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把他的腦袋劈開,看看裡面是否全是蛆!
「大哥,咱們被困死峽谷里了。」
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漢子,嚼著檳榔。
「給我來一顆。」侯大狗是瑤民,個子矮,一身精壯的肌肉,面目兇狠。
他年少時,便參加藍愛貳瑤民起義,多次擊垮明軍,戰功赫赫。
藍愛貳死後,他就是起義軍頭領。
明軍沒少吃他的虧。
侯大狗也嚼著檳榔,露出漆黑髮黃的牙齒:「想辦法突圍。」
「突不出去啊!」
胖丁苦笑:「這支明軍不是衛所軍,他們不用刀劍,用弓弩和狼筅嗎,咱們的人根本沒法近身。」
狼筅是正統年間叛軍葉宗留髮明的,用大毛竹製作,前端有用以刺殺敵人的鋒刃,尖銳如槍頭,竹柄部分保留著相互交錯的枝葉。
「他娘的,咱們的武器,他們咋也學會了!」
侯大狗手上沒鐵,沒法打造制式兵器,只能就地取材,就用竹子反覆浸油,讓竹子既柔軟又堅硬。
條件好的,在頂端裝上鐵槍頭。
沒條件,就用竹竿子。
這種武器不好操作,需要多人配合,需要經常操練,互相熟悉。
「要飯把式他們也學啊!」侯大狗氣惱。
要是有刀有劍,誰樂意用這破武器。
可明軍卻學這破玩意!
「大哥,明軍天天在山坡上操練,配合盾牌、刀手、火銃,戰鬥力比咱們知道強多少。」
胖丁親眼看到明軍操練了。
那陣仗,讓他清楚,明軍將領要動真格的了!
「他娘的,要飯把式也學!明軍也窮得吃不上飯了?」
侯大狗怒罵:「攛掇咱們燒船的人呢?讓他去聯繫他背後的主子,讓這伙明軍退了,給咱們讓出條路來!」
胖丁苦笑。
這支起義軍的核心,是藍愛貳起義集團殘存勢力,再加上不斷吸附的土人,都是老賊。
賊有賊道,胖丁早就打聽出新任廣西總兵官的身份。
那是皇帝老子的親家。
「怕個屁,柳溥不也有爵位嘛!」
「不照樣被咱們打得落花流水!」
侯大狗冷笑:「皇帝老子的親家又如何,他能一輩子在廣西?」
「哼,不就是撈軍功嘛,哪個當官兒的都這樣!」
「咱們哪次造反,背後沒有他們攛掇?」
「造反了,平定,軍功來了。」
「大家心知肚明。」
「他方瑛難道敢打破這個規矩?」
「說白了,咱們造反就是配合這些當官的升官發財!」
「他方瑛怎麼能跟咱們動真格的呢?」
「胖丁,你挑兩個老人,腦子靈活的,去跟方瑛去談。」
「大不了咱們聽他的,只要放了咱們,以後沒事就給他送戰功,他想要什麼咱們都給,兩全其美,多好!」
可胖丁不動彈。
「怎麼不去?」侯大狗把檳榔吐了,瞪著他。
「大哥,這次怕是不行了!」
胖丁抓抓頭髮:「你沒發現沒,以前咱們攻克城池。」
「那些衛所兵會發瘋似的攻打城池,把咱們趕去城外。」
「衛所兵只管城池裡的官老爺,外面的屁民根本就不管。」
「但方瑛沒有,他不慌不忙,任由咱們占據城池,他卻圍著城池不打,一點點擠壓咱們的生存空間。」
「壓根就不管城中官員、老財主的死活。」
「我還聽說了,因為咱們燒了船廠,皇帝老子震怒,所以派方瑛來殺人的!」
「與其說咱們退到了大藤峽,不如說是方瑛,把咱們趕到大藤峽的。」
「半個月過去了,外面杳無音信。」
「換做以前,方瑛早就承受不住壓力,要麼進攻,要麼和咱們談判招安。」
「現在什麼都沒有。」
「方瑛慢悠悠在山坡上練兵。」
「說明,方瑛是皇帝老子派來的人,廣西地面上,沒人敢惹他,也沒人敢為咱們說兩句話。」
「方瑛是下了狠心,要咱們的命啊!」
胖丁算是軍師,他又放進嘴裡一顆檳榔,滿臉愁容。
侯大狗慌了。
大藤峽里糧食緊缺,快斷頓了。
他們是流賊,打到哪裡,吃到哪裡,壓根不存糧食。
搶來的女人、財貨,那也不能吃啊!
