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你們不要聖人的臉,朕還要呢!賜爵文昌侯,建河西
皇帝最狠的,是移民監利裴氏去山東。
用裴家這口刀,對準山東士紳,逼士紳配合,把錢糧交出來。
也用山東士紳,對付裴家。
「帶下去吧。」
朱祁鈺低頭看著空奏章,眉頭擰起:「好個山東啊,官匪勾結,士紳抱團,唯獨百姓受苦!」
「找個匣子來,封好了,原方不動送到林聰手上!」
「按照奏章上的名單抓!」
「該殺的殺,該罰的罰!」
沒錯,建設山東,不需要錢嗎?
興修水利,改造黃河不需要錢嗎?
若都從內帑出,他朱祁鈺又不是財神爺!
山東缺錢,就從山東出,太祖、太宗時,就拿天下士紳當韭菜,隨便割,如今朕也拿他們當韭菜,開割。
不同意被割的,就做一顆死韭菜吧。
「把衍聖公請來。」
朱祁鈺目光一轉:「諸卿,犁清了山東,接下來就是治理山東了,朕給林聰派去了朱英等干將,重點就是治理啊。」
「朕想著,治理山東,就要治理黃河。」
「宋朝乾的破事,朕都不想提了!」
「提起來,朕都想把宋朝皇帝的廟給平了!把他們的廟建在黃河口,讓他們在天之靈看著黃河!」
「朕知道不能移廟,但是諸卿,朕不說出來,心裡這口氣出不來!」
「年年黃河泛濫,把富裕的山東、河南、江淮,沖成了廢地爛地,年年死人,土地種不出糧食來!」
「朝堂是年年小修小補,年年往裡面投入海量的銀子!」
「結果,年年災害啊!年年死人!」
「朝堂年年鎮撫,究竟死了多少人,朕都不敢看數字!不忍心啊。」
「所以呀,朕打算根治黃河!」
朱祁鈺話沒說完,耿九疇立刻道:「陛下愛民之心,微臣等感同身受,只是陛下,根治黃河的話,恐怕耗費甚巨啊。」
「需要多少錢啊?」
耿九疇和其他幾名重臣對視一眼:「微臣估計,怕是需要數千萬兩銀子。」
嘶!
朝堂上倒吸一口冷氣,內帑有了八百萬兩,皇帝已經為所欲為了。
而數千萬兩,頂大明多少年財政收入啊。
大家都沒見過這麼多錢。
數千萬兩,丟進水裡,朝堂不受益,受益的不過是貧民百姓,試問那個皇帝願意做這種蠢事?
朱祁鈺也吃了一驚,這麼多錢?
「陛下,不止花費甚巨,恐怕夫役更甚。」
「微臣雖然不懂治水,但也知道。」
「修行河堤需要多少人力,恐怕要徵召百萬勞役,方能興修黃河。」
「而這些人,徵召的不是一年半載,而是十幾年,甚至二十年!」
耿九疇說的徵召,是義務、無償的。
「陛下,秦始皇強征天下役夫,導致大秦崩塌。」
白圭上前一步:「如今朝堂上,尚在減免夫役,平復百姓心中的憤懣不滿,絕不能大肆徵召夫役,增加百姓負擔。」
「可不徵召夫役,如何根治黃河?」
耿九疇和他針鋒相對:「白尚書,根治黃河,受益的是黃河兩岸的百姓,朝堂完全是虧本的。」
「哼,徵召百萬夫役,你就知道其中沒有陳勝吳廣?」
白圭冷笑:「江山社稷重要,還是百姓疾苦重要?」
士大夫也不裝了。
畢竟皇帝喜歡做實事的大臣。
主要在一般問題面前,天下蒼生自然是放在第一位的,若是有江山傳承問題,朝臣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江山。
畢竟無論皇帝,還是朝臣,都是這江山的受益者,誰都不想砸了鍋,吃不到飯。
「同樣重要!」
耿九疇躬身道:「陛下,若是僱傭民夫的話,耗費的錢財恐怕要萬萬兩。」
就是億兩。
朱祁鈺看向被強詔入京的魏驥。
魏驥在景泰元年就致仕歸鄉了,如今被皇帝奪情啟用,今年八十多歲了。本人更是尷尬,他有個學生,叫陳循……
沒錯,就是被乾死的陳循。
所以,他被啟用的時候,他自己都震呆了。
「啟稟陛下,耿尚書計算的差不多,若根治黃河,就要根治上游、改出海口等等,靡費眾多。」
魏驥顫顫巍巍道:「若是僱傭民夫的話,恐怕需要億兩銀子。」
「陛下,這些錢不是一口氣拿出來的。」
「依照老臣治水的經驗,想根治黃河,起碼需要二十餘年。」
「分攤到每年的銀子,五百萬兩銀子就夠了。」
二十年,每年拿出五百萬兩銀子治水?
