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朕賞你的,你得接著,朕不給你,你

  第133章 朕賞你的,你得接著,朕不給你,你不准要!

  「立吧。」

  朱祁鈺咬牙道:「多分一些田土吧,朕對不起移民去的百姓啊。立三個衛所,包頭衛、五原衛、雲中衛。」

  方瑛卻指著中間榆林:「陛下應該重設榆林衛。」

  「那豈不是說,整個河套,全是軍戶?」朱祁鈺想用衛所包圍河套,河套中心不設衛所。

  「陛下,河套是新收復之地,草木皆兵才是。」方瑛不管百姓死活,以穩定疆域為重。

  在朝堂眼裡,萬民如芻狗,不過是朝堂為了實現偉大的工具罷了。

  方瑛就是這樣想的。

  「那就設四衛。」

  朱祁鈺目光下移:「延綏衛北移,駐守前套(包頭),固原衛移駐後套(五原)。」

  「陛下明智,此兩衛,世受大明恩惠,不至於叛逃,移駐前後兩套,完全可信。」

  「再重建榆林衛和雲中衛,雲中衛在夾在大同鎮和前套中間,出不了亂子。」

  「榆林衛位於河套中間,可以京營兵丁為核心,招募本地原住民,充入榆林衛,在河套中間,不敢造反。」

  「無論雲中衛、榆林衛,有了亂象,其他兩衛,以及長城內的延綏三鎮,都能及時撲滅,不至於戰火燒起來。」

  方瑛目光灼灼。

  「這樣設計也好,朕會告訴范廣,范廣再針對河套具體情況,進行微調,朕就不管了,直接和兵部溝通便是。」

  朱祁鈺微微頷首:「朕新立西孔,遷居正一道、隆善寺,是為了用佛道儒,教化河西,化胡為漢。」

  「方瑛,你說賀蘭山,需不需要徵募一支大軍,守護西孔?」

  儒教乃中華靈魂、統治基石,可改不可廢。

  而澆築靈魂的養料,乃是佛道儒,缺一不可。

  所以,天師道犯了大罪,他高高抬起,輕輕放下,就是不想壞了中華之魂啊。

  「回稟陛下,微臣以為,可在寧夏設兩個衛所,一支設在賀蘭山,一支設在銀川。」

  方瑛斟酌道:「也可令西孔、正一道、隆善寺,招募一支衛兵……」

  他話沒說完,朱祁鈺揮手打斷:「招募容易,解散難,兵權豈能輕授?」

  「微臣知錯!」方瑛跪在地上。

  朱祁鈺瞥了他一眼,方瑛在試探他。

  意味著勛臣想試探他,皇帝放權,放到什麼地步。

  「接著說。」朱祁鈺沒讓方瑛站起來,皇帝天心,是你能窺探的嗎?