「那該怎麼辦?」侯大狗問。
「大哥,降了吧……」
胖丁話沒說完,就被侯大狗掐住脖子:「你是不是被人收買了?投降?」
「老子跟藍老大造反,造反快二十年了,伱跟老子說投降?」
「藍老大白死了?」
「老子那些兄弟,都白死了?」
「你他娘的還是老子兄弟嗎?」
侯大狗兇狠道:「老子就算死,也不投降那些漢人狗官!」
胖丁不停翻白眼,快被掐死了。
侯大狗鬆開他。
胖丁貪婪地呼吸新鮮空氣,蜷縮在地上,咳嗽個不停:「大哥,老子想投降啊?」
「這不沒辦法嗎?」
「降了還能活。」
「真困幾個月,咱們這些人都不用官兵攻打,都他娘的餓死了!」
胖丁慢慢爬起來:「藍老大的仇,誰能忘?但只有活著才能報仇啊!大哥!」
侯大狗盯著他,一字一頓:「那老子也不降!」
他攬住胖丁的脖子,謹慎觀察四周,壓低聲音道:「咱們還沒走投無路。」
「大藤峽這麼大,找出幾萬大軍容易。」
「但找幾個人,卻難如登天。」
「大不了咱們把大軍舍了,藏在山澗里。」
「咱們不出來,官軍一輩子也找不到咱們,只要財貨還在手裡,怎麼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侯大狗不想放下權貴。
胖丁趕緊點頭,但心裡卻發毛。
連起義軍的首領,都打退堂鼓,何況人心惶惶的烏合之眾了,這些人打仗不行,內訌卻都是好手。
一旦炸了營,後果不堪設想。
而在峽谷外。
歐信和陶成按部就班練兵,也有將領偷懶。
但他倆勤勤懇懇,跟著兵卒一起練,導致這兩隊的兵卒很少喊苦喊累的,戰鬥力肉眼可見的提升。
這一切,都被御史記錄在案,匯總到方瑛手中。
方瑛共派出二十個將領,一將一千人,共兩萬大軍,把大藤峽完全包圍,形成閉環。
但總兵府衙來了三個不速之客。
一個是桂林葉氏家主,葉凱。
另外兩個分別是梧州府知府陶銓和廣西鎮守太監盧宣。
因為方瑛圍而不剿,來給方瑛施加壓力來了。
「方總兵,咱家可直達天聽,你在地方的所作所為,咱家可要稟報給皇爺的。」盧宣捏著蘭花指笑著說。
總兵府衙,盧宣竟然坐在主位上。
反倒總兵方瑛,坐在次位。
「方某無愧於心,陛下自然秉公直斷,下官願等陛下裁斷!」方瑛不敢得罪盧宣。
他來廣西路上,就有人提點他。
鎮國軍沒有鎮守太監,這個盧宣花錢在京中找了很多關係,想要做鎮國軍的鎮守太監。
但皇帝沒派,盧宣以為是方瑛進了讒言,所以就惱恨方瑛。
「哼!」
盧宣冷笑:「那還不立刻發兵剿賊!」
「公公,我軍對大藤峽內部地形不熟悉,貿然進剿,恐怕損失慘重。」
方瑛苦口婆心解釋:「侯大狗被困在大藤峽之內,用不了多長時間,其部自然潰敗。」
「用不了多長時間,是多長時間呢?」盧宣問。
「回公公的話,下官以為短則一個月,長則兩個月。」方瑛姿態放低。
盧宣登時厲喝:「皇爺等著報捷,豈能枯等你兩個月?明軍兵卒,也要等兩個月後再報功?」
方瑛並不說話。
「傳令,立刻進剿大藤峽!」盧宣厲喝。
「公公,下官才是廣西總兵官。」
「軍令當出於下官之手,此乃下官出京時,陛下親自交代的!」
「公公豈能越俎代庖?」
方瑛可不會將兵權交出去。
「本公公乃皇爺近臣,你方瑛貽怠戰機,本公公有權接管鎮國軍,屆時本公自然會向皇爺稟明事情原委!」盧宣厲喝。
雙方僵持不下。
梧州知府陶銓打圓場道:「二位莫急,都是為國朝效力,為陛下效能,一團和氣便是。」
「哼!」盧宣冷哼一聲,偏過頭去。
方瑛苦笑一聲:「陳知府,侯賊打破了梧州府,你是清楚侯賊實力的,貿然進剿,結局如何,尚不可知。」
陶銓臉色一垮,他是正統十年進士出身,和他一榜的商輅、章綸、葉盛、原傑等都已經位極人臣。
而他還只是一個小小的知府,偏偏梧州府被叛軍打破,他這知府官帽都難以保全。
「下官能理解總兵的苦處。」
陶銓苦笑:「所以下官把廣西望老葉朋友請來,葉朋友出身廣西望族。」
「下官的意思是,勞煩葉朋友,去找侯大狗說和,招安侯大狗,消弭兵禍。」
「總兵意下如何?」
這才是正戲!