大明就一個黃河嗎?
長江不泛濫嗎?嘉陵江就消停嗎?
其他地方就沒有災情了?
那些滿口天下蒼生的士大夫,此刻全都啞火,不敢說不治黃河,因為和價值觀相悖,但是,絕對不同意治理。
朱祁鈺也被嚇到了,需要二十年啊!
上億兩!
每年拿出來五百萬兩,不能中斷,足足二十年。
萬一朝堂上有一個意外呢?
「讓朕考慮考慮。」朱祁鈺打退堂鼓了,憑國內的錢,是不夠治理黃河的,得把目光放到國外才行。
朝臣全都愣住了。
頭一次見到,皇帝主動打退堂鼓。
魏驥嘆了口氣,他再次站在朝堂上,唯一的心愿,就是治水,看皇帝的意思,是不想投入了。
「給朕幾年時間,給大明幾年時間。」
「朕一定會根治黃河!」
「魏驥,你把你的治水經驗,全都寫下來,編纂成書,傳於後人。」
明顯,皇帝自己說的都沒有氣勢。
魏驥知道,皇帝無非敷衍他罷了。
朱祁鈺心情不順,難道要先征倭國?
那得先解決沿岸的倭寇,再造大船,訓練水師,摸清倭國的情況等等等,都得用錢啊!
朱祁鈺愈發沉默。
這時,衍聖公孔弘緒進入大殿。
「衍聖公,來了?」朱祁鈺看著他,眼睛直接就紅了。
不能根治黃河,都是錢惹的禍!
山東的錢,都去哪了?
他盯著孔弘緒,眸光凌厲。
「朕問伱,孔承貞是你什麼人?」朱祁鈺問。
孔弘緒發現,奉天殿上十分沉默,氣氛很怪異。
提及孔承貞,他就知道了,是山東的事!
「回陛下,孔承貞乃是微臣族叔……」
「是親戚就好辦了。」
朱祁鈺眸現厲光:「這個孔承貞,勾連裴綸,沆瀣一氣,搞亂山東,導致山東年年災禍不斷。」
「孔弘緒,你說該怎麼辦?」
孔弘緒臉色一變:「請陛下重懲孔承貞!」
「朕是問你怎麼辦!」朱祁鈺盯著他。
「請陛下殺之!」孔弘緒發狠。
「哼!」
朱祁鈺冷哼:「山東連年災禍,朝堂耗費了多少錢糧賑災?」
「百姓流離失所,多少百姓因為孔承貞而死!」
「殺一個人,就能補償這些損失了?」
「你想的倒是便宜!」
您幾個意思?是要錢?
孔弘緒真是開了眼界了!
您是皇帝呀,讀聖賢書的皇帝啊,怎麼能張嘴錢、閉嘴錢呢?您是皇帝,不是臭商賈!
「再說了,你們孔家是聖人的子孫,朕敢殺嗎?」
「殺了孔承貞,朕就得被天下讀書人罵死!」
「朕害怕,也不敢殺!」
「但朕是皇帝,山東百姓的君父!朕不能不管他們!」
朱祁鈺語氣愈發冰冷:「孔弘緒,你是當代衍聖公,背負著先祖的賢明,是儒教的靈魂,是讀書人心中的偶像,你說說,朕該怎麼處置孔承貞?」
孔弘緒徹底明白了。
皇帝哪是處置孔承貞啊,就是從孔家摳錢呢!
甚至,對拆分西孔,孔氏沒有回應,表示不滿意。
皇帝……唉!
「陛下,微臣乃孔家族長,自當秉公執法,以禮持家,所以想將孔承貞逐出孔氏,不配姓孔!」
「但是,孔家對孔承貞所做所為,一概不知。」
「孔家願意出一筆錢,補償受災百姓。」
孔弘緒上道了。
「準備出多少錢?」朱祁鈺直截了當地問。
哪有你直接問的?