  「微臣以為,可在賀蘭山,設賀蘭山總兵,護衛佛道儒。」方瑛小心翼翼道。

  「總兵不必了,還是衛所吧,在銀川設兩個衛所就足夠了。」

  西北殘破,銀川支撐不了太多兵丁。

  一個兵丁吃飽了肚子,就得有百姓餓死。

  不能亂設。

  「在賀蘭山開墾一片農田出來,分田土給百姓,多分一些……」

  朱祁鈺目光閃爍:「朝堂出一批農具,發給軍戶,朕再想想辦法,每百戶弄一匹牛,分給軍戶們。」

  「他們保家衛國,朕這個皇帝卻不能為他們做太多了。」

  「就一批農具,和一些耕牛,農具務必每家一把。」

  「錢從內帑出,朕讓軍器局打造出來,解送過去。」

  「至於耕牛……」

  國內耕牛是有數的,給河套,就得從國內抽調,傷的是內地百姓,可不給吧,朱祁鈺心裡過意不去。

  所以朱祁鈺猶豫。

  「陛下,河套牧民都有牛羊。」

  「朝中可派馴養人,去馴養、培育耕牛。」

  「而且河套土地需要養護,才能耕種,暫時不缺耕牛。」

  「所以陛下不必賜下耕牛。」

  方瑛幫皇帝解決了難題。

  牧民養的牛,只能吃,是不能耕種的。

  所謂馴養,都是扯淡,無非是給皇帝找個台階下。

  他看出皇帝猶豫,就是不想賜了,所以順杆往下爬。

  「也對,河套不缺耕牛,就算把耕牛送過去,以他們的財力,也養不起,便不賜了。」

  朱祁鈺頷首:「那就多送農具,二十戶一套木犁,犁不需要養護,倒也省錢。」

  「軍戶,再送一口鐵鍋。」

  方瑛咂舌,皇帝這回可是大出血了。

  鐵鍋呀,那是大明對外貿易的絕對暢銷貨,漠北諸族求一口而不得,拿到漠北,都是硬通貨。

  從邊貿場中,漠北諸族買回去的鐵鍋,都拿來打造成兵器了。

  而且,這年頭最值錢的,就是鐵器。

  大明用鐵尚且短缺,皇帝卻一口氣答應出去這麼多鐵農具、鐵鍋,絕對下了血本。

  「嗯……」

  見皇帝還要答應,方瑛趕緊磕頭:「陛下,已經足夠多了!」

  「河套百姓,剛剛落戶,用不了太多東西!」

  「您一口氣答應這麼多,已是天恩浩蕩了!」

  朱祁鈺止住話頭,大明還是太窮了。

  想多賜,也賜不下去啊。

  「罷了,就先這些吧,朕會讓軍器局想辦法,籌措足夠的農具。」朱祁鈺也犯愁,鐵礦太少。

  「再把齊民要術里的《相牛經》多抄幾分,帶去河套……」

  朱祁鈺話沒說完,方瑛卻拼命磕頭:「陛下萬萬不可啊,齊民要術乃是我朝瑰寶,絕不能外傳!」

  方瑛是擔心,有一天河套被攻占了,相牛經被草原民族學走了。

  可是,大元入主中原近百年,相牛經真沒有?

  他們要是肯學,就不會被趕走了!

  「無妨,河套丟不了。」朱祁鈺直接定下來。

  「此事就先這樣,回去吧。」

  朱祁鈺盯著方瑛的背影,眸光閃爍。

  之前,他身邊危機叢生,迫不及待拉攏朝臣,甚至把唯一的公主,嫁給方瑛的次子,方涵。

  都是為了拉攏住方瑛。

  這人吶,有一就想有二,貪心太大了。

  勛臣和文官涇渭分明,是你能夠逾越的嗎?

  伱們互相撕咬,打破腦袋,朕才能安枕,這麼簡單的道理還不懂嗎?

  之前,他有意打破文武壁壘,所以朝臣在試探他,看他是不是真心打破文武壁壘。

  卻不知道,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候他是什麼處境?朝中勛臣式微,文臣勢大,所以朕才和稀泥。

  你們卻當真了。

  今時不同往日了,朕大權在握,不需要拉攏誰了,誰想獲得權力,就得主動靠攏朕,對朕奴顏屈膝。

  文武可合作、可轉換,卻不可聯姻。

  以文壓武,乃是國策,豈能更改?

