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的大地上,一名強壯的猛士在土丘平地之間上下沉浮,污泥與雪花在腳後飛濺。
他披著純白披風,頭裹白布,腰間挎著腰刀,手中握著戰功,背上繫著三根標槍。
『暴風鼠』聽見身邊傳來喘著粗氣的聲音,越來越多的同伴貓著腰掠過他,
玩家們默契地聲疾馳,猶如一百多雪人在白茫茫的雪地疾馳。此起彼伏的喘息聲壓倒踏雪的腳步聲,發出呼呼的悶響。
出人意料的是,一百多人急行軍途中竟無一人發出無關緊要的雜音。
忽然為首的玩家舉起手臂,「停下」的聲音通過前排隊友向後傳達。更遠的玩家以聲浪為中心依次趴地暴風鼠就像迎面撞到空氣硬牆,陡然停下腳步趴在雪地里,
他努力扒拉雪花攏到身旁,起屁股,將自己偽裝成通體白雪的石頭。
排頭的『劉關張』斜向匍匐前進百步,直到抵達一處土坡的下風,才小心翼翼扒住坡頂探出頭去。
單筒望遠鏡的視野範圍之內,數個韃子兵在一處破敗的村莊小憩。
村中的鄉民橫七豎八地躺著,身上覆蓋一層薄雪,應該是死了一段時間。
劉關張放下望遠鏡,扭頭看向一旁跟著爬過來幾名玩家,「這應該是子警戒四周的探馬,敵人主力不遠了。」
一人聽聞此言像是被折斷了頸椎,腦袋摔入雪地,片刻後又粘著厚雪抬起頭,「那邊說,要我們儘可能幹掉這支斥候小隊。」
「行。」
劉關張爬回去跟兄弟們商談戰術計劃。
就目前局勢看來,敵人並未針對黑旗營派出偏師一一那些逃走的辮子兵似乎並未及時趕回主力大營,或許是丟失嚮導在雪中迷了路。
此次前哨戰目的是打掉敵兵斥候,斷絕敵人對己方動向的掌控,然後打敵人主力一個措手不及。
基本思路是,所有前哨玩家匍匐前進,拉近搏殺距離再站起來衝殺,務必一擊殺死斥候的戰馬,剝奪敵人的機動性。
失去戰馬的斥候也就沒法回程報信,玩家怎麼殺都行。
劉關張原以為匍匐數百步過去非常煩悶,沒多少玩家願意參與。
誰料哥們幾個熱情高漲。
他們既覺得近距離虐殺韃子的機會不可多得,又覺得披著大雪匍匐過去,有種特工執行重要任務的酷炫感。
於是一百多人全員報名參戰,猶如鑽出沙灘坑洞的小烏龜,一點一點向前緩緩挪動。
若是角色肌肉疲憊,那就停下來小憩片刻,若是看見子視線朝這邊掃視玩家們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不過數百步的距離,玩家們愣是爬出數千步的體感,終於在子警覺之前將他們包圍。
只聽一聲清亮的哨響,一百多玩家猶如翻滾的海浪,一排排站起身。
「敵襲!」
子驚得手中肉乾都掉落在地,好端端的雪地竟忽然冒出一百多個大活人,
比會說話的樹枝還要駭人!
「狗韃子給爺死!」
『暴風鼠』一人當先,揮舞著雙斧就砍在辮子兵的雙肩,利斧破開護肩深入骨肉,濺飛兩條血流。
饒是韃子仰頭倒在地上,他猶自揮舞斧頭揮砍敵人的胸腹和腦袋,要把敵人剁成肉泥,像極了剁肉出售的老屠戶。
可是「豬」少人多,一百多人分獵不到十個韃子。
不到片刻功夫,玩家就將野豬皮剁成肉泥,腦袋砍下來當球踢。
子斥候皆是一人雙馬的配置,但無一人有幸騎馬逃走。遺留下來的十八匹好馬就被黑旗營給笑納了。
子的前哨被順利清除,敵人在這個方向上的「偵察」便處在瞎眼狀態。
若是俘虜所說的情報無誤,清兵應該正包圍著明軍打圍殲戰,那麼便是一心向內的陣型。
他們絕對想不到有敢戰的明軍突破斥候警戒,殺到他們背後。
劉關張看了看正在踢球的玩家們,又扭頭看向西北方向的天空,是時候瞧瞧韃子主力的真正實力了。
農曆十二月十二日清晨,一夜未眠的盧象升走出軍營大帳,營帳之間的空地被深雪覆蓋。
身材壯碩猶如武將的他身披重甲,頭戴銀灰色兜鑾,盔頂正插一支紅纓,甲胃連結的縫隙之間隱約漏出孝服的麻衣。
他的父親在半年前去世,他本想歸鄉丁憂,卻被陛下奪情留任,抵禦入寇的東虜。
強忍著喪父之痛,他統領各路勤王大軍與東虜廝殺,各有勝敗。
奈何諸君畏虜如虎,皆言不可與東虜野戰。
饒是高起潛、陳新甲等人合計統兵數萬,也不敢與東虜前鋒萬人而戰,只坐視東虜劫掠村莊、殘害百姓。
不僅如此,他們像是存了一份排擠的心思,故意肘盧象升的兵員糧草。
原本盧象升手握兩萬五千精兵,卻被這裡一則軍情分去數千,那裡一處告警帶走數干。
待他尾隨東虜南下巨鹿,周身總兵力僅剩七千。
如此兵力別說打勝仗,就是自保也很艱難。
他登上大營瞭望塔環顧四周,東虜的軍旗隨風招展,數萬清兵將此地層層包圍,七千官軍已然成為籠中困獸。
他扭頭看向西南,派去西南的探馬仍未帶來援兵高起潛統領關寧軍三萬步騎,卻不敢與東虜野戰。
若是自己敗亡,高起潛又如何獨善其身,還不是要被東虜各個擊破,葬送大局!