「孔家乃清白人家,靠微臣的俸祿過日子……」
孔弘緒不敢哭窮了,因為皇帝的眼神,恨不得殺了他:「一萬兩銀子尚且能拿得出來。」
「你怎麼不直說,讓幾百萬受災百姓,直接去死呢?」朱祁鈺陡喝。
這百萬的數字,是多次受災的百姓總和。
「陛下,孔家確實拿不出這麼多錢啊!」
孔弘緒知道皇帝不能直接抄家,他貪圖孔家千年家資,那也得偷著來,不能明搶,你當天下讀書人是吃素的呢?
「行,孔家拿不出來,內帑出!」
朱祁鈺目光閃爍:「內帑出五百萬兩,補貼山東百姓!」
「你孔家人不要臉,朕不能給孔聖人丟臉!不能給儒教丟臉!」
「朕也讀的是聖賢書,朝堂百官讀的都是聖賢書!」
「你不要臉!」
「我們還要呢!」
朱祁鈺拍拍自己的臉皮:「朕出,行不行?衍聖公,你下去吧,朕給你出了。」
「起居郎,記下來!」
「聖人的子孫,竟連臉皮都不要了!」
您這是要幫他出錢嗎?
您是讓他背負千古罵名啊!
他還能當衍聖公了嗎?
估計這番話傳到曲阜,曲阜孔家就會上表,請求皇帝罷免孔弘緒衍聖公之爵位,再請封其他人。
「陛下……」孔弘緒也反應過來了!
五百萬兩,對千年孔家的家資來說,算不得幾個錢!
因為這點小錢,他被罵入史冊,後世子孫如何看衍聖公?聖人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而且,衍聖公的爵位,可就轉移到其他支脈了,得不償失。
「你別說話!」
「朕不想聽你說話!」
「連祖宗的臉面都不要了的人,朕不想看到你!」
「叉出去,叉出去!」
朱祁鈺暴跳如雷:「聖賢書讀進狗肚子裡了嗎?孔聖人那是漢人的顏面!」
「漢人為何無數次亡國、亡天下,尚且能再次統一?」
「為何胡人坐江山幾十年,最終會被漢化?成為和我們說一樣話、寫一樣文字的漢人?」
「就是因為孔聖人的思想!儒教!」
「為何你們孔家,綿延千年,王朝更迭,你們依舊屹立不倒?吃的就是老祖宗的遺澤!」
「是聖人賜給你們的!」
「可你們,竟然不要聖人的顏面!」
「你們乾脆一個耳光打在朕的臉上,不要打孔聖人的臉!」
「朕出!內帑出!」
「你們不要聖人的臉面,朕要!」
「聖人的臉面,無論何時,朕都不許丟!不能丟!」
朱祁鈺喘著粗氣,雙手伏案:「朕不敢處置聖人的後人,讓天下讀書人去評理!」
「都記下來,發邸報,發往全國,讓天下文人寫個奏章呈上來,朕要看看他們的心!」
轟隆!
孔弘緒腦袋仿佛要爆炸了,您又來這招?
用讀書人的筆桿子,罵死我?罵死孔家?
為了五百萬兩,您至於嗎!
「陛下之言,醍醐灌頂啊!」
孔弘緒嚎啕大哭:「微臣雖然年紀小,卻也從小讀的聖賢書!」
「方才微臣一時糊塗,說了錯話,給祖先蒙羞啊!」
「微臣願意一力承擔錢糧,維護祖先顏面!對族內的害群之馬,絕不姑息!」
「微臣願意親手凌遲孔承旭!還山東父老一個公道!」
孔弘緒悟了。
這錢他家不出,他孔家就會被天下讀書人罵。
本來他家就沒多少好名聲了,再傳出去,再被罵一頓,該笑的就是南孔了。
南孔等著衍聖公爵位,不知道多少年了。
「想通了?」朱祁鈺緩緩道。
「微臣一時糊塗,陛下之言振聾發聵,醍醐灌頂,微臣不想讓祖先蒙羞。」孔弘緒哭哭啼啼道。
「你孔家能拿出這麼多銀子?」朱祁鈺有點驚到了。
孔弘緒趕緊搖頭:「微臣家裡自然拿不出來,但微臣能讓各房湊一湊,實在不夠的,便變賣家資,還會再借一些印子錢。」
開始賣慘了。
朱祁鈺卻不搭茬:「孔承貞雖然有罪,卻是聖人子孫,不該死,就去銀川,再建西孔出一份力,興河西文脈吧。」
果然!