  「傳旨,方瑞性格跳脫,卻有大將之資,去河套歷練一番,回京自有重用。」

  朱祁鈺目光一閃,看向馮孝:「宮女兒訓練得怎麼樣了?」

  「回皇爺,許公公說已有訓練完畢的了。」馮孝小心翼翼道。

  「顏色如何?」

  「自然是上佳的。」

  「可還是楚兒?」朱祁鈺問。

  馮孝趕緊回答「是」。

  皇帝是擔心,這些宮女和太監對食,送出去,讓官員噁心,兩面不討好。

  「嗯,要清白的,對食過的都不要送去,省著讓人家犯噁心。對了,可有家世?」朱祁鈺又問。

  馮孝稟報:「許公公送來的幾個,家中父母尚在,又有兄弟姐妹,都在京中,沒在京中的,許公公已經派人去接了。」

  「嗯,許感辦得不錯。」

  朱祁鈺頷首:「在京中全都妥善安置,畢竟是宮裡出去的,面子是要給的。」

  「家在京中的,多送些銀子過去,給她們兄弟謀個差事。」

  「家不在京中的,在朝陽賜一座宅子,也給她們兄弟謀個差事。」

  「想種地的,去京外挑塊地賞給他們;想做小生意的,讓東廠送個鋪子,總之要給足了面子。」

  「出嫁時,宮中多出嫁妝,豐厚些,要匹配郎君的官階,不能讓她們到了婆家吃虧。」

  「都是朕的人,得有天家的顏面。」

  「給足了好處,人家才能為你們辦事,人之常情。」

  「把她們父母兄弟看牢了,不老實的、嘴不嚴實的、不聽話的,富貴不用享了,誅族。」

  朱祁鈺目光陰鷙。

  「奴婢遵旨!」馮孝心裡有數。

  「挑幾個顏色好的,讓耿裕來挑,做他的續弦,若都喜歡,一起都賜了。」朱祁鈺對耿九疇很不滿。

  越了線了。

  但耿九疇是聰明人,很快就會進宮請罪的。

  果然。

  方瑛前腳剛走,耿九疇就來請罪。

  朱祁鈺懶得理他,用了午膳,便開始處置政務。

  這天越來越熱了,看一會奏章,便汗流浹背,房間裡放了七八個木箱空調,尚不解暑。

  他心情愈發躁動,不知是天熱的,還是躁的。

  「陛下,近來天氣悶熱,臣妾做了綠豆羹,給陛下解暑。」唐貴妃裊裊進來。

  「愛妃怎麼來了?」朱祁鈺讓人把綠豆羹放在桌上,他對這東西不感興趣。

  談允賢叮囑他,不能吃涼食,性質寒冷的不能亂吃。

  唐貴妃則涼食熱做,是費了心思的。

  朱祁鈺瞥了眼馮孝。

  馮孝擔心皇爺氣大傷身,所以請唐貴妃來勸勸陛下。

  見皇帝看過來,他趕緊跪在地上。

  「陛下,您別生馮孝的氣,是臣妾叮囑過他的,您的身子,是天底下第一要務,絕不能出了任何閃失。」

  唐貴妃幫馮孝遮掩:「您可不能總生氣了,談妹妹說了,您甚至恢復得大好,若是氣壞了身子,犯不著的。」

  朱祁鈺笑了起來:「是為了朕好,朕知道,起來吧馮孝。」

  近來,他掌控欲越來越強,心思愈發陰暗,要改。

  皇帝要表面光輝,心裡陰暗,全都帶出來了,心思早就被人猜透了,還當什麼皇帝?去當小丑吧。

  「拿過來吧,朕吃一口。」朱祁鈺抻個懶腰,走了幾圈,重新坐下。

  唐貴妃拿起瓷碗,遞過來。

  馮孝用湯匙沾了一下,函在嘴裡,跪在一旁。

  等了半晌,朱祁鈺才用了一口:「味道還成,是愛妃親手做的吧?」

  「臣妾學了幾天,才會做,口感不如御廚做的,陛下見諒。」唐貴妃見皇帝吃出了她的心意,心思雀躍。

  「朕吃的是愛妃的心意。」

  朱祁鈺吃了幾口,便放在桌上。

  用了熱食,反而更熱了。

  唐貴妃從奴婢手中拿過扇子,給皇帝扇風:「臣妾沒敢用冰塊,擔心吃壞了陛下的肚子。」

  「嗯,這京中連日悶熱,卻不下雨,不知道會不會影響收成啊。」朱祁鈺心思全在天下。

  朝堂最關心的就是糧食收成。

  民以食為天,吃食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

  「回皇爺,欽天監說近來就會下雨。」馮孝站起來,小聲道。

  「哼,欽天監的話,能信嗎?」

  朱祁鈺冷笑:「老百姓天天盼著春雨,今年卻遲遲不來,欽天監天天說明天下雨、明天下雨,朕都想砍了他們的腦袋!」

  「今年春天便雨少,剛剛入夏,便熱成這樣!」

  「馮孝,派人去田間地頭去看看,莊稼長勢如何?長得不好,朝堂抓緊想辦法!」

  「別成天尸位素餐的,全都等著朕發號施令!」

  「全都等著朕來說,要他們幹什麼?」

  朱祁鈺大怒。

  勤政殿上下跪地請罪。

  「和你們沒關係,都起來吧。」

