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的千餘部隊很快出現在視野範圍,一千餘人混雜著騾馬隊伍緩緩前進。
他們來了!
顏繼祖心頭一緊,只感一柄無形的重錘猛擊胸口,虛弱的無力感如同漲潮的海水席捲全身。
他跟跪後退數步,險些在將土面前摔倒。
緊緊扶住城牆,指甲幾乎嵌入石體裡,他深吸一口氣,站穩了腳跟,總算沒在士卒面前出模,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他回頭望了一眼城中正在集結的部眾,三千兵丁稀稀拉拉的聚集到牆根底下,時不時有人小聲低語韃子重兵來襲的恐怖話語。
饒是顏繼祖身處高牆,也能切身感受到士兵的膽怯與恐懼。
顏繼祖注視著正在搬運城防物資的民夫,石料與原木被一個個搬上城頭。
一些民夫蒙著面幣在牆邊架起幾口大鍋,鍋中熬煮著糊糊狀的草黃色物質,
一陣陣惡臭味道直衝雲霄。
兵丁搬運物資在城頭急忙奔走,或檢查箭籃的箭矢,或移動笨拙而粗糙的弗朗機炮對準城外。
臨清布置的火炮都是他帶來的,四門弗朗機炮射程不超四百步,除了「子母炮」的特殊結構導致的射速較快以外,毫無優勢可言。
顏繼祖心中喃喃自語,但願只是一支打糧的小股部隊,後面沒跟上建奴主力。
「鳴只聽一聲悠長的號角吹響,一千餘「韃子」兵在城外一二里的位置停下。
一千餘人立定站位,結成鐵塊一般的方陣隊列,五花八門的旗幟昭示著他們是「韃子」的事實。
顏繼祖聽說過韃子分設八旗,便是四種主顏色,加上鑲邊的四色,共同構成八旗。
這支隊伍的旗幟遠不止四色,甚至有八九種互相交雜的顏色。
只是「韃子」距離較遠,顏繼祖看不清這些人的甲冑制式,分辨不出是哪幾旗韃子的先鋒。
忽然「韃子」高舉手中的鳥與長矛,大聲吼出字音模糊的震耳咆哮:「風!風!大風!大風!」
明明只有一二千的部眾,卻吼出數萬大軍的兇悍氣勢,仿佛他們一齊衝過來就能把臨清的城牆推倒。
子的部隊竟能如此精銳,一千多人的動作整齊劃一,一絲不苟,就算是朝廷的精銳禁軍也不過如此吧!
「這、這就是韃子的真『滿洲」麼!真是恐怖如斯!」
一位文官眼神呆滯,嘴巴張開,口水順著嘴角向下滑落猶不自知,期期艾艾地念叨著「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的流言。
這時「韃子」隊伍派出一支十人的小隊湊近臨清城,為首的兵士高舉一面紅白藍的三色旗。
難不成韃子不滿足四種顏色的建制,搞出一旗混色的新建制?
顏繼祖沒讓土兵放傷人,而是想看看這支子先鋒要耍什麼把戲。
大概又是勸人投降獻城、抵抗則屠的老一套。
「我們是河南商固游擊魔下『黑旗營』兵馬,奉熊制台之命北上勤王。我部初來乍到,並無建奴情報,還請告知哪裡有韃子作亂———」
「嗯?他們是河南來的勤王官兵?」
一名文官驚地瞪大眼睛,劫後餘生的恐懼瞬間變作友軍到來的欣喜。
其他幾位中下級武將也覺得是這麼回事,越看越覺得「服裝各異」的步卒就是自己人。
「切不可輕信韃子!」
顏繼祖深知奴酋招攬了一批會說漢話的降兵。
當初登萊兵變,數萬東江鎮士卒轉投韃子,還給奴酋帶去大量火器重炮,鑄炮的工匠,以及被西夷教官訓練過的炮手。
「這裡有熊督的調令公文——」
那頭戴鐵盔的「子」瞧不見辮子,一口南京官話倒是說的流利。
一幫文武信了大半,唯獨顏繼祖依舊存了警惕。
他雖不放自稱友軍的士卒進城,但還是放下吊籃將公文與游擊本人的書信拉上來。
經過一眾文武比對公文的紙張、字跡、印章,確認這是熊督的調令無疑,這些人也確實是商固游擊的兵。
畢竟熊文燦擔任數省總督,其人的名氣和權威是人盡皆知的事。
只是這支兵馬居然叫黑旗營/黑旗軍,聽起來一點都不氣派。
「西北方向巨鹿一帶,東北方向德州一帶皆有韃子活動的軍報。諸位還是速速進城吧,免得撞見韃子主力送了性命!」
「多謝告知!我部這就前往巨鹿迎戰狗子!」這將官說著便要回頭率領部眾開拔。
「黑旗營將士請留步!」
顏繼祖顧不上巡撫的體面在牆頭喊叫出來。
此一千餘人肉眼可見的精悍威猛,若是能留下來協防臨清,不說迎擊韃子,
起碼守住臨清沒有壓力。
眼見黑旗營將土並不回頭,顏繼祖趕忙命人下幾個機靈的小卒前去挽留,
更是把臨清兵備道也派出去,務必留下這支精兵。
人確實是停住了,但他們還是一心要去殺韃子。
