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客至

  直至五月初,司馬先生才姍姍來遲。

  那一日日上三竿,晏子佑依舊高臥著,睡眼朦朧中聽到一陣錚錚的琴聲,披衣隨著琴聲的方向而去,不知不覺走到了西院的月洞門口。

  向裡面一探,不覺大吃一驚,三間房舍原本陳敗不堪,這會子卻突然雪亮瑩潔起來,室內異香撲鼻,羅列華貴,箱籠器具無不古樸別致,俱是晏子佑聞所未聞的。

  司馬疾專心致志地撫琴,一曲終了,方才抬起頭來。

  晏子佑訝然,趨前行禮:「司馬先生,恭候已久,先生何時駕臨的,某竟絲毫無所聞?」

  司馬笑而不答。

  晏子佑對著滿屋子的珍異左看看右看看,心道舊屋何以煥然一新了,欲問又不敢問,只得滿腹疑慮地盯著司馬疾。

  司馬皺皺眉,放下瑤琴,說:「少君,這不過是道家之術罷了。」

  晏子佑情道這位司馬先生果然是大有本領之人,他不免有些戰戰兢兢,生怕自己言語失體遭人不待見,「先生遠道而來,宜先作休息,某不打擾了,倘若需要什麼東西,只管吩咐下來。」

  司馬點頭道:「如此甚好,少停我自會傳你,考較考較你的學問。」

  聽到學問二字,晏子佑差點沒牙齒咬痛舌頭,「恩恩哦哦」退了下去。

  大妹棠萼現在操持著一家的生活,,雖然燒飯洗衣這些粗活都是她一個在干,但是裝扮起來還是有著大家小姐的派頭。

  小妹梨萼才十二歲,就完全象個野丫頭。

  因為有了一筆收入,這些日子他們的生活稍稍故態復萌,正午時分棠萼做了不少菜,晏子佑暗暗忖度還算拿得出手,便告訴妹妹們西院住了一位司馬先生,是他們家的舊交,關照小妹梨萼把飯菜給西院的司馬先生送過去。妹妹們連同老丁都驚異地說,根本沒見任何人進來過,哪來的司馬先生。

  小妹梨萼好奇極了,挽上籃子跑得飛快。不一會就氣喘吁吁走回來,邊揩汗邊說:「西院的月洞門外頭上了鎖,裡面什麼聲音也沒有。」

  「真是怪人,神出鬼沒的。」晏子佑對其他幾位置疑的眼神有些不滿,嘟噥了一聲。「我們吃飯吧。」

  大妹棠萼忙著布菜,抬起頭說:「今天姨奶奶很不舒服。」

  晏子佑道:「讓老丁去把常來的張郎中請來瞧瞧吧,多抓幾副藥吃。」

  「張郎中的藥方吃了那麼久也不見有效。」棠萼說。

  「去請個城裡有名的郎中吧。」晏子佑有了錢,膽氣也放大了,往日他只有說:「張郎中的醫德是好的。」

  張郎中是難得的熱心人,與晏府有些交情,不大計較診金和車馬費。

  孝廉公留下來的妾鳳氏常年病廢在床,說不清她是什麼病,一年三百六十天倒有三百多天都得臥床休息,難得精神好點,也只在院裡擺弄花草,除了棠萼時常照顧她的起居,旁人等閒見不到她。

  傍晚時分,司馬疾的隨從小容兀得出現在晏子佑的書房裡,「先生請你過去閒話。」他隨意地拱手作禮。

  晏子佑忐忑不安已經有一整天,全是為了司馬的一句話「我要考較你的學問。」這時只得硬著頭皮跟小容走。

  西院的月洞門幾乎纖塵不染,小妹梨萼看到的鎖當然沒了蹤影。

  晏子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晏府大宅年深月久沒有修繕,處處散發著破敗的氣息,西院的光彩煥然讓他覺得似乎已經不在舊宅之中了,道家之術真的這麼神奇嗎?

  情形很好,司馬很通人情,備了一桌珍饈與他閒話。

  酒是城裡有名的黃鸝坊楊四酒莊的姑蘇紅,菜是司其巷得意樓的鴨方,黃泥煨雞,櫻桃肉,野茶蝦仁,晏子佑還是貴公子時候自然領略過,其中滋味倒是闊別多年了。

  美食相伴,美酒自然是開懷暢飲,何況還有這麼風雅的主人殷殷相勸。

  兩人豪飲多時,不覺簾外一鉤新月天如水,月上中庭,晏子佑帶著幾分醉意,掙紮起座,口齒含糊道:「喝不下了,告辭。」

  歪歪扭扭地行了幾步,忽然回過頭來,慚愧道:「先生本是要教我讀書,在下真是個十足飯桶,只顧了吃喝,竟絲毫沒有請教先生學問。」

  司馬微笑道:「少君言過了,世事洞明皆學問?」

  晏子佑由衷道:「先生見識比我高上百倍。」

  數日後,小容又來相邀,「先生請你品嘗荔枝。」荔枝在吳地算得上珍果,晏子佑只是聽說過遙遠澳熱的嶺南,南越一帶出產這種果子。他不禁欣欣然,暗暗慶幸自己好運氣,「王侯般的享受呢。」

  琥珀色的美酒,精緻的小菜,足以使他沉醉其中了,他快樂地想要歌唱或舞蹈,姑蘇紅濃香激越,後勁很兇,幾杯落肚後,荔枝的美味也不能好好品嘗了,真真是暴殄天物。

  「司馬先生,小可亦想要學道修仙了。」晏子佑不無艷羨地說。

  司馬疾突然嚴肅起來,正色道:「道家修煉之苦,你決計受不了。況且以我的觀察,少君於紅塵中的福緣深厚,不過暫時運蹇罷了。」

  他凝神半晌,又問道:「少君年已弱冠,何以不娶妻房,以致中饋乏人?」

  晏子佑有些惱怒,道:「先父在時聘過縣教諭黃老爺家的姑娘,後幾年家道中落,黃家悔了婚。」

  司馬疾道:「這就是他的不是了,人無信豈能立。」

  晏子佑轉念又「噗嗤」一笑,輕薄道:「街坊都說,黃姑娘並不美。」臉上露出僥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