  朱祁鈺收了怒容,擠出一抹笑容:「愛妃,朕說這些政事,影響了你的興致。」

  「不如朕讓戲班子進宮,讓後宮也熱鬧熱鬧?」

  「朕最近解開了幾本禁書,教坊司寫了幾個戲本子,朕看過了,有點意思。」

  「愛妃看不看?」

  朱祁鈺皮笑肉不笑,嘴上和唐貴妃說話,心卻跑到了田間地頭。

  「陛下,您還是忙著前朝吧,臣妾每日調教宮女兒,並不覺得煩悶,等陛下忙完了,再詔戲班子入宮。」

  唐貴妃輕輕打著扇子,為他扇風。

  「那就再等等,等天下諸王入京,有你忙的,等忙完吧,朕就讓戲班子進宮,唱個幾天。」

  朱祁鈺話鋒一轉:「朕聽說你要給范廣女兒賜婚?」

  「臣妾來,就是想跟您商量的,臣妾不是中宮,可下不了懿旨,還得請聖旨的。」

  唐貴妃沒提太后懿旨,因為太后,完全是個擺設。

  前朝後宮,都是皇帝一個人做主。

  「范廣的女兒和離才幾個月,朕聽說她的夫婿數次求到返家,想破鏡重圓,你怎麼看?」朱祁鈺不動聲色問。

  「回陛下,臣妾以為過了這個村兒沒這個店了!」

  唐貴妃放下扇子,正色道:「陛下,當初您失勢時,那家人瞧不上咱們,連范廣也一起臭著!」

  「您殺了人、也罰了!他們心裡恨著呢!」

  「如今看您大權在握,范廣又榮膺伯爵,想吃回頭草了?」

  「做夢!」

  「臣妾是個婦人,心眼小,可容不得這種勢利小人!」

  看著她的神態,朱祁鈺很滿意:「你給她挑的誰啊?」

  「臣妾給她選的平江伯世子,陳銳。」

  唐貴妃小心打量著皇帝神色:「陳銳前年喪妻,並未續弦,而且陳豫頗得您的喜愛,所以臣妾想著,讓范廣和陳豫親上加親,共同為陛下賣命。」

  朱祁鈺敲打著指尖,不動聲色問:「就一個人選?」

  「還有一個耿九疇家的耿裕,臣妾想著文武聯姻,也是一件好事。」

  她是已經知道了方瑛被朕處置了的事?才改了口?

  還是不知道?

  這乾清宮裡,有人給她通風報信?

  朱祁鈺也拿不準。

  「嗯,耿裕不合適,方瑛侄女兒也看重了耿裕,但耿裕也同樣是朕看重的可造之材,朕已經讓他挑幾個宮女兒回家了。」

  朱祁鈺道:「平江伯家倒是合適,陳豫是朕的肱骨,和范廣成為親家,能讓范廣快速融入勛臣陣營啊。」

  可是,范廣需要舊勛貴的扶持嗎?

  「陛下,臣妾也是亂點鴛鴦譜,只是范廣的妻子在宮中哭訴,臣妾迫於無奈,才幫她物色人家。」唐貴妃把自己摘乾淨。

  「愛妃,這是你應該做的。」

  「勛臣、文官的家屬,都需要你在中間斡旋。」

  「很多話,朕這個男人不方便說,由你出面最是合適。」

  朱祁鈺沉吟:「但是,陳豫朕要重用,范廣也要重用,若是成了姻親……」

  他擔心,范廣會融入舊勛臣,做不了他的純臣了。

  也擔心,舊勛臣依附范廣,讓范廣尾大不掉。

  還有,把陳豫捆綁到了范廣派,抗衡于謙派、方瑛派嗎?

  「陳豫家裡怎麼看的?」朱祁鈺問。

  「陳家自然是同意的,畢竟現在范廣風頭無兩,封侯指日可待,陳豫家裡巴不得娶了范廣嫡女呢。」

  唐貴妃小心打量他一眼:「陛下擔心勛臣交結,形成黨羽嗎?」

  見她說得痛快,朱祁鈺直接點點頭。

  「陛下,一個好漢三個幫,不結黨,如何做事?」

  「朝堂互相結黨,軍中何嘗不是?」

  唐貴妃道:「況且,老勛臣不也是互結姻親,彼此之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嘛?」

  「臣妾只是婦人,胡亂說說罷了。」

  唐貴妃知道,自己說得多了。

  她很聰明,知道要向皇帝展示自己有用,也要會藏拙,不能事事顯欠兒。

  「你沒胡說,是朕想多了。」

  朱祁鈺看著她,笑意盈盈:「沒想到啊,朕的愛妃,居然也是個女中諸葛。哈哈哈,等朕無心理政的時候,便有你來幫朕……」

  噗通!

  唐貴妃嚇得跪在地上,嘭嘭嘭磕頭:「陛下,臣妾絕無做武則天之意啊!婦寺不得干政,臣妾說錯了,說錯了!」

  看著她瑟瑟發抖的樣子,朱祁鈺笑著把她拉起來:「朕就隨口一說,好吧,朕不說了,愛妃莫怕,朕沒有疑心你的意思。」

  但是,唐貴妃渾身都在發抖。

  整套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范廣嫡女的親事,就按照你說的辦,嫁給陳銳,親上加親。」

