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縉、徐輝祖、茹瑺等一眾官員站在碼頭,看著走來的朱棣等人,徹底凌亂在江風之中。
只見朱棣坦露上身,身披柴荊,昂首闊步而來,身後還跟著張玉、朱能、丘福,皆是荊刺脊背,負重而行。
解縉皺了皺眉,看向徐輝祖。
徐輝祖嘆了一口氣,也不作聲。
自己這個大姐夫,也太擅演戲了吧?
上次在朝堂,站而不拜,傲慢無禮,結果出了皇宮,便成了謙遜之人,對任何人都禮遇有加。
表演之能,令徐輝祖驚嘆不已。
這回到北平,朱棣不是抵制新軍之策,便是開養殖場暗度陳倉,最後還來了一招裝瘋賣傻,欺瞞天下之人。
原以為這已是朱棣的演技巔峰,可讓徐輝祖想不到的是,朱棣此番回京,竟還上演了一出「負荊請罪」。
你是燕王,不是廉頗,再說了,朱允炆也不是藺相如啊!
你們叔侄的矛盾,可不是傲慢與偏見之下的政見不合,而是你死我活的陰謀斗場。
來演這一出,給誰看去?
「見過王爺。」
徐輝祖、解縉等人不敢失了禮儀,迎上前施禮道。
朱棣停下腳步,看著徐輝祖等人,肅然道:「本王有罪,此番入京,是為向天子請罪,可當不起諸位迎接。」
徐輝祖見朱棣這架勢,他這是打算負荊入京城了,若是如此,京師還不滿城風雨?
「王爺何罪之有?何須負荊而行,不妨轉輿輦,早入皇宮。」
徐輝祖連忙勸道。
朱棣擺了擺手,道:「魏國公,本王心懷不滿,誹謗朝廷,期瞞聖上,心思不忠。幸賴皇上天恩,幡然醒悟,如今當負荊請罪,以求諒解。」
徐輝祖看著堅持的朱棣,滿是憂愁,連忙示意解縉說句話。
解縉嘴角掛著笑意,悠悠說了一句:「王爺若是以此法入京師,恐有損燕王威名,亦會失京師人心啊。」
朱棣看著解縉,皺眉不語。
解縉解釋道:「京師士民皆知,燕王身體不適,皇上特遣姚學士至北平,請燕王入京師調養。皇室親誼之情,早已傳遍京師。如今萬民只盼著燕王早日康復,若燕王如此入城,萬千士民,作何感想……」
搭台唱戲,要的是人氣。
如果唱戲招黑,想來這種戲,是沒人願意去唱的。
解縉了解朱棣,他愛演戲,也有演技,但他所有的表演,都是為了一個目的,即樹立自己威嚴、正義、仁德、禮節……的一面,獲取大量的支持與擁護。
若京城盛傳朱棣請罪而來,那朱棣負荊入城,縱會引發一定士民的抨擊,也必然會以血淋淋的脊樑告訴人,他朱棣是有功勞於社稷的!
底層的人心畢竟是柔軟的,容易被觸動與說服的。
到時候,士民同情,大家一起回顧朱棣戰神風光,想想他為國而戰的辛勞,就算是有點錯,也是可以諒解的。
若是皇上重罰燕王,必影響其在民眾中的印象,甚至可能會帶來非議。
可現在京城情況,與朱棣設想的並不一樣。
沒有人責怪朱棣,也沒有人清楚朱棣是為請罪而來,大家都以為朱棣瘋癲,是身體不好引發疾病,皇上特意將其請到京城療養。
在這種情況下,若朱棣完好無損,正常走路,負荊而行,那朱棣以瘋癲之名欺瞞君王與天下的帽子,是如何都摘不掉了。
民心必傾向於朝廷,就算是朱允炆將朱棣貶為庶民,估計大家也不會為其發一言。
朱棣左右為難,好好一齣戲,籌備了快一個月了,現在讓自己親手砍掉節目,能不鬱悶嗎?
姚廣孝見時機成熟,開口說道:「王爺,您身體尚未康復,還請乘輿輦,早入皇宮的好。」
「是極。」
徐輝祖等人勸道。
有了台階,朱棣便取下了柴荊,後背已血肉模糊。
茹瑺見燕王隨從想要草草處理,連忙止住,吩咐人取了醫用紗布、酒精,命人清洗好傷口之後,以酒精塗抹,然後纏上醫用紗布。
朱棣深深吸了一口氣,酒精鑽入傷口,那疼痛可不一般。
「這是何物?」
朱棣指了指一旁的木匣,問道。
茹瑺笑呵呵地回道:「王爺有所不知,此乃軍中重器,日後必備軍需,有促愈傷口,避熱紅化膿之功效。」
「哦?如此神奇?」
朱棣身為統帥,自然清楚傷兵營的兵是如何死的,絕大部分,都是因為傷口處理不當,最終不是殘廢,便是死亡。
若真有如此良物,那大明軍隊戰鬥力,將會大有保障!
徐輝祖附和道:「王爺,此物神奇,已初步配備京營,只不過如今產量尚少,無法解送前線,再過月余,待遼、珉二王產量跟上,五軍都督府打算先運送北平府衛所一萬木匣。」
朱棣正看著研究著紗布,突然聽聞遼珉二王,不由問道:「遼珉二王?此事與他二人有何關係?」
「王爺,這醫用紗布與酒精,便為二王所研,賣與兵部的。」
徐輝祖解釋道。
朱棣一頭霧水,且不說遼、珉二王有沒有本事研織這醫用紗布,便是買賣從商,便為祖制不允,如何可為?
解縉見一切準備妥當,伸手請道:「京師變化頗多,日後便知,還請王爺與王妃入輿輦。」
朱棣點頭答應,與王妃徐儀華一起進入輿輦,在眾人護送之下,進入了京師。
士民圍觀者眾,皆投以祈願。
當日,南京靈谷寺、天界寺人滿為患,皆為燕王上香祈福。
坤寧宮。
朱棣、徐儀華聯袂而來,卻沒有進入坤寧宮大門,而是跪在了坤寧宮外。
太監見狀,連忙通告朱允炆。
朱允炆微微搖頭,看來朱棣還是懂得一些分寸的,外面不需要負荊請罪,但到了家裡,還是需要先請罪,後吃飯的。
出了宮門,朱允炆與馬恩慧上前,分別攙起朱棣與徐儀華。
朱棣剛剛起身,又跪了下來,喊道:「臣朱棣欺君罔上,心有不忠,抵新軍之策,行陰謀之舉,罪當誅!還請皇上賜臣一死!」
朱允炆看著跪在地上的朱棣,還有又陪跪一旁的徐王妃,道:「朕當然要問罪,不如四叔先入席,自罰三杯,我們叔侄,再論說功過,如何?」
朱棣抬頭看著朱允炆,只見朱允炆的眼眸,深邃、篤定,那嘴角的笑意,自信也和煦。
一時間,朱棣不禁喊了聲:「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