幫著侯大狗說情來了。
方瑛目光看向叫葉凱的老者。
葉凱戴著四方平定巾,恭恭敬敬一禮:「見過總兵大人。」
陶銓之所以叫他的朋友,因為葉凱是舉人,人家敘的是同學禮。
「葉先生有何妙計教方某?」方瑛不急不怒。
「若總兵有意,老朽可代總兵去說和侯大狗,令其招安。」葉凱悠然道。
葉家,可是嶺南大戶。
他家名垂青史的是叫葉宗留,是個反賊,狼筅就是葉宗留叛軍發明的,正統朝最大的叛亂,就是葉宗留引發的,襲擾閩浙贛三省。
但葉宗留是浙江人,葉凱卻說和葉宗留隸屬一脈,同出一家,兩家共用一個族譜。
「公公怎麼看?」方瑛沒下決定,而是看向盧宣。
盧宣冷笑:「依本公公之意,沒什麼可招安的,侯大狗勢弱,直接派兵鎮壓即可。」
「盧公公此言差矣,打仗是要死人的,既然已經把侯大狗逼入絕境了,不如招安其類,令其為國朝效力便是。」陶銓笑道。
看著此二人一唱一和。
方瑛嗤地一聲,笑出了聲。
盧宣惱怒地看向他。
「你們可知,陛下是何意?」方瑛慢悠悠問。
盧宣登時肅然:「只要皇爺下聖旨,就算把廣西殺乾淨,奴婢也在所不惜!」
陶銓和葉凱盡皆肅穆。
好似三個大忠臣。
「公公忠肝義膽,陛下想必是能看到的。」
方瑛卻朝著紫禁城的方向跪下,從褻衣里,恭恭敬敬請出一本奏章,雙手高高舉起:「此乃聖上賜給本總兵的聖旨!」
「跪下!」
方瑛厲喝。
噗通!
盧宣嚇了一跳,趕緊對著聖旨跪下。
陶銓和葉凱也不敢怠慢,匍匐在地。
「陛下明言,深查侯大狗叛亂!」
方瑛目光凌厲:「不管是誰,全都查出來,概斬不恕!」
噗通!
盧宣身體一軟,趴在地上。
他雖遠在廣西,卻也經常要在京中活動,他是皇帝近侍,權力來自於皇帝。
準確地講,他的權力來源是馮孝。
所以,京中事,他知之甚祥。
皇爺是什麼樣的人,馮孝可敲打過他,一旦皇爺發怒,他馮孝也得死!他盧宣算個什麼東西?
「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盧宣使勁抽自己嘴巴:「奴婢收了葉凱一萬兩銀子,才幫葉凱做扣,想將侯大狗贖出來,求皇爺恕罪!」
皇帝遠在京師,就憑一本聖旨。
就把張牙舞爪的鎮守太監嚇成這樣。
連方瑛都嚇了一跳。
從進公堂開始,盧宣都不把他方瑛放在眼裡,語氣極為不敬。
但拿出皇帝的聖旨,盧宣卻不停磕頭打自己耳光。
足見皇帝的震懾力。
葉凱也傻了。
盧宣是廣西鎮守太監,吃拿卡要,樣樣不落,什麼事都敢做,這些年藍愛貳、侯大狗造反,他都沒少收銀子。
卻沒想到,方瑛拿出聖旨,把盧宣嚇成這樣。
「葉凱,為何賄賂內侍?」
方瑛膝行將聖旨放在公堂之上,恭恭敬敬對著聖旨,質問葉凱。
「在下求盧公公辦點小事……」
啪!
方瑛兜頭一個耳光,抽在他的臉上:「還不從實招來?」
「當著陛下的聖旨,你敢撒謊?」
「來人!」
「傳本總兵手令,緝拿桂林葉氏滿門!去!」
方瑛厲吼。
葉凱更傻了。
這還是國朝官員嗎?確定不是強盜?