  朱祁鈺笑道:「以後再接再厲,有好想法,都跟朕說出來,朕與你是少年夫妻,哪有那麼多疑心?」

  安撫唐貴妃幾句,讓她回宮換身衣服。

  朱祁鈺目中寒光點點。

  「陳豫倒是會巴結,走貴妃的路子,娶范廣離異的嫡女,這是想權力想瘋了。」

  朱祁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貴妃以為自己多聰明呢,還臨朝理政,當武則天?」

  「就你那點心思,到了朝堂,不得被這些人精玩死啊!」

  「范廣妻子哭訴?那是個頭髮長見識短的婦人,懂什麼詭譎心思啊。」

  「她八成是被陳豫妻子給說動了,才跑到宮中,求貴妃做主。」

  「貴妃洋洋得意,以為自己為朕做了了不得的大事一樣。」

  「舊勛臣和新勛臣結合,遲早有這一天。」

  「只是沒想到,當出頭鳥的是平江伯。」

  「陳豫是仗著獻上一顆柿子樹,就以朕的心腹自居了?」

  「哼!」

  朱祁鈺清了清嗓子:「馮孝,讓內閣擬定聖旨,賜婚范廣嫡女范氏,和平江伯嫡子陳銳的婚事。」

  「奴婢遵旨。」馮孝如蒙大赦。

  在勤政殿伺候,實在太難了。

  「不看了!」

  朱祁鈺丟了奏章,站起來,活動活動身體,除了外衣,練了會鐵索,出了一身透汗,然後去洗個澡。

  重新坐回椅子上,看了會奏章。

  「皇爺,耿大人還在宮外候著呢。」馮孝小心翼翼提醒,他發現耿九疇面如金紙,擔心曬昏過去。

  「倒是不經曬,宣進來吧。」

  很快,耿九疇進來,有氣無力的叩拜。

  「喝盞茶吧。」

  「微臣不敢喝,也不配喝!」

  耿九疇不停磕頭:「微臣不聽聖訓,意圖結交勛臣,請陛下恕罪!」

  「愛卿切莫自責,都是方瑞逼的,朕把方瑞打發去河套了,好好歷練一番。」朱祁鈺笑道。

  但是,耿九疇更加害怕。

  一個巴掌拍不響,方瑞有罪,他耿九疇就清白了?

  方瑞被罰了,他呢?

  「耿裕是朕看重的人,他髮妻死了,續弦的事,朕也上著心呢。」

  朱祁鈺慢悠悠道:「宮中的宮女兒,朕挑了幾個顏色好的,都是清白的,家世清白、人也清白,讓他來宮裡自己挑,看好的朕就賜婚,若都喜歡,都娶回家,做妻做妾的,隨他。」

  耿九疇瞳孔一縮。

  皇帝要把暗探安插在天下百官的家中,雖然在前朝說了,但皇帝一直未付諸實踐,都以為皇帝說說就完了。

  卻不想,皇帝第一個拿他開刀。

  讓他耿九疇帶這個頭。

  他耿九疇敢說不嗎?

  方瑞被打發去河套了,難道他兒子耿裕,也要去河套遭罪?

  雖說河套是快速升遷的好地方,但邊地就是邊地,哪有在皇帝身邊,混個眼熟重要啊。

  看看在皇帝身邊伺候的人,放出去都是一方大員。

  耿九疇真想抽自己一個耳光,真是蠢了!

  皇帝怎麼可能讓勛臣和文官結合呢?

  那是取禍之道!

  縱然皇帝本人他不怕,但他後世子孫呢?萬一日後年少天子登基,會不會出現楊堅、趙匡胤等野心家?

  皇帝在防這一手啊!

  偏偏他耿九疇,想攀附方瑛,結果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陛下親自調教的,自然是萬里挑一的好!」

  「微臣同意了!」

  耿九疇賤笑道:「但臣十分貪心,想都娶回家,侍奉臣的兒子,求陛下允准!」

  這是個會腆的。

  耿九疇知道,只要娶了宮女,才能讓陛下安心,一個探子也是娶,幾個探子也一樣娶,乾脆直接答應了,博取皇帝歡心。

  「哈哈哈,你可真是貪心。」

  「這些顏色好的宮女兒,都是朕精心挑選的,個個在宮中都出類拔萃。」

  「又都十分清白,連朕看了,都心動呢。」

  「你耿九疇一口氣為你兒子要四個?」

  「罷了,朕金口玉言,話都說出來,便允了。」

  朱祁鈺十分開心。

  這些宮女兒,放在宮中伺候,他可不放心,但把她們訓練成暗探,放在百官的枕邊,他就放心了。

  反正操心的不是他。

  至於這些宮女兒當初都是誰的人,重要嗎?

  她們的家人、以後的生活、乃至她們子女的前程,都攥在皇帝手裡呢,她們敢不聽話?

  「微臣謝陛下天恩!」耿九疇甘之若飴。

  「你要不要也選一個?回去伺候你,省得你身邊沒個貼心的。」朱祁鈺看向他。

  耿九疇苦笑:「陛下,微臣都多大歲數了?娶個比耿裕還小的娘子,以後豈不被兒孫嘲笑?您可饒了微臣吧。」

  「哈哈哈!」

  朱祁鈺爽朗大笑:「賜座,上茶。」

  耿九疇上道。

  又聊了幾句,朱祁鈺話鋒一轉:「耿裕也該出去歷練一番了,等江西事畢,朕打算整飭江西,把耿裕派過去,你怎麼看?」

  耿九疇臉色一苦,終究逃不過懲罰啊!

