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帝國的意志

  第598章 帝國的意志

  邊關苦寒,首先就體現在了吃上面。

  即便帝國已經平穩的度過了二十八年,然而在遠離京師的邊關戍堡里,在風雪之中默默的守衛著帝國安寧的邊軍將士們,依舊只能用最簡單的幾樣食物,作為這個大年夜的晚飯。

  幾口大鍋一字排開。

  鍋很多,可是鍋里的東西都卻是一樣的。

  半鍋取自戍堡外的乾淨積雪。

  邊關上總是吃不完的冷凍牛羊肉。

  將士們自己用黃豆子做的老豆腐。

  黃豆子泡水發芽的豆芽。

  再配上幾根從雪地最下面刨出來的,在邊關最緊缺的綠野菜。

  佐料有多少便放多少。

  大鐵勺在鍋裡面毫不吝嗇力氣的轉動著攪拌著,當香味充滿整個戍堡後。

  年夜飯也就成了。

  有鑑於新任總旗官是個出身高貴的人。

  戍堡里,今年特意多烤了一隻肥羊,另外還油水管夠的煎了滿滿一竹籃的雞蛋麵餅。

  「總旗,這是老把頭為您煎的雞蛋,您快趁熱嘗嘗。」

  一名小旗官為朱允炆送來了一隻碗,滿臉堆著笑容。

  碗裡面,還有一隻被煎的金黃的雞蛋。

  無論朝廷如何下功夫,邊關總還是缺衣少食的。

  那些個雞蛋麵餅,也就是被雞蛋液染了一層淡黃色。

  而原本這些雞蛋,還都是一兩個月前便開始慢慢積攢下來的。

  留著的,便就是為了今天這一頓年夜飯。

  朱允炆接過碗筷,看向周圍聚集著的將士們。

  他伸手將碗送到了面前一口鐵鍋上,慢慢傾斜手中的碗。

  那煎雞蛋便從碗裡滑進了熱氣騰騰的鍋里。

  「給小四吃吧,他前幾日出去巡哨,給尾椎骨摔傷了,吃點補補。」

  不遠處人群之中,一名個頭最矮的年輕邊軍官兵,本就被戍堡里的熱氣給烤的紅通通的臉,立馬再紅了一些。

  而其他人,則是哈哈大笑了起來。

  紅著臉的小四低吼著咆哮了一聲:「等明年開了春,我小四要當咱們戍堡殺狼崽子最多的人!」

  負責戍堡伙食的老把頭,手中握著大鐵勺,在鍋里轉了一圈,便將那枚煎雞蛋和滿滿一勺子的肉,盛進了小四的碗裡。

  「吃吧你!總旗賞給你的煎雞蛋,吃完了好生養生,看你明年能殺幾隻狼崽子。」

  周圍又是一陣爆笑聲。

  小四也是今年才來戍堡的。

  身為軍戶,他是在父親去歲戰死之後,接到邊軍的徵調軍令趕到戍堡來頂替父親為帝國戍守邊關的。

  作為戍堡里最小的,小四總是會被這幫丘八叔伯戲弄。

  小四惡狠狠的將吸滿了湯汁的煎雞蛋塞進嘴裡。

  漲紅著,嗡嗡道:「我定然是殺狼崽子最多的!」

  這便是為大明戍守邊關的無畏兒郎們啊。

  朱允炆大手一拍:「明年你要是當真殺敵最多,我為你請功!到時候這把刀,也一併送給你!」

  說著話,朱允炆的手拍了拍他腰間的佩刀。

  總旗的那把刀!

  小四的臉上露出了期待。

  朱允炆腰上的佩刀並非是軍中制式,而是前些日子從太原城送來的一把百鍊精鋼戰刀。

  通體並無修飾雕琢,卻最是鋒利。

  小四重重點著頭:「總旗可不要誆騙我。」

  朱允炆一瞪眼:「本總旗說話算話!」

  小四瞪大雙眼:「那就說好了,明年我要是殺敵最多,也不要總旗為我請功,只要這把刀。」

  「好!」

  朱允炆並不吝嗇,豪爽答應下來。

  手拿大鐵勺的老把頭,卻是擰著鐵勺,在小四的後背上敲了一下。

  「混帳玩意,總旗的刀也想要!」

  小四嘿嘿的笑著,躲到了一旁。

  朱允炆瞧了瞧周圍:「第一隊還在外頭巡哨,你們先吃著,按例每人配一壺酒,不許今夜一次喝完,得留到初七為止。吃完了,第二隊出去接替第一隊繼續巡哨。」

  說罷,朱允炆就坐在鐵鍋邊的一條長凳上。

  他大馬金刀般的坐著,自己伸手拿過鍋邊的大鐵勺,便為自己盛了一碗肉湯。

  幾口肉和湯下肚,朱允炆又用嘴啃下一大口雞蛋麵餅,最後塞進去一枚剝好的大蒜。

  囫圇的咀嚼了幾下後,嘴裡的東西還沒有全部吞進肚子裡,便仰起頭灌下一口酒。

  「好吃!」

  「好喝!」

  朱允炆動作豪邁,因那一口酒,臉色也有些漲紅起來。

  孫成一直待在一旁的角落裡,望著與邊關將士們打成一片的朱允炆,眼底前些日子的擔憂漸漸地徹底消失不見。

  酒過三口。

  戍堡里年節的氣氛,也徹底被催生出來。

  有軍規在,酒便不能再往下喝了。

  但邊關的兒郎們,卻是趁著那一絲酒味,開始縱聲放歌起來。

  將士們聚在一起吃著肉唱著歌,歌詞裡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待。

  朱允炆便與麾下的四名小旗官聚在一起。

  「總旗,等開了春朝廷是不是真的要在邊關大舉用兵了?」

  一名小旗官臉色複雜的看了眼熱鬧的戍堡,隨後疑惑的注視著朱允炆。

  邊上另一名小旗官立馬說道:「是啊總旗,原本有些弟兄按照規矩,都到了輪換回去的時候,朝廷上個月卻下令,暫定輪換,這是在為明年的大戰做準備吧?」

  四名小旗官里,在戍堡待的最多的那名小旗官,則是目光凝重的看著朱允炆:「能讓總旗官這樣的人來這裡,朝廷恐怕是決定要大戰一場了。」

  他們不知道朱允炆為何會來到這裡,但這位新任總旗官的姓和中間字卻是惹人注目。

  而那個掛著繡春刀的人,陪同總旗官一起留在戍堡,便更是佐證了這一點。

  朱允炆笑了笑。

  他為何會在這裡,只有自己和孫成明白。

  只不過。

  「你們猜的大抵沒錯。」朱允炆按著自己的掌握,輕聲道:「若是我猜的也沒錯的話,等開了春,草原上積雪融化,道路變硬,朝廷大概就要動兵了。」

  「哎……」

  四名小旗官里,有人發出一道低沉的嘆息聲。

  朱允炆立馬看了過去。

  那小旗官頓時目光一縮,趕忙低下頭:「