葉凱給盧宣使眼色,但盧宣匍匐在地上,什麼都不看。
陶銓也被盧宣的舉動嚇壞了,在廣西,盧宣才是最大的官兒,他從來不給薛瑄好臉色。
可對著一本聖旨,怎麼嚇成這樣呢?
他也不敢保葉凱啊。
「求總兵大人饒命!」葉凱只能自救。
方瑛回眸,盯著他:「想讓你九族活命,就把事情原委,老老實實交代。」
「當著陛下的面,你敢說謊,就是欺君!」
「盧公公,你告訴他,欺君之罪,該如何罰?」
盧宣滿臉是汗,哆哆嗦嗦道:「誅、誅九族!」
葉凱嚇到了:「不、不敢。」
「那就從實招來!」
葉凱不敢隱瞞。
他說,侯大狗是本地士紳支持起來的,沒事去搶一搶農民,然後五五分帳。
後來侯大狗野心膨脹,居然造反、破城、殺官。
本地士紳不敢再和他合作,但侯大狗卻賴上了士紳,像塊狗皮膏藥一樣,甩也甩不掉。
「本總兵會信嗎?」
方瑛冷笑:「葉凱,欺君之罪,其罪難饒!」
「拖出去,殺了!」
堂外進來兩個兵卒,架著葉凱往外拖。
「大人饒命啊!饒命啊!」
方瑛卻不理他,目光閃爍地看著陶銓:「梧州知府,梧州城破你卻還活著,如今又夥同葉凱,幫侯大狗說情!」
「葉凱不說沒關係。」
「聖旨在此,本總兵派人去桂林,大開殺戒,總有人會害怕,會說出來的!」
「陶銓,你是想九族去死呢?還是你一個人承擔下來?」
陶銓身體一軟。
他明白了,盧宣為什麼這麼害怕。
皇帝要犁清廣西了。
方瑛做廣西總兵官,根本不是為了平定小小的侯大狗,而是要徹底犁清廣西。
就在陶銓猶豫的時候,葉凱的腦袋被捧進來。
陶銓驚呼一聲:「下官招了!全招了!」
他供述出十幾個士紳。
全都和侯大狗不清不楚。
陶銓面如死灰,他必死無疑,只求能保住陶氏宗族。
「朱永!」
「按照名單去抓!」
方瑛讓朱永親自去做。
「下官遵命!」朱永不敢怠慢。
也愈發明白,方瑛為何圍而不剿。
就是在釣魚。
看看廣西士紳中,哪個是人,哪個是鬼。
侯大狗並不難平定。
難的是,搞清楚侯大狗背後錯綜複雜的關係,連根拔起。
結果,葉凱送上門了。
「盧公公,到你了。」方瑛目光陰森地看著盧宣。
盧宣屎尿齊流。
嗚咽道:「方大人,饒命啊!」
方瑛嘴角翹起。
盧宣並不知道誰在支持侯大狗,他負責收錢,在京中打點關係。
盧宣也是個狠人。
他送禮卻留下了禮單,全都記錄在案,他把禮單交給了方瑛,讓方瑛去京中查。
方瑛頓時成了苦瓜臉,這是個大麻煩好吧。
京中都是達官顯貴,他方瑛不是惹不起,而是不想惹,一旦這名單送到皇帝手上去,倒霉的反而是他方瑛。
盧宣這是報復他!