兵備道暗贊這支兵馬忠勇可人,這年頭像這般「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勇土不多了。
儘是避戰自保的劉澤清之流··
如此猛士更不能放任他們去送死,忠勇之士少一個,就少一份保境安民的力量。
兵備道揮舞著雙手,像是在做詳細解說。
他苦口婆心地勸說黑旗營回心轉意,「巨鹿一帶自有盧督師料理,你們這點兵馬若是碰上子主力豈能自保?與其白白送命,不如協防臨清保護一城百姓,
也算是為國盡忠了!」
「你的好意我心領的,但我們此次身負軍令一一」這將官側身指了指兄弟,「告訴這位道台老爺,我們此次北上來做什麼!」
「殺韃子!殺韃子!殺韃子!」
一千多人振臂高呼,齊聲匯聚的怒吼聲震撼天地,兵備道的心肝被這濃濃的殺氣震顫,牆頭的顏巡撫也為這支勇士隊伍動容。
顏繼祖不顧個人安危,領著一車車糧食走出臨清城,
「這一千石糧食與運糧的騾畜就補給諸位勇士!」
巡撫又命親兵為他與黑旗營的將官斟酒。
儘管深冬的寒風在耳邊呼嘯,巡撫卻覺得心暖暖的。被韃子打壓數年的憋屈與恥辱,仿佛都在黑旗營這裡得到釋放。
他親自端起酒杯敬道,「敢問小友姓名。』
「商固游擊魔下黑旗營千總,何魯司。」
「好!何千總!今日本撫就用這一碗酒為黑旗營全體將士送行!」
堂堂一員「高官」為一介「團長」斟酒,在古代社會已是天大的禮遇。
『何魯司』接過酒水一飲而盡,隨後把酒碗遞迴去,「告辭!」
「一路順風。」
望著黑旗營轉身離去的背影,顏繼祖暗自神傷。
列隊離去的黑旗營忽然響起一陣咆哮聲,顏繼祖仔細聆聽,聽到「怒髮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
竟是岳武穆的詞作一一《滿江紅》。
是了。
東虜自謝女真後裔,原先的國號也是「大金」,正如前宋被金人羞辱踐踏,
如今大明也被金人的後裔數次入寇劫掠燒殺。
儘管時隔四五百年,顏繼祖猶自聽見岳武穆心中對金人的憎恨,對無法收復故土的痛惜。
顏繼祖目送著黑旗營千餘將士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土坡之後的視野盡頭。
這些好兒郎、真勇士,也不知有多少人能活著回來。
大明忠臣義士的血不能再流了。
黑旗營一連走出四十里都沒碰到一個韃子,派出的探馬也沒有發現敵兵的跡象。
黑旗營不得不在一座廢棄的驛站安營紮寨,一夜安穩過去,玩家們殺韃子的士氣與熱情依舊不減。
『何魯司』推開帳布走出。
農曆十二月的天氣更冷了,絢麗的雪花斷斷續續落下,一會急速落下,一會旋轉飄飛,一會悠悠蕩蕩撲落在地,趴在『何魯司』頭頂化作一滴雪水。
大地銀裝素裹,仿佛披上一件純白絲綢。
時間慢慢臨近早晨,朝陽升起,橘紅的光芒灑落在白色的雪毯上,恍若潑濺了一桶橘色油漆,柔和的陽光隨著太陽升起,逐漸覆蓋大地。
何魯司開著最高感官,寒冷的冬風呼嘯而過,打在臉上硬生生的疼,冷氣呼入鼻腔只覺氣道吞入幾塊稜角分明的冰塊,的氣道猶如刀割。
他攏緊身上的大衣,在千餘人規模的軍營里穿梭,一直走到營區最外圍,硬質戰靴踩進沒入腳踝的白雪淺層,發出鼓鼓囊囊的悶聲。
雖然現在覆蓋地面的雪很厚,但隨著陽光照射,會漸漸消融一些,行軍也不至於太困難。
玩家們敲敲打打,在溫熱的篝火旁修補兵刃甲具的部件,燒紅的灼熱金屬砰砰作響,明亮的火星四處飛濺。
還有人在地上挖出淺坑,插入三根鐵棒充當鐵鍋支架。
伴隨著柴火燃燒的噼啪聲,鐵鍋中的亂燉肉菜被煮熟。
玩家們分享一碗碗香氣四溢的菜料,一邊搓搓手放在溫暖的火堆上,緩解角色肢體的低溫狀態。
一位躺在營帳里的玩家忽然驚醒,他掀開帳篷朝外大喊,「發現敵情!發現敵情!」
周圍的玩家立刻圍攏上去。
「什麼方位,敵我距離,人數多少!」
「探馬的線下情報一一敵人在西北方向,距離此地不到十里,是三百多人的騎兵部隊,他們在劫掠打糧的時候被探馬發現,斥候實在忍不住就上去跟他們拼了。」
很好。
既然發現了敵人,就意味著可以抓到說情報的舌頭。
『何魯司』手指搭在耳側激活語音系統「全員注意!敵兵在西北方向不到十里距離,兵數三百餘人。吃飽喝足後立刻向西北開拔,我們殺子了!」
軍營中頓時響起一陣熱烈的呼應聲,「噢噢噢噢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