  「微臣沒有意見。」

  朱祁鈺笑道:「別這副嘴臉,朕也是做父母的,理解你的苦心。」

  「但玉不琢不成器。」

  「江西雖然不是邊鎮,卻也是九省通衢之地,乃是南方的腹心。」

  「你該知道朕的心思,而實現朕的偉業,江西是重中之重。」

  「所以,把耿裕派去,那是要重用的。」

  耿九疇跪在地上:「微臣理解,只是父子剛剛相見,微臣心裡有所傷感罷了。」

  「但陛下說的對,大丈夫志在四方,豈能被老父親牽絆?」

  「陛下,要如何整飭江西?」

  說起正事,朱祁鈺喝了口茶,讓他坐下。

  「江西之窮,首在諸王。」

  「等除掉寧藩,朕打算裁撤衛所,讓百姓休養生息。」

  「再以江西之民,填充湖廣。」

  朱祁鈺話沒說透。

  首在諸王,次在文官!

  江西乃是鍾靈毓秀之地,朝中多半人出自江西,這就直接導致了,江西土地兼併最是嚴重。

  陳循老妻的土地官司,到現在也是一樁糊塗案。

  連堂堂首輔,都被江西人狀告,足見江西鄉黨根深蒂固啊。

  所以,朱祁鈺要移民,把江西百姓往外移,先壞了江西鄉黨的牢固統治。

  然後再整飭文官的土地兼併。

  把他們的家族,拆分,移走!

  但這話不能直接跟耿九疇說,耿九疇是文官,自然維護文官的利益。

  「陛下想以江西之民,填充湖廣?」耿九疇何其敏銳,立刻意識到了。

  「等朕騰出手來,要先治湖廣,再治江西!」

  朱祁鈺目光灼灼道:「這一次,朕要讓湖廣任何人禍徹底平息,誰敢在湖廣造反,朕就殺到他們怕!」

  「正好,河套、遼東都缺丁口。」

  「若是把朕逼急了,朕乾脆把湖廣所有能喘氣兒的,統統移去遼東,凍死他們!」

  「耿九疇,你說說,這湖廣為何年年苗亂不斷呢?」

  朱祁鈺看向耿九疇。

  耿九疇正在喝茶,嚇得渾身一抖,茶湯灑在外面。

  剛要跪下,朱祁鈺讓他坐著說。

  「微臣以為原因有三。」

  耿九疇咬咬牙,這是讓耿裕不去江西的好機會:「其一,乃湖廣藩王幕後支持,湖廣越亂,他們越賺。」

  「其二,乃是雲貴湘流官,對雲貴湘土人逼迫過甚,導致民心不附。」

  「其三,乃是軍中將領,不願意徹底平定湖廣。」

  猛地,朱祁鈺瞳孔一縮:「如何不願意?」

  耿九疇知道,這話說出來,就是和勛臣武將徹底切割。

  但是,皇帝可不希望看到,文臣和勛貴攪和到一起去。

  當初皇帝說的那些話,無非是逢場作戲罷了,認真你就輸了。

  偏偏他頭鐵,當真了。

  結果……

  「微臣以為,軍中將領想有軍功。」

  「但大明天下承平,想攫取戰功,獲得封爵,只能在原有的戰場上做文章,所以苗亂屢屢不平。」

  耿九疇小聲說道:「陛下,每次平定叛亂,都會誕生一批軍功者,久而久之,便封了爵位。」

  「可他們,真的配封爵嗎?」

  這話說得夠大膽!

  也合他的心思。

  朱祁鈺嘴角翹起:「你看得倒是通透,歷朝歷代,養寇自重,皆是如此。」

  「原來陛下洞若觀火,是微臣看輕了陛下。」耿九疇拍馬屁。

  「少拍朕的馬屁。」

  朱祁鈺笑道:「如今不一樣了,朕的眼光對外。」

  「封官得爵的機會,俯拾皆是,根本不必在湖廣養寇自重。」

  「有本事去遼東養寇自重!去西北養寇自重啊!」

  「藩王的事,朕會解決的。」

  「至於雲貴川湘的流官問題,朕會想辦法的,這些流官,去了當地,便是瘋狂貪污,最後弄得天怒人怨。」

  「朕都知道。」

  「朕都會管的!」

  「你說說,做好了這些,湖廣是不是可以安定了?」

  「以湖廣之富,不出十年,便會成為大明糧倉,為朕遠征,提供足夠的錢糧!」

  朱祁鈺壯心不已。

  「陛下,和江西比起來,湖廣更重,當先盪清湖廣,再理江西。」

  耿九疇道:「因為江西,無論如何治理,都不如湖廣富庶。」

  為了你兒子不去江西,可真是煞費苦心啊。

  朱祁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屆時耿裕去江西,你去湖廣,豈不兩全其美?」

  耿九疇的臉色猛地僵住了。

  他也要被踢出中樞?