盧宣自知必死,就拖著方瑛一起爆炸。
「盧宣!」方瑛咬牙切齒。
「本鎮守是皇爺的人,殺本鎮守,也得皇爺點頭才行!」
盧宣怪笑道:「方大人,最好你這輩子都別回京師,哈哈哈……」
笑完便嚎啕大哭。
沒有明天了,皇爺一定會處死他。
早知道,就不該上了葉凱的賊船。
朱永正在抓人。
方瑛則派朱儀去桂林抓人。
整個廣西開始地震。
大藤峽,反而沒人看重了,侯大狗等叛軍成了棄子。
但棄子也不想死。
大藤峽裡面糧食愈發短缺,內外交困。
侯大狗擔心造反,又令兵卒之間不許說話,說話的就殺掉。
結果,在被圍困第三十二天,大藤峽發生內亂,侯大狗、胖丁等頭目被殺,餓瘋了的叛軍互相殘殺,天亮之後向明軍投誠。
捷報送去中樞。
已經七月中旬了。
「方瑛做的不錯。」
朱祁鈺看著捷報,滿意笑道:「招降三萬餘人。」
「侯大狗本就不是心腹之患。」
「用來操練鎮國軍的磨刀石罷了。」
「傳旨方瑛,令俘虜,開山建路,不計死亡。」
「參與支持侯大狗叛亂的士紳,也都不要殺,統統充當俘虜,開山建路,讓他們死得有價值。」
朱祁鈺指尖敲動:「令方瑛改編廣西軍,暫時歸置在鎮國軍建制下……給兵額十萬,給朕推平土司!徹底犁清廣西!」
「歐信、陶成沒有搶功,是識大局的。」
「二十將皆封賞,官晉一級,仍隸屬於鎮國軍。」
「薛瑄,改任廣西巡撫,方瑛任兩廣總督,朱儀任廣西副總兵,朱永任廣東副總兵,配合陳旺和翁信。」
「朱永去屯守廣州府,鎮守市舶司。」
「告訴方瑛,在廣西就做兩件事,造船、練兵!」
朱祁鈺根本就不關心揪出來哪些士紳。
統統當俘虜消耗掉即可。
命大,活下來的,就貶為軍戶,去當兵。
至於廣西缺漢人,那就從江浙移民過去。
奉天殿正在舉行殿試。
李瑾、毛勝已經率軍出京,從各鎮抽調的精銳兵卒,也陸陸續續入京,暫時由五軍都督府管著。
于謙、曹義已經過了通州,最晚明天就能覲見。
朱祁鈺則在奉天殿處置政務。
生員們第一次面君,殿試時多在瑟瑟發抖,腦子一片空白,很難發揮出正常水平。
但也有落落大方的考生,多是出自名門望族。
殿試,考的就是心態。
他們並不知道,皇帝壓根就沒興趣看他們一眼,皇帝正在愁眉苦臉處置政務呢。
馮孝將廣西報捷,交給白圭。
白圭這個主考官也鬱悶,主個考,卻惹一身腥,堪稱有明以來最悲催的主考官。
打開奏章,登時皺眉。
快速走到丹陛之下,和皇帝距離很遠,說話需要喊,偏偏考生在考試,禁止喧譁。
只能用筆寫好,由馮孝轉交給皇帝。
朱祁鈺展開一看,白圭擔心鎮國軍尾大不掉,請皇帝派太監監軍。
有太監,自然也需要文官。
白圭的別有用心,一眼望到底。
「懷恩回京了,讓秦成去吧。」
朱祁鈺道:「廣西確實勛臣太多了,讓他舉薦個人。」
白圭舉薦薛遠和章綸。
這兩個人都在大牢里。
他們都是迎復派,是朱祁鎮的人。
章綸在景泰五年被關押,薛遠則是在年初被關押至今。
白圭卻挑這兩個人,主政兩廣。
最近朱祁鎮的人有抬頭之勢。
這是朝臣有心推動的結果,用來制衡皇權。
「把這兩個人帶過來,在這門口跪著!」
朱祁鈺表情玩味:「生員殿試,沒點配色,未免太枯燥了。」
馮孝心領神會,立刻去辦。
很快,兩個囚犯,戴著枷項,跪在奉天殿門口。
考生不敢看,但還是看到了,這兩個人雖穿囚服,卻衣著整潔,一身浩然正氣。
白圭臉色一白。
趕緊垂首低眉,不敢說話。
朱祁鈺表情玩味。
論、疏、詩三道題結束,殿試正式落下帷幕。
朱祁鈺慢慢站起來,走下丹陛。
諸生調轉過身體來,沖皇帝跪著。
「有人認得這兩位嗎?」朱祁鈺看著章綸和薛遠。
考生們自然不認識。
但白圭認識啊。
「他叫章綸!」
朱祁鈺指著他:「景泰五年,他上書勸朕,立朱見深做太子,朕退位讓賢,由太子承嗣大統,朕去做那太上皇!」
啪嚓!
有的考生毛筆掉在了地上。
這個章綸腦子有包嗎?
怎麼敢說這樣的話?
他們似乎忘記了,那時候章綸上書皇帝,士林上下一片叫好,他們可沒少為章綸搖旗吶喊啊。
不然章綸被關押三年了,為什麼囚服整潔,人也白白胖胖的,沒受到任何虐待呢?
