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官員眼看顧正臣走過來,紛紛閉嘴,這個看看鞋子,那個整整衣襟,還有抬頭看星星的。
反正看不到就不用行禮,給這種惡人行禮,實在是違背良知!
「吆,都挺精神啊。」
給事中胡定、郎中鄭真等人打了個哆嗦,轉過頭看去,就見顧正臣一臉含笑湊了過來。
「你,你想幹嘛?」
胡定猛地後退兩步,緊張地看著顧正臣。
顧正臣挺直了胸膛,看了看沒動靜的一干官吏,搖了搖頭:「諸位是認不得我了,還是說朝廷禮制已無人在乎?今日上朝,我定要與陛下問問,什麼時候六七品的官,竟也不給侯爵行禮了。」
鄭真等人傻眼,心不甘情不願地行禮:「見過定遠侯。」
顧正臣滿意了,邁著八字步走了。
「跋扈!」
「驕橫!」
「無法無天!」
「諸位,今日當共同討伐,剷除此等奸佞!」
胡定、鄭真等人看著顧正臣的背影,又開始說了起來。
顧正臣又湊到一群文官里去了,一個個官員迫於定遠侯的「淫威」不得不行禮,轉身就更下定決心,一會往死里罵。
正準備朝多的地方湊一湊,卻被人一把抓了過去。
顧正臣回頭一看,見是徐達,訕訕一笑,行禮道:「魏國公,別來無恙。」
徐達板著臉,威嚴地說:「我好得很,可你——是不是太大膽了,以前你在福建亂來,說到底陛下給你兜住了,官員沒話可說。這次,陛下可沒給你兜著,你這就是不將朝廷法度放在眼裡,不將陛下放在眼裡,等會朝堂之上,你最好是好好請罪,態度好點。」
顧正臣點頭:「是啊,燒殺官員,毆打官吏,這兩個加一塊,是應該好好請罪。」
「你還毆打官吏了?」
徐達瞪大眼。
顧正臣低頭看了看笏板,嘴角微動:「算是吧。」
徐達恨鐵不成鋼:「你平日裡做事那麼有分寸,知什麼可為什麼不可為,為何這次——」
腳步聲接近。
徐達止住了話。
藍玉上前給徐達行禮,然後看了看顧正臣,敬佩不已:「好樣的!幹了我不敢幹的事,早就看那些官員不順眼了,殺一個便殺一個,沒什麼大不了。」
顧正臣嘴角抽動。
你丫的以為你不敢殺啊,等你立下大功的時候,你連自己下半身都管不住,還管得住上半身?
這會也就是你還是個侯爵,資歷還不算高……
被徐達瞪了一眼的藍玉悻悻然退了回去。
李文忠走了過來,沉聲道:「你最好是有法子了,我還打算讓景隆跟著你學幾年本事,別朝會一結束,你這個先生沒了。」
顧正臣含笑道:「事都如此了,還能有什麼好法子。」
李文忠也沒避著徐達,湊到顧正臣耳邊,低聲說了句:「晉王昨晚入了宮,沒多久便回府了。」
顧正臣拱手謝過。
朱棡入宮然後回府,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李文忠之所以專門說上一句,用意不在這件事上,而在「沒多久」的時間上。
如果皇帝震怒,喊打喊殺,那朱棡作為顧正臣的弟子,一時半會估計是離不開皇宮的,既然朱棡沒在宮裡停多久,說明皇帝對這事的態度也就那樣,沒當做一件太大的事。
只要顧正臣好好請罪,這事容易過去。
徐達暼了一眼顧正臣腰後的笏板,皺眉問:「上朝帶這麼多笏板作甚?」
顧正臣呵呵一笑:「要奏的事多,怕忘記了。」
序班整理秩序,文武分列。
奉天殿的門打開,內侍一甩拂塵,扯著嗓子喊:「百官入朝!」
禮樂起,群臣入殿。
禮樂停,群臣山呼。
朱元璋端坐在龍椅上,俯視著群臣,看了看,直接點了名字:「定遠侯,你率水師東征日本,殺倭六萬,如今凱旋,你不在碼頭等候禮部迎禮,為何跑到了這朝堂之上?」
顧正臣端著笏板,肅然行禮:「回陛下,臣自知有罪,不應在迎接之列,便提前到朝廷之上請罪。」
「請罪,這倒是新鮮,說吧,你何罪之有?」
朱元璋玩味地看著顧正臣。
朝堂之上,官員頓時交頭接耳起來,一個個你看我,我看你,議論紛紛。
徐達、李文忠欣然點頭。
這小子還不錯,知道先認錯。
文官之中,不少給事中、監察御史等官員等待著,只要顧正臣開口認罪,便站出來彈劾他!
顧正臣清了下嗓子,喊道:「臣領旨東征日本,對陣六萬餘倭軍,想起倭寇年年進犯,沿海衛所與邊民之苦,尤其是想起東莞百姓慘死之狀,一時之間怒髮衝冠,仇恨充盈於體內,以致於臣走火入魔,殺意難止,揮刀指劍,殺了六萬倭軍不過癮,便下令將他們的頭顱斬下,築成了大京觀!」
禮部侍郎李叔正眉頭緊鎖。
刑部尚書開濟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兵部侍郎王琚、尚書趙本面面相覷,一干文官也有些雲裡霧裡。
認罪你就認罪,扯什麼東征日本的事……
顧正臣繼續說道:「自那之後,一股凶戾之氣縈繞於胸,久久不去,讓臣痛苦不堪。但有軍士觸臣之怒,臣心有猛虎,幾欲殺人!幸是晉王、衛國公在側強行壓制,這才沒鑄成大錯。」
「後臣至山東,本欲在海邊化去戾氣,再作回京,以免惹了殺身之禍,不成想竟遇邪教之人,自登州府追至青州府,直至追查到高家港鹽場。其鹽場鹽課司提舉名為郭臨川,此人不僅與邪教有勾連,更是將一千六百二十灶戶作為驅口,日日奴役!」
「但有灶丁疲憊,製鹽不力,輕則鞭笞,重則毆打!但有灶丁敢反抗、忤逆,郭臨川便將其打殺,或溺死於亭場之內,或煎熟於盤鐵之上,或焚滅於灶台之內,或懸掛於樹幹之上直至成為肉乾!」
「臣察查之下,確有實證,一時之間殺意難止,凶戾之氣充於雙目,神志喪失,便將那郭臨川丟到盤鐵之上煎了一面,再將其丟到了灶台之下,化為灰燼!」
「臣自知心性不穩,出了大問題,故此殺了郭臨川之後,一路疾行入京,甚至過龍潭而不停,黃昏入龍江碼頭,旋即回府,借用親情鎮壓戾氣,穩住心神不崩!」
長篇大論之後,顧正臣抬起頭看向朱元璋,沉聲道:「然罪已犯下,請陛下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