皇帝是不滿孔家不願意拆分西孔,所以借題發揮。
孔弘緒還敢說什麼,只能乖乖答應。
「安心,你仍是衍聖公,衍聖公還是你這一脈傳著。」
「你應該知道,河西文教荒涼到什麼地步了!」
「朕都擔心啊,等過幾年,河西人再無進士了,再過些年,怕是連漢話都不會說了。」
「所以朕希望你們孔家,為朝堂出力,為蒼生出力。」
「建立西孔,朕再賜下一文爵給你家。」
朝堂上一片譁然。
誰也沒想到,皇帝為了建立西孔,竟花這麼大的代價。
再賜文爵下來?
可見,河西文脈衰微到了什麼地步啊。
陛下揪心啊。
「微臣謝陛下天恩!」孔弘緒激動了,方才的不滿、恐懼,全都消失了。
皇帝不是要宰割孔家,而是真心想讓孔家為大明立功。
這就沒問題了。
孔家別的沒有,就是人多。
「別急著謝恩,賜下爵位,得做事!」
朱祁鈺冷冷道:「河西文脈衰微,已經到了不得不治的地步。」
「朕告訴你,從孔家挑一些能吃苦的旁支別脈,去了河西,是要吃苦的!」
「貴陽也會建西南孔,但好處不能總給你一家。」
「南孔也該分些好處。」
「去河西的一脈,挑出個出類拔萃的,賜爵文昌侯,世襲罔替,與國同休。」
真的賜爵了?
孔弘緒以為來奉天殿,就是一頓臭罵,逼著孔家拿出好處呢?
卻不想,皇帝直接賜爵!
皇帝不會腦抽了吧?
不止他這樣想,朝臣都看懵了,鐵公寄拔毛了?
「微臣謝陛下天恩!」孔弘緒激動了。
「嗯,于謙在山東犁清得差不多了,四平城也開建了。」
「你們孔家快些搬遷吧,輕裝簡行,跟隨大軍走,帶太多東西沒用,一路上跟著軍隊同吃同用,也算曆練一番。」
「等到了遼東,再還欠帳吧。」
「朕先幫你們遮掩著。」
「諸卿,今天朝堂上的話,都不許傳出去,孔承貞的事,就當做沒發生過,直接打發去河套。」
「山東官場的官員,也都不殺了。」
「三族內,舉家遷去河套,無詔不得離開西北!」
「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不許外傳,不許記載。」
朱祁鈺不打算殺光山東官場了,河套正需要用人,未來還會往西打,都需要用讀書人啊。
再說了,一刀殺死了,他們多痛快啊。
讓他們去河套吃苦,種地、掏糞、挖渠,讓他們變成以前自己最瞧不起的人!
慢慢折磨他們,那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孔弘緒卻有點懵。
皇帝讓搬遷之後還錢,那孔家的錢,還是我們的了嗎?
「陛下,搬遷之前,孔家就能還錢……」孔弘緒從封爵的喜悅中清醒出來。
「衍聖公,能還嗎?」朱祁鈺皺眉。
朕已經預定了你家的千年家資,拿朕的錢,還給朕?你怎麼想的?當朕傻?
「這……」
孔弘緒眼淚又流出來了,您說能,還是不能呢?
「不能!」孔弘緒低著頭,淚如雨下。
千年家資沒了,還欠皇帝五百萬兩!
他明白了!
皇帝不是要他出這個錢,而是用這筆欠帳,控制北孔!
北孔遷居四平城,不過是第一步。
第二步,是被皇帝死死控制住。
照皇帝這般折騰,以後孔家不知道會拆分出多少支呢。
不過,也好,皇帝還會賜下爵位,孔家反而遍地開花,能在全國各地繁齒。
可是,一個孔家值錢,一百個孔家,還值錢嗎?
爵位,皇帝能賜,就能收回來,動動腦子。
「傳旨南孔,讓其拆分出一家,去貴陽建立孔氏。」
朱祁鈺沒說賜下爵位。
北孔的爵位,是用遷居、千年家資換的。
南孔有什麼資格要爵位?