「章綸,你把你上書的話,再說一遍。」朱祁鈺臉上掛笑。
章綸目光堅韌,朗聲道:「朕與景泰五年,上書陳述修德消災等十四項建議……」
「今日,老臣還敢說出來!」
「孝悌是百行之本。」
「願陛下退朝之後朝見兩宮皇太后,修問安視膳食之儀。」
「上皇君臨天下十四年,是天下之父。」
「陛下曾親受冊封,是上皇之臣。」
「陛下與上皇,形雖異體,實同一人。」
「臣伏讀奉迎上皇回宮的詔書說:『禮惟有加尊而不能降低,義則以卑來奉尊。』」
「望陛下履行這一諾言。」
「或者在初一、十五,或者在節日元旦,率領群臣在延和門朝見上皇,以示兄弟之情,這實是天下的至願。」
章綸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奉天殿內的考生,都被嚇到了,這話能隨便說嗎?
這是景泰五年,章綸上的奏章。
啪!
忽然一道鞭響。
正在朗聲閱讀的章綸慘叫一聲。
囚服撕開一道血印,皮開肉綻,挺直的腰身佝僂下來,身體痙攣,然後撲倒在地上。
「在皇爺面前,也敢失禮?」背後傳來太監的冷笑聲。
啪!
又是一鞭子,抽在章綸的身上。
章綸痛得身體抽搐。
「接著念!」那太監冷笑。
章綸咬著牙:「宦官不可干預外朝政事,佞臣不可偷竊事權,後宮不可盛行聲色。凡陰盛之類的事,請都禁止。」
啪!
又一鞭子,狠狠抽在章綸的身上。
三鞭子,章綸後背血呼啦一片,根本沒法看了。
章綸身體不停地抖,嘴裡發出嗚咽聲音,實在太疼了,忍不住想叫。
啪!
又一鞭子,章綸撲倒在地上,枷項卡在石板上,他根本爬不起來了。
奉天殿內的考生,親眼看到這一幕,瑟瑟發抖。
白圭臉色發白,不知何時,也跪在了地上。
「接著念啊。」朱祁鈺依舊在笑。
啪!
又一鞭子。
但章綸痛得爬不起來了。
「皇爺讓你念,啞巴了嗎?」太監陰冷的聲音在腦後響起。
「呸!」
章綸吐出一口鮮血:「狗太監!」
啪!
迎接他的,又是一記鞭響。
章綸又吐口血,卻還堅持爬起來。
啪!
只要他不說話,鞭子就落下。
薛遠就挨著章綸,親眼看到鞭子的殘忍。
鞭子動一下,他就哆嗦一下。
臉色越來越白。
「是個硬漢!有骨氣!」
朱祁鈺擺擺手,停止鞭笞。
「朕問你,知錯沒有?」朱祁鈺問。
章綸吐了口血,用腦袋慢慢蠕動爬起來:「微臣沒錯!」
朱祁鈺撐起眼皮子:「白圭跟朕諫言,想讓你去廣西做巡按使,去管著鎮國軍。」
「朕給你兵權,你會不會造反啊?」
章綸吃了一驚,他本以為皇帝是想奚落他。
卻沒想到,皇帝竟然要啟用他。
「微臣願意,微臣願意!」在一旁的薛遠磕頭如搗蒜。
朱祁鈺沒搭理他。
章綸咬牙道:「君君臣臣,微臣永遠是臣,絕不敢造反!」
「你說的話,朕怎麼會信呢?」
朱祁鈺笑道:「既然你說自己忠心,就自己展示一下吧。」
啪嚓!
一把短刀,丟在章綸的腳下。
有太監解開枷項。
章綸看著刀,慘然而笑。
他說自己忠於王事,那就得證明。
如果他拿著刀,行刺皇帝,那他就要被紀錄進史書,成為千古佞臣,他的勸諫奏章,就會臭不可聞,還會連累家人。
只有拿刀,把自己的心剖出來,才能自證清白。
他又如何做到啊!
薛遠就看著,都嚇慘了,整個人癱了。
章綸慢慢拿起刀,下不去手啊!
真的。
自殺能做到,自己剖心,怎麼下得了手啊!
朱祁鈺就這樣看著他:「證明你的忠心,給朕看。」
奉天殿內,所有人都跪著。
考生們,也都看傻了,這就是得罪皇帝的後果。
讓章綸自己剖了自己的心,以證清白。
「陛、陛下……」章綸想求饒,但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下不去手?就是對朕不忠嘍?」
朱祁鈺笑道:「那你對漠北王是忠心的吧?臉衝著南宮,向南宮表露忠心,朕不怪你。」
章綸還是下不去手,握刀的手不停哆嗦。
「你對南宮也不忠?」
「那你怎麼讓朕天天去延和門朝見漠北王呢?」
「朕是皇帝!他只是王爵!」
「憑什麼朕朝見他?」
「你規定的啊!」
朱祁鈺厲吼:「來人,把章綸九族抓起來!凌遲!」
啊?
