝,交給了四叔。」
「朕很欣慰,四叔可以懸崖勒馬,你我不至刀兵相向,民不至逃亡奔離,軍不至自相殘殺,大明不至烽煙漫天!朕,真的很欣慰!來,四叔,朕敬你!」
朱棣惶恐不安,又愧疚難當,只好舉杯,默然飲下。
帝王心,如海難測。
可如今朱允炆,竟將一切和盤托出。
這份心,比無數恩賜,無數嘉賞來得更為感人,更為入心。
朱棣跪了下來,朝著朱允炆行大禮,許諾道:「臣為陛下之臣,必不負陛下恩情!過往諸錯,請皇上降旨懲罰!」
朱允炆起身,將朱棣攙扶起來,帶著幾分醉意說道:「四叔,你沒明白,今日沒有帝王,只有叔侄家人,你我坦誠相待,訴說清楚,心中再無芥蒂,你依舊是朕最器重的王叔,是大明不可撼動的戰神!來,朕說完了,該你了!」
朱棣坐下,一連幾杯酒,悵然道:「皇上,此事還需從洪武二十五年開始說起,懿文太子尊太祖旨意,尋新都於西安,歸京不久便感風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