拆分出一支來,那是給他們機會,光耀孔氏,是朕的恩賞。
孔弘緒還在候著,聽皇帝沒有再賜下爵位的意思,才鬆了口氣,這家資換得有些值。
當然了,這個值,說得很苦澀。
「退朝吧。」朱祁鈺心情不佳。
下了朝,朱祁鈺沉默不語。
宮人都知道皇爺心情不好,沒人敢觸霉頭。
進了勤政殿,處置政務。
「打回去,重批!」
「這本,批的都是什麼屁話!河南備操軍是他能置喙的?打回去,重批!」
「什麼無當軍沿路燒殺搶掠,如瓦剌兵襲擾內地,讓朕把無當軍詔回京?朕是讓他們去江西的,在河南燒殺誰了?難道朕還能把他們都詔回來,統統砍頭嗎?」
「司禮監都是怎麼批的?允允允,就知道允!讓張永滾過來!」
朱祁鈺把奏章摔在地上。
勤政殿所有宮人趴伏在地上,大氣兒不敢喘。
張永收到口諭,小跑著過來,小太監叮囑他,皇爺正在氣頭上。
進了勤政殿,他趴在地上。
「司禮監就是這麼批閱奏章嗎?」
朱祁鈺讓他撿起來,自己看:「什麼都允允允,你要把無當軍調回來幹什麼?砍頭嗎?」
「不就殺了幾個人嘛!」
「哪次行軍,沿路不被劫掠?地方官員,提前通知百姓躲開就好了!這還用朕教嗎?」
「難道因為幾個百姓的死活,就讓軍隊停止行軍嗎?江西不要了?」
「再說了,軍隊會搶那些窮苦百姓嗎?百姓們連衣服都沒有,吃都吃不飽,搶他們幹什麼?」
「搶的還不都是士紳富戶?」
「哼,這些地方官的君父不是朕,是那些士紳富戶!」
「朕一清二楚,所以他們急了,生氣了,向中樞叫苦呢!跟朕叫屈呢!」
「張永,這點常識都不知道,你怎麼當的司禮監掌印太監?」
「當不了就滾蛋!」
「不會批就別批!」
朱祁鈺暴怒。
張永嚇得不停磕頭。
「磕頭磕頭,就知道磕頭認錯?是磕頭蟲嗎?」
朱祁鈺寒著臉問:「為什麼批允?誰教你的?」
張永渾身一抖:「回、回皇爺的話,無人教奴婢,奴婢以為無當軍出京是震懾作用,不應擾民……」
啪!
朱祁鈺直接將茶杯砸在他臉上:「不應擾民?那乾脆派大軍,撲殺了他們好不好?把他們家人都殺光了,好不好?」
「奴婢知錯,奴婢知錯!」張永額頭被打破了,鮮血淋漓。
「朕派無當軍幹什麼去了?」
朱祁鈺冷冷道:「江西重要,還是幾個屁民重要?」
「死了就死了,難道真讓無當軍的士卒償命不成?」
「你是讓他們去剿匪,還是去造朕的反啊?長沒長腦子!」
「剿匪剿匪,誰是民?誰是匪?土匪為何能在山裡住著?」
「若是沒有士紳富戶保著,他們能活到今天?」
「士卒不殺人,如何有凶性?如何做朕的刀?」
「長沒長腦子!」
「奴婢知錯了!」張永瑟瑟發抖。
伺候皇爺很多年了,他第一次對皇爺產生了入骨的恐懼,仿佛,一頭猛虎盯著他一般。
「該怎麼批?」朱祁鈺問他。
「應、應該批,中樞會派御史去調查。」張永腦子還算正常。
朱祁鈺語氣稍緩:「調查之後呢?」
「把被殺的百姓淵源調查出來,和上奏的南陽知府聯繫起來,查出貪腐大案,以案掩案。」張永小心翼翼道。
「你這不會嗎?」
朱祁鈺看著他,語氣幽然:「你是暈了頭了,還是飄了?」
「難道不知道,有些人不能動嗎?」朱祁鈺一字一頓。
「奴婢知錯。」張永不停磕頭。
他卻是飄了,以為掌控了皇權的皇帝,就是萬能的,想處置誰就處置誰,所以直接就硃批了。
他借的是皇帝的勢。
「他們在京中,想殺便殺,有錯必罰,可出了京,因為這點小事就又打又殺的,你真就不怕黃袍加身?」朱祁鈺目光陰冷。
「奴婢知道錯了!」張永真心知道錯了。
「做事動動腦子。」
朱祁鈺緩了口氣:「讓南陽知府,撥一筆錢,給那些受難百姓買副棺材,葬了吧。」
他沒說給其賞賜。
若是貧民百姓的話,棺材也不會落在他們頭上,發出去也被貪沒了,賞與不賞,沒有區別。
若是士紳富戶,他們壓根就不缺錢,人都死了,賜口棺材也就夠了。
「皇爺仁愛。」張永吹捧。
「哼,仁愛?朕若是真仁愛,就該給他們報仇。」
朱祁鈺揮揮手:「此事到此為止,不許再議。」
「以後怎麼硃批,懂了嗎?」
「回皇爺的話,奴婢懂了。」張永拼命磕頭。
「這次朕不處置,再有下次,你便不要當這個大璫了。」朱祁鈺目光陰冷。
若是他沒看,直接批覆下去。
無當軍軍心何在?