奉天殿內的考生嚇慘了。
章綸臉色一白,撲倒在地上:「求陛下饒命啊!饒命啊!」
「你不是個硬漢嗎?」
「你不是有骨氣嗎?」
朱祁鈺冷笑:「就是挨幾鞭子的硬漢?挨幾鞭子的骨氣嗎?」
「未免太廉價了吧!」
「為什麼?連自己的忠心都不敢證明?」
「反倒對朕指手畫腳,讓朕向漠北王朝見。」
「你怎麼不朝見呢?」
「啊?」
「你他娘的腦袋裡裝的是屎嗎?」
「去,把他腦袋打開,朕看看裡面是不是屎!」
朱祁鈺撇嘴冷笑。
什麼硬漢,哪來的硬漢!
在生死面前,誰能不怕?
你章綸要是不怕,早就在獄中畏罪自殺了!
在朕面前裝賢臣?裝諫臣?
不就是踩著朕,成全你的名聲嗎?
讓朕遺臭萬年?
好!朕成全你!
兩個太監過來,一個太監拿著鐵箍,一個太監拿著斧頭,準備將章綸的腦袋劈開。
「不要,不要啊!」章綸看著斧頭,就身體癱軟。
一次跪下,就會永遠跪下。
第一次愣頭青,確實不怕死。
但只要活下來,就會無比怕死,比普通人怕死百倍千倍。
章綸撲倒在地上,淚如雨下:「微臣知錯了,求求陛下開恩,饒了微臣吧!饒了微臣吧!」
朱祁鈺擺擺手,示意停止,問他:「那你是忠於漠北王呢?還是忠於朕呢?」
「微臣忠於聖上,忠於聖上啊!」章綸哭嚎個不停。
「既然忠於朕。」
「為什麼讓朕天天朝拜漠北王呢?」
「他只是王爵,朕才是皇帝!」
「一會罵太監,一會罵朕,還要扶立太子登基!」
「哼。」
「朕看你這腦子可不太正常啊。」
「打開瞧瞧吧,說不定裡面全是蛆。」
朱祁鈺回身看向殿試考生:「以後,你們也要入朝為官。」
「掂量掂量,自己是誰的狗!」
「朕能賜給你們權力,也能讓你們九族去死!」
「聽到了嗎?」
朱祁鈺面露凶光。
「學生等謹遵聖諭!」考生們匍匐在地,瑟瑟發抖。
這皇帝,似乎和民間傳言的不太一樣啊。
如此驚恐一幕,所有人身體發軟,根本都爬不起來了。
「嗚嗚嗚!」
薛遠親眼看見章綸被固定住,鐵箍套在頭上,斧頭高高舉起……
他嚇得嚎啕大哭。
「廢物,你哭什麼啊?」
朱祁鈺冷笑:「把他眼皮子撐開,讓他盯著,只要他敢閉上眼睛,第二個就劈他腦袋!」
薛遠嚇傻了。
皇帝這般殘暴,怎麼就沒人勸諫呢?
章綸看見寒光閃爍的斧頭,直接嚇暈過去了。
這不是幾鞭子,幾板子的事,而是要用最暴戾的方式被殺死,好在黃泉路上不會寂寞,他的家人也會跟著去的。
嘩啦!
一盆涼水,把章綸潑醒。
章綸睜開眼睛,便崩潰大哭:「求陛下饒命啊,饒命啊!微臣要當陛下的狗,當陛下的狗啊……」
薛遠也不停磕頭:「微臣再也不敢忤逆陛下了,不敢了,求求陛下啊,嗚嗚嗚!」
朱祁鈺看著他們。
這就是文臣,在生死面前,屁都不是。
能慷慨赴死的,古今才有幾人。
寒窗苦讀,考取進士的,難道是為了去死嗎?
章綸、薛遠都是沽名釣譽之輩,無非是知道景泰帝當不久皇帝,所以才示好朱祁鎮的。
這世上,哪有什麼絕對忠誠?
朱祁鈺擺擺手,示意太監收了工具:「兩隻可憐的野狗。」
章綸和薛遠如蒙大赦,竟如狗一樣爬過來,不停磕頭:「謝陛下天恩,謝陛下天恩!」
朱祁鈺卻盯著他們,該叫什麼?