  這就是皇帝!

  他賜你的,你才能接著,你想要也得忍著。

  「微臣謝陛下天恩!」耿九疇不敢反抗。

  反抗的結果,就是失去現有的一切。

  「安心,你去湖廣,也是掛著戶部尚書去。」朱祁鈺笑道。

  蹦躂的太歡,該罰。

  「微臣謝聖上隆恩!」耿九疇眼角垂淚,用腸胃換的官職,終究要還回去的。

  他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以為成了皇帝的鐵桿,就能招搖過市了?

  殊不知,想成為皇帝鐵桿的人,如過江之鯽,你耿九疇算個什麼東西啊?

  「下去吧。」

  朱祁鈺打發他走。

  耿九疇恭恭敬敬磕頭,滿腔痛苦。

  他的一切,是皇帝賜的,皇帝也隨時能拿走。

  這就是皇權!

  皇帝讓你跪著,你就得永遠跪著,讓你站起來,才能站起來。

  在你自認為最輝煌的時候,想拿走你的一切,就能拿走你的一切。

  這才是皇帝!

  「回皇爺,靖江王抵達京城了。」馮孝不敢打擾皇爺,見皇爺休息的間隙,才進言。

  「朱佐敬?」

  朱祁鈺眼睛一眯。

  靖江王,是太祖皇帝封的朱文正一脈,朱文正雖因造反被殺,太祖皇帝追憶侄兒,封了靖江王世系。

  「是。」

  「他一個人來的?」朱祁鈺問。

  「是和王妃沈氏一起入京的。」馮孝回稟,從袖兜里拿出錦衣衛的密奏。

  朱祁鈺看了一眼,丟在桌子上,語氣不屑:「倒是識時務,畢竟血脈偏遠,不識時務擔心連個王爵都沒了。」

  馮孝貓著腰,安靜地候著。

  「沒給你送禮物?」朱祁鈺看了他一眼。

  噗通一聲,馮孝跪在地上:「皇爺,靖江王確實送了禮物給奴婢,但奴婢不許人開門,更不許人收禮,求皇爺明鑑!」

  「別那麼害怕,朕知道,他剛剛到京,便把禮物送給了各個府邸,連伯爵府、京城的小芝麻官兒都送了禮,你這個朕身邊的紅人,怎麼可能沒送呢?」

  朱祁鈺笑道:「收下吧,人家一份心意。」

  馮孝鬆了口氣,面露難色:「皇爺,奴婢以為不該收。」

  「怎麼講?」朱祁鈺問。

  「這靖江王剛到京中便送禮,打著什麼主意?」

  「是想讓奴婢幫他從中說好話?還是有旁的想法。」

  「奴婢拿不準。」

  馮孝小心翼翼道:「奴婢向來收禮便辦事,辦什麼事收什麼禮,都事先說好。」

  「若是收了他的禮,以後沒辦事,奴婢的招牌可就砸了。」

  「所以,奴婢不敢收,也不能收。」

  朱祁鈺瞅著他笑了:「你倒是坦蕩,做事公正些是對的,收了禮便為人家辦事,有了信義才好做買賣嘛。」

  「皇爺,奴婢收的一分一毫,都記在宮中。」馮孝坦然道。

  他沒說,收來的銀子送到內帑去。

  因為他很清楚,將軍不差餓兵,皇帝不差他這幾個錢,他日子過得富足了,才好用心辦差,總不能讓所有人變成聖人吧?那只會逼所有人偷偷貪腐!