李震會不會被心中恐懼的兵卒披上黃袍,李震能敢反抗嗎?不得捏著鼻子認下?
然後,李震帶著人流竄進入湖廣,如何剿?要花多少錢?花多少精力?
別忘了,李震就是在湖廣起家的,對湖廣了如指掌,兜個幾年圈子肯定沒事。
名將種子的李震沒了,朝中勛臣會不會都有反心?
又要花多少錢鎮撫?湖廣還會殘破成什麼樣子?
張永真是一點腦子都沒有!
這種事豈能擺在檯面上說?
這個南陽知府也該死!一點都不知道體諒中樞!
這等沒有政治素養的人,也能當知府?
「奴婢謝皇爺體恤!」張永哭個沒完。
「別哭了,找個太醫治治,去吧。」
哭哭啼啼的,朱祁鈺看著心煩。
打發走張永,朱祁鈺眸光如刀:「宣方瑛來!」
「皇爺,河套急報。」谷有之從門外進來。
朱祁鈺打開,眉頭皺起。
范廣稟報,瓦剌雖退,卻有從漠北遊牧過來的蒙人,進入河套放牧,被范廣率軍擊退數次,仍屢禁不止。
范廣的意思是沿著黃河,修建長城。
「靡費甚大啊。」
朱祁鈺目光閃爍:「總不能占一塊地,就修建一段長城吧。」
「在河套駐軍,河套供養不起的,得從南方運糧,耗費太大了。」
「若不清理,把漢人移民過去,豈不前腳落戶,他們後腳就逃跑了?」
「安全都保證不了,誰能不跑?不能怪他們。」
「怎麼辦呢?」
朱祁鈺思量著。
這個時候,方瑛走了進來,叩拜行禮。
朱祁鈺沒抬頭,也沒讓他起來。
方瑛不敢動彈,近來皇帝威勢太重,他可不敢觸霉頭。
過了很久,雙腿都跪麻了。
朱祁鈺才放下密奏:「南和伯來了?」
一聽稱呼。
方瑛心裡咯噔一下,皇帝表示親切的時候,會直接叫名字,叫起官稱或者爵位,絕對是心裡有火。
「陛下,微臣在這候著呢。」方瑛把姿態放得極低。
別看他手裡有兵權,皇帝一句話,就讓他丟掉。
軍隊中,勛臣、文臣和太監三權分立,錢糧又死死攥在宮中,軍餉由太監掌控著。
文臣又都是皇帝挑選進來的,太監又有宮中的計相盯著。
而且,皇帝又有嚴令,統兵、調兵、出兵的權力收回軍機處。
作為總兵的方瑛,只有統兵權,沒有調兵權,調兵權在皇帝手裡呢。
別看軍隊是他方瑛一手建起來的,哪怕在軍營里,皇帝派兩個太監,就能拿下他,沒人敢說個不字。
「朕聽說你侄女兒,要做耿裕的續弦啊。」
方瑛臉色急變。
他多次叮囑弟弟方瑞了,不能和文臣交集!絕對不能!
他本身領兵,是勛臣出身,二兒子方涵又要尚公主,他家會成為外戚。
怎麼還能和文臣糾葛呢?
活膩味了!
朝堂上三方平衡,你占了兩方還不滿足,想把好處全占了?
那是取死之道!
「微臣不知道這件事!求陛下明鑑!」方瑛小心翼翼。
「耿裕是個人才啊,其人是景泰五年的進士,他爹耿九疇,更是朕的肱骨,一門兩進士,都是有能力的人。」
朱祁鈺笑道:「方瑞家的丫頭,朕沒見過,想來也是虎父虎女,難得,是一段好姻緣。」
咕嚕!
方瑛驚恐地吞了口吐沫。
皇帝的話,得反著聽!
就是說,你敢結,朕就敢殺!
勛臣和文人勾連,要幹什麼?做權臣嗎?