「汪汪汪!」
章綸和薛遠競相學狗叫。
絲毫不顧禮義廉恥。
也不顧今年會試的生員看著呢。
看見這一幕,生員們,心裡有什麼東西碎了。
「別叫了,叫聲比老野狗還難聽。」
朱祁鈺淡淡道:「朕給你們當狗的機會,要懂得珍惜,沒有下一次。」
「微臣知錯,微臣知錯!」兩個人都嚇傻了。
能死裡逃生,已經燒高香了。
還什麼禮義廉恥,那東西又不能活命!
「章綸,薛遠。」
「你二人確實有才華。」
「不然你倆的腦殼,都被朕劈開了。」
「你倆撿了一條狗命,以後更要知道該給誰賣命。」
兩個人撲倒在地上:「微臣以後就是陛下的忠犬,陛下的忠犬!」
朱祁鈺冷笑:
「朕派你們去廣西。」
「章綸,你做廣西巡按使;」
「薛遠,你做廣東巡按使;」
「兼任鎮國軍參贊軍事。」
「廣西正在打仗,你們去了,功勞少不了的,只要你們用心做事,該賞的朕都會賞賜下來。」
朱祁鈺慢慢道。
「臣等謹遵聖諭!」章綸和薛遠磕頭,淚如雨下。
早這麼識相,何必遭罪呢?
「章綸,你身上有傷,帶個太醫出京。」
「正好,你二人未必習慣廣西氣候,可在京中休整幾天,再行出京。」
朱祁鈺直言不諱道:「朕給方瑛三年時間,朕要看到兩廣,徹底成為大明領土,如內地省份一樣,不存在任何土司!」
「更不許任何人造反!」
「屆時,就是朕南征交趾之日。」
「你二人皆有外交才華,朕可能隨時令你們出使安南,做好準備。」
「這三年,要漢化土人,化土為漢。」
「做好了,三年後,朕允你們入閣,允你們位極人臣!」
「下去吧。」
朱祁鈺交代幾句。
「臣等叩謝聖恩!」章綸和薛遠撿了一條命性命,確實應該叩謝。
朱祁鈺給馮孝個眼色。
馮孝追上去,勒令章綸、薛遠三族,必須遷入京師,否則不可離京。
這才是皇帝暫時不許他們離京的原因。
萬一離了京師,投敵了呢?
不可不防。
章綸和薛遠被折騰成這樣,對著馮孝都想磕頭,哪裡還敢說個不字啊。
「滿意了?」朱祁鈺歪頭看了眼白圭。
白圭嚇慘了。
皇帝在殺雞儆猴。
不止是敲打考生,也在告訴他,告訴他背後的文官集團。
別動小心思。
漠北王的人又如何?
他們敢反朕嗎?
朕想用誰便用誰。
「微臣舉薦人才時,沒想太多!」白圭哪裡敢承認啊。
朱祁鈺冷笑:「誰的人無所謂,只要能為朕賣命即可,都是為了大明好,白尚書,朕說的對不對啊?」
「微臣有罪,微臣有罪!」白圭磕頭如搗蒜。
朱祁鈺走上丹陛,坐在龍椅上:「你確實有罪,當主考官都當不明白,爛泥扶不上牆,回去好好反思吧。」
白圭額頭上全是汗珠,不停磕頭。
「別磕了,回去吧。」
朱祁鈺厭煩他。
好好的科舉,搞得一團亂麻,還得朕給你收拾爛攤子,能幹點什麼!
白圭心如死灰。
作為人臣,最可怕的不是皇帝責罰,而是皇帝厭惡。
「微臣告退。」白圭磕個頭,形態落寞。
朱祁鈺則俯視著考生,冷冷道:「都看好了,這奉天殿可不養閒人。」
「有些歪心思的,都給朕收收,被朕發現了,你九族遭殃!」
「為官做宰,享受權力。」
「就得承擔義務。」
「無論是在中樞,還是地方,都是能者上,弱者下。」
「該對誰效忠,你們應該心知肚明。」
「不該伸的手不要伸。」
「不該做的事,不要做。」
「這是第一次,朕給你們的忠告,都記牢了。」
「千萬不要觸犯大明律。」
「千萬、千萬。」
朱祁鈺冷笑兩聲:「都退下吧。」
「學生等謝陛下管教,學生等告退!」考生們都被嚇慘了,半天都爬不起來。
沒屎尿齊流,那是因為昨天晚上沒敢吃飯。
擔心在奉天殿內放屁,被皇帝取消了資格。
幸好,否則真來個屎尿齊流,九族都得遭殃。
朱祁鈺看著他們的背影,能成才的又有幾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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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