  「無妨,該收的就收,日子沒必要過得緊巴巴的,你是朕身邊的人,日子過得闊些,也好。」

  「奴婢遵旨!」馮孝鬆了口氣,算是打消了皇爺的疑心病。

  近來,皇爺的疑心病越來越重。

  想來是跟天下諸王入京有關。

  皇爺心裡藏著秘密,可能和那匣子有關,他不敢知道。

  朱祁鈺繼續看奏章。

  深夜才睡,翌日早朝。

  先討論了在河套建立衛所,半農半兵,以此來守住河套。

  群臣沒有異議。

  「陛下,老臣有事啟奏!」

  劉廣衡走出一步:「昨日,靖江王入京,竟給老臣送了禮物。」

  「老臣就納悶了,老臣和他有什麼交情?平白無故給老臣送禮,圖個什麼呢?」

  「是靖江王太富了,還是老臣身上有利可圖啊?」

  劉廣衡深恨諸王,他是江西人,雖是大家族,卻從小吃過苦,知道民間疾苦,人情冷暖。

  他宣德朝就上過奏疏,說天下貧困和諸王揮霍有直接關係。

  雖然遭到先帝訓斥,但先帝藉機裁撤藩王宗祿。

  「老臣也收到了,真沒想到啊,老臣半輩子不收禮,收的第一份禮,居然來自靖江王。」

  寇深想笑:「這靖江王可真是闊綽,聽說滿朝文武都收到了禮物,不知道宮中有沒有收到啊?」

  「兩位愛卿說得對啊,朕還真沒收到,倒是太監們收到了。」

  朱祁鈺笑道:「來人,把靖江王宣來。」

  「這靖江王八成以為,這大明還是以前的大明,用錢開道,就能諸事順遂。」

  「哈哈,他想的倒是很多啊。」

  「雖然他和朕的血脈偏遠,終究是太祖欽封的諸王,永樂朝出京繼藩。」

  「朕還能廢了他不成?」

  朱祁鈺大笑:「估計天下諸王都這麼想呢,所以不敢入京,和朕過個團圓的端午節。」

  「諸卿,你說朕能殺他們嗎?」

  本來輕鬆的奉天殿氣氛,忽然凝固。

  「你們是不是都認為,朕會殺了天下諸王呢?」

  「建文是怎麼沒的?」

  「朕還不知道嗎?朕也是藩王繼位,還不知道天下藩王是怎麼想的?」

  「朕今天跟你們說句實話。」

  「朕沒有殺光天下諸王的意思!都是朕的血脈兄弟,朕怎麼能殺呢?」

  但是,百官沒有一個信的。

  您連親哥哥都想殺,何況那些叔伯兄弟呢?

  正說著,靖江王到了。

  朱佐敬穿著藩王冕服,行藩王之禮。

  「靖江王,你給京中所有人都送了禮物,怎麼偏偏沒給朕送禮啊?」朱祁鈺張嘴就挑理。

  「回稟陛下,小王獻給陛下的,乃是大禮,所以沒有呈上來,也沒報與宗人府!請陛下寬恕小王不敬之罪!」

  朱佐敬長得儀表堂堂的,說話有理有據,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

  「你這麼一說,朕反倒好奇了,什麼大禮啊?」朱祁鈺懶洋洋問。

  「陛下,小王從諸僮族中,挑出一百童男、一百童女,請送入宮中,侍奉陛下!」

  朱佐敬以為送女,能戳中皇帝的敏感神經。

  聞言,奉天殿內傳出一片譁然之聲。

  「請陛下放心,這些童男童女雖然年齡尚小,但也都學會了漢話,個個長得俊美,小王為了進京獻禮,精心準備了數年時間!」

  「都多大年歲啊?」朱祁鈺不動聲色問。

  「回陛下,俱是五六歲的童男童女,個個顏色好看,聰明伶俐,必然能得到陛下歡心。」

  很多富貴人家,都會養幾個顏色好的童男童女,做主人的乾兒子、乾女兒,其實就是做那是的。

  朱祁鈺目光愈發陰鷙:「都是從何而來的啊?」

  「是歸順的僮族,知道小王要進獻禮物給陛下,個個歡欣鼓舞,踴躍報名,將族中顏色好的,都送到小王的府邸,由小王帶人訓練,層層選拔,挑出極佳的,送到宮中的!」

  朱佐敬頗有幾分洋洋自得。

  男人都好這口。

  何況,他挑的都是異族,畢竟人都喜歡新鮮感嘛,這種更有意思。

  「可有傷亡?」朱祁鈺又問。

  「回陛下,自然是有,蠢笨的留著也沒用了,長途跋涉,送到宮中來,惹惱了陛下,他們哪裡擔待得起!」

  朱佐敬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就是說,僮族送上來的,不是這二百人,這些是優中選優,選拔上來的二百人。

  沒選拔上來的,要麼死了,要麼被送給別人了!

  難怪廣西年年動亂呢!

  土人為何作亂?

  你們好好待人家,人家怎麼會造反呢?

  中樞給了土人多少好政策,到了土人身上,又剩下幾分?

  這不是廣西一地壞的,而是整個西南,都是如此。

  「陛下,小王這就讓人送入宮中!」朱佐敬見皇帝沒有異議,就知道送對禮物了。

  皇帝富有天下,什麼寶貝沒見過。

  就得送稀奇玩意兒。

  他挑的這些,個個調理出來的都是極品。

  等進了皇宮,等著君王不早朝吧。

  他這靖江王的王位,也就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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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