盧象升長嘆一聲,自知東虜擺出如此陣勢,已是下定殲滅他的決心。
即便不幸中的萬幸,他順利帶兵突圍出去,也會被陛下以「戰敗無能」的理由斬殺。
盧象升暗嘆,看來此處便是他的死地了。
他走下瞭望台。
陸續走出營帳的將士們圍攏過來,朝他投來迷茫、恐慌、期盼、恐懼的視線被東虜包圍的噩耗令全軍將士徹夜難眠,他們面無血色儘是疲態。
望著這些人複雜的神情,盧象升暗自己就像推著數千好兒郎去送死的罪人。
可惜這些隨他征戰的將士,都是他一手招募、訓練,從血海里淌過來的精兵良將。
一想到這些人無力突圍、隨他葬身巨鹿,不知又有多少百姓家庭得披麻戴孝,他就心如刀絞。
盧象升只覺膝蓋一軟,眼眶一熱,像是有什麼熱流要奪眶而出。
他衝著將士們跪下,痛斥自己無能魯莽,帶諸位將士闖入死地。
他懇求諸位將士拼盡全力殺出重圍各自逃命去,不顧理會他這個無用的庸將。
將士們見狀也都齊刷刷跪下,不肯也不願受盧督師的大禮,也不想捨棄督師自己突圍逃走。
軍中不少將士出身天雄軍,都是大名、廣平、順德三府的親朋子侄,堪稱直隸子弟兵。
他們跟隨盧象升南征北戰多年,早已將盧師視作親人一般的人物。
主帥若要死戰,他們便死戰,主帥要難逃,他們便跟著一齊活命。
東虜出擊了。
他們驅使著百姓、奴隸充當前排炮灰,消耗明軍的箭矢炮。
老弱婦孺被繩索捆成一排排波浪式的人牆,他們哭豪著、討饒著、尖叫著,
百姓一個個衣衫破爛,頭髮散落,很多人乾脆光著腳在雪地里走,臉皮凍得發青。
即使踩到碎石摔倒在地,連帶著其他人一併摔倒,也會被殘暴的東虜用刀劍強逼著爬起來。
待「肉盾」被驅趕到極近的距離,天雄軍將士們甚至看見家人的面孔,聽到親朋的聲音。
「該死的韃子!」
士兵們臉上青筋暴起,雙目圓睜,緊密閉合的上下顎幾乎把牙齒咬碎。
昔日的親情友情讓他們難以射出箭矢、噴出彈,但為了其他同袍的安危,
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內心。
出身順德府的一員將領滿眼血絲,淚水從眼角向下滑落。
他的爹娘姐弟都在「肉盾人牆」之中,那求救求饒的悽厲叫喊,讓他鑽心蝕骨。
他強忍悲痛,咬著牙彎弓搭箭射出第一支箭矢,眼睜睜看著箭矢沒入無辜之人的胸膛。
「殺!」
士兵們哭嚎著,叫吼著,被迫親手射殺自己的親朋好友一一因為隊伍中夾雜著敵兵,若是放任他們輕鬆踏來,不出片刻就會被衝垮營壘。
待明軍的矢幾乎被百姓和武裝奴隸耗盡,東虜才由八旗兵押著包衣和更多奴隸發起強攻。
官軍士卒悲憤交加,士氣爆棚,但再厲害的壯士也擋不住四面圍攻。
本該坐鎮指揮的盧象升本人也不得不拔刀迎戰,箭矢在頭頂飛馳,喊殺聲、
求饒聲、鮮血噴淋聲、火藥爆炸聲在耳邊噪。
好兒郎們不斷戰死,他們臨死之前都會呼喚爹娘,甚至是督師的名字。
可就是這些子弟兵的決絕態度,使得盧象升愈發愧疚難受。
他仿佛聽見「督爺,家父和叔伯當年就在您魔下效力」的低語,像一把鑽心刀在他胸腔捅刺切割,攪得翻江倒海。
他終於能體會到當年項羽不肯過江東的心境。
這些子弟兵背後的家人,光是用一句問候,一個微笑的,一個眼神就能把他活活殺死。
盧象升竭盡全力揮砍竄到身邊的韃子,絕望的內心湧現強烈的期盼他多麼希望那所謂的漫天神佛顯一次靈,救救他這些可憐的將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