「陛下您謬讚了,您沒見過微臣的侄女兒,之所以沒送進宮中伺候,是因為長相太醜,如今十六歲了,尚且找不到婆家。」
「微臣那個弟弟,您也清楚,提籠架鳥、斗寄走狗,那是高手。」
「讓他辦點正事,想都別想。」
「耿裕,微臣見過,那是一表人才,又是進士出身,又有父親耿九疇坐鎮朝中,前途無量。」
「那是方瑞能高攀的嗎?」
「微臣雖然不知道,但您這一說,微臣都能猜到,方瑞這門親事是怎麼來的,肯定是方瑞仗著您的勢,逼耿裕續弦的!」
「您也知道,方涵那小子要尚公主,家裡最開心的莫過於方瑞了,他沒少打著您的名頭,在外面充大爺。」
「那耿裕和亡妻,伉儷情深,他們親手種下一棵枇杷樹。」
「奈何其亡妻命不好,留下兩個孩子,撒手人寰了。」
「方瑞肯定是逼婚!」
「微臣回家,就打斷他的狗腿,讓他在家裡呆著,婚事也絕對不能再提!」
「微臣想著,微臣侄女的長相,能嫁個農戶就不錯了。」
方瑛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卻對皇帝的心思了如指掌。
皇帝不能允許勛臣和文臣越界,他乾脆把弟弟方瑞踢出去,做擋箭牌,還毀了侄女的好婚事。
朱祁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能爬到這個位置的,沒有傻子。
方瑛說的都是對的。
和錦衣衛傳來的情報,一模一樣。
表情惟妙惟肖的,應該是沒騙人。
若是騙人,說明方瑛演技精湛,以後要防著點。
「方瑞確實不爭氣,景泰六年,在宮中當了兩個月的帶刀侍衛,朕就找不到他人影了。」
「朕派太監去抓,結果在勾欄瓦舍把他找出來了。」
「朕還讓人打了個十板子,結果什麼用都沒有。」
「他那個人不壞的。」
「讓他女兒嫁給農戶,反而顯得朕對他刻薄了。」
「李震的兒子李昂成婚了嗎?」
朱祁鈺問。
方瑛心裡一跳,難道李震出了什麼事?
「回陛下,李昂已經成婚了。」
「他次子李昱呢?」朱祁鈺又問。
「李昱尚未成婚。」
朱祁鈺道:「那便讓方瑞的女兒,嫁給李昱吧,他父親李震是你手下,方瑞是你親弟弟,親上加親,朕看著挺好。」
咯噔!
方瑛臉色一變,皇帝的話得反著聽!
他被叫到勤政殿,一頓夾槍帶棒,問題不是出在方瑞身上,而是李震啊!
李震到底做了什麼事,惹得皇帝震怒了?
「回陛下,李昱今年才十二歲啊,微臣那侄女已經十六歲了……」
「無妨,親上加親,不在乎年紀,女兒家大幾歲更好。」朱祁鈺道。
方瑛卻知道,皇帝沒讓他起來,說明沒消火呢。
「陛下,微臣侄女樣貌醜陋,拿不出手啊。」方瑛苦笑。
朱祁鈺又堅持幾次。
方瑛堅決不同意。
「反倒是朕亂點鴛鴦譜了?」
朱祁鈺嘆了口氣:「起來吧方瑛。」
果然!
若是答應,他方瑛就該死了!
你和李震關係已經這般親近了,還要親上加親,要幹什麼?造反嗎?
方瑛知道,他必須和李震做切割了。
「南陽知府上奏疏,說無當軍在當地做了些錯事,你和李震親近,給他寫封信,告訴他收斂一些。」
朱祁鈺說出真實目的。
李震不在京中,他就敲打他的老上司方瑛。
等你回了京,再算帳。
他之所以敲打,也是讓李震放心,皇帝已經敲打過了,回京最多被罰一場,不至於被奪爵閒住,自然不會產生反叛的心思。
這也是武將的心思。
皇帝必須掌握武將的心思,否則,領軍在外的武將,會不會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呢?
防範武將,要比防範文臣更甚,自古只有武將造反,誰聽過文臣當皇帝了?
