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遇仙記

  吳江士人晏子佑說他曾遇到過仙。

  「實在是個仙人,那段經歷真如夢幻一般。」

  旁的人嘲笑他怪力亂神,他嗤之以鼻道:「有道行的仙家,豈有隨意賣弄手段的道理。不過是你們,沒有我這樣好的機緣罷了。」

  他並未跟人道過遇仙記的首末,因為說起來還多有不便。

  那還是陽春時分的事,晏子佑自家大宅的中庭梨花似雪,他命看門的老丁搬了張竹塌,躺在梨樹下,對著落英繽紛滿懷心事。

  大儒坊晏宅原是吳江縣數得上號的富室,不過在晏子佑的先父孝廉公駕鶴西歸之前,家計已經漸漸衰落了。

  孝廉公喜招賓客,結交豪強,家中常有食客數十人通宵達旦飲宴,與豪門通殷勤亦需用大筆錢財,他下世之時,家產雖已十去七八,所剩無幾,生活尚稱充裕。

  晏子佑早在孝廉公生前進了縣學,「子佑能擔當俸祿二千石的大吏呢」亡父這樣期許著,他也不無自負,總覺得以如此家世出仕,不過是探囊取物。

  可是他自從無人管束,日益懶散流蕩,學書不成去學劍,學劍再不成又學書,毫無治家之能。

  父親亡故不過五年,弄得將要一貧如洗了。

  童僕都已遣散,老丁年逾古稀,從未娶過親,無家無室,無處可去。

  晏子佑肩不能挑,手不能擔,對目前的窘境毫無辦法。

  事實上,他這半年來一直靠著典質過日子。

  閉上雙目,腦海間浮現新安商人的面容,淡漠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便知道這次他父親遺留下的玩器又賤賣了。

  「晏秀才,鄙號若非與府上頗有淵源,絕不能這樣大量收你的古董玩器。」新安典當商人用袖子蹭著鼻子,用帶著濃厚土音的腔調說:「這兩年的年景不太好,有多少骨董都砸在手裡。你要是有金珠首飾,或是南面流過來的香料,倒不妨拿來我瞧瞧。」

  「諾,諾。」晏子佑誠惶誠恐的,他明白新安商人說的都是實情。

  當日哪怕千金萬金購的骨董,倘若沒有人賞識,不頂吃又不頂穿的。

  他當然也曉得父親留下來的東西是極有來歷的珍玩,想到這裡一陣屈辱感憋上心來,晏府的少公子竟淪落到被一介商賈指手畫腳。

  他嘆一口氣,總是自己無用之故。

  今日比較特殊,若再不想辦法,便真要斷炊了。

  晏子佑每次從新安商人處換回少許銀錢的時候,都曾決定要從此省吃儉用,想出一個萬全之策來維持全家的生計,卻每次都自食其言。

  他和兩位妹妹棠萼,梨萼的生母是大太太,早年就亡故了,孝廉公留給他贍養的庶母,是一位嫁過來很有些年頭的妾。

  女眷們不習慣過儉省的日子,他也怕太刻薄了她們。倘若家境一直豐裕,他必然是個大方的好哥哥,時下,也只好跟妹妹商量商量先渡過難關。

  妹妹們手裡尚有一些金約指之類的珠玉首飾,是母親予她們的嫁妝,大妹棠萼賢淑知理,應該理解哥哥的困境,同意拿出來度過難關。

  棠萼年已十八,尚未聘嫁,已快耽擱成老姑娘了。

  晏子佑心懷慚愧,於今,又要謀劃她的嫁資,不由得臉上陣陣發燒。

  「大爺,有一位司馬先生求見。」老丁躬著背,慢吞吞地說。

  晏子佑支起下巴,狐疑道:「司馬先生,哪一位?請他進來吧。」

  與先前的門庭若市截然相反,近一兩年,晏府幾乎門可羅雀。

  梨樹下,一位身材修長的男子翩翩而來,他年約三旬,身著青色禪衣,頭戴平巾幘,一望而知質料是上好的湖絲,無疑這是士流中的人物。

  「足下可是晏少君?」青衣人道。

  晏子佑起身見禮,「正是。」

  「一別十載,晏少君何以如此潦倒?」青衣人驚訝道。

  晏子佑瞅了一眼身上陳舊的帛衣,苦笑道:「說來話長,歷歷不堪回首啊。先生面生的很,還請賜以高姓大名?」

  「哦,難怪少君不認得了,數十年彈指一揮間。」青衣人喟然:「司馬疾上崑崙學道之前,嘗蒙晏公所遇,於此間小住半年,少君彼時尚是總角稚童。」

  他細細端詳司馬的樣貌,司馬神色怡然,舉止可親。

  晏公交遊甚廣,家中食客不絕,晏子佑對數十年前的客人毫無印象不足為奇,「原來是故人,家父仙逝已經五年了。」

  司馬疾略帶疑惑,道:「以晏公的家資少君便是坐享其成也不至於如此狼狽?」

  晏子佑漲紅麵皮,垂手靜立,隔了半晌說:「這,總之是一言難盡……」

  司馬疾略略搖頭,道:「晏公昔日有恩於我,如今我不妨為你謀劃謀劃吧。「

  晏子佑垂手恭立,說:「還請司馬先生賜教。」

  司馬淡淡掃視他的目光,然後吩咐隨從:「小容,取皮囊過來。」

  與小容這個名字不太相稱,小容並非秀碩的童子,而是個相貌極憨厚平庸的青年,身姿矯健,看得出四肢極其孔武有力。

  「些許金錁,你先度日。」司馬解開沉重的皮囊,露出幾錠赤金,隨隨便便地放在晏子佑面前。

  晏子佑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馬上估量到這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還請先生移駕敝宅,子佑方可早晚請教。」晏子佑幾乎一躬倒地,心中充滿絕處逢生的驚喜。

  司馬略略嘆息,道:「修道之人最忌執著俗務,如此一翻心血來潮,必然毀損修行無數。你將西院打掃打掃,我得閒來小住幾日方好。」話畢不作停留,逕自去了。

  晏子佑只見梨花瓣瓣飄零,突然恍惚起來,接著揉揉眼睛,咂了咂嘴,又捧住金子摩挲了一番,才明白不是在做夢,他疾步穿過照壁,往大門外張望,司馬及其隨從小容竟然已經身跡杳然了。

  「真是來無影去無蹤呀。」他嘴角露出微笑,至少,不用跟大妹開那個難以啟齒的口了。

  西院是晏公暮年休養之所,不大不小三間屋舍,用月洞門和正房隔開,陳設比之內堂而言極為簡單。

  晏子佑與老丁花了半天灑掃功夫就顯出潔淨樸素,之後晏子佑天天翹首以盼司馬疾駕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