「微臣遵旨!」方瑛不敢問。
「方毅在宮中做的不錯,朕很看好他。」朱祁鈺立刻轉移話題,仿佛說李震的話,只是漫不經心的提點。
讓方瑛自己領會吧。
領會不到,就換個人吧。
「微臣代犬子謝陛下。」
方瑛十分謹慎,跪下道:「也請陛下切莫溺愛於他,務必嚴格要求他,微臣在他這個年紀,已經跟隨父親征戰天下了。」
「嗯,玉不琢不成器,在宮中的侍衛、宮女,朕都希望他們成材,以後成為朝堂上的中流砥柱啊!」
朱祁鈺站起來,親手扶起方瑛:「他們的父祖,為朕效力,他們也為朕效勞,日後成為一段佳話,名垂青史。」
「話說回來,方才范廣傳來密奏,說不斷有漠北部落南移,侵擾河套。」
「范廣想建長城來守,你怎麼看?」
朱祁鈺讓太監抱來一個錦墩,讓他坐下。
方瑛沾著半邊,不敢放肆。
皇帝的威勢太重,而且喜怒無常,絕不可在這種小地方,惹得皇帝不快。
「大明收復河套之後,微臣也翻閱了典籍。」
「對河套此地,稍有見解。」
「范寧遠想建長城,無非是給新移民過去的百姓一個安心。」
「我大明百姓,看到城關,方能安心。」
「安心才能安家,才能在河套上繁衍生息,把自己變成河套人。」
「陛下,您也清楚,在邊關住的百姓,常年受到漠北侵襲,心裡都有提防感,和不安全感。」
「所以修建了長城,才能安百姓的心。」
方瑛從這個角度,剖析修建長城的必要性。
「可河套是平原,山脈低矮,如何依山修建長城?沒有險峻地勢,修出來的長城,又有什麼用呢?」
「無非就是個安人心的擺設罷了。」
「而且,耗費太大了!」
「先不說花多少錢,就是徵召民夫,需要徵召多少?」
「朕都擔心,修建一半,漠北部族打過來,民夫四散逃跑,沖個幾次,民夫死傷多少?如何再徵召?哪有那麼多民夫被徵召的?」
「屆時,朕還要不要河套了?」
朱祁鈺苦笑:「方瑛,城池能安漢人之心,卻讓蒙人恐懼啊。」
「河套、乃至西北,如今都是漢胡雜居,不能只考慮漢人,忽視蒙人啊。」
「朕還想以河套為中心,收胡人入漢呢。」
「河套,千頭萬緒,難啊。」
方瑛面露難色:「陛下,那就只能駐軍在河套,常年打仗,可河套如此貧瘠,如何負擔大軍啊?」
「所以朕才讓你幫忙參謀參謀。」朱祁鈺道。
方瑛犯了難。
盯著地圖,思索半晌,喃喃自語道:「若是錢糧充裕就好了。」
「你說什麼?」朱祁鈺問。
「微臣說錢糧,如果河套能自給自足,能供養大軍,就無須擔心了。」
玉米、地瓜、土豆,都在哪裡啊!
朱祁鈺上前,指著地圖說:「你看看,若是溝通這幾條河水,就能走漕運了。」
「陛下萬萬不可!」
方瑛臉色急變,跪在地上:「我們能走漕運,瓦剌、韃靼就能走這條河,攻打京城!京城絕對不容有失!」
「朕知道,就是說說。」
朱祁鈺覺得收河套有些急了,沒做好準備,更沒有和瓦剌、韃靼一戰之力,就貿然收復了河套。
這下頭疼了。
說放棄吧,他的臉往哪擱?
不放棄吧,屯守大軍來守,守到什麼時候是個頭?需要耗費多少錢糧?
原本就貧瘠的河套,被數萬大軍駐守著,豈不更加荒涼?
還治理個屁了!
朱祁鈺目光閃爍。
「陛下,微臣倒是有一個辦法。」
方瑛忽然道:「陛下,可在河套設衛所,將所有河套民戶變成軍戶,讓他們農忙時種糧,農閒時操練,戰時就頂上去,半農半兵。」
「可真是越活越回去啊。」朱祁鈺嘆了口氣。
方瑛神色赧然:「微臣知道陛下想廢除天下衛所,奈何朝堂實在供養不了天下大軍啊。」
「只能先用著,等朝堂寬裕了,再慢慢裁撤便是。」
「陛下,不如多多分一些田土給軍戶。」
朱祁鈺舉棋不定。
再立衛所,是開歷史的倒車,衛所制在宣德朝就開始崩潰,到了現如今,就剩個名頭了。
如今,也到了該改革的時候,難道河套還要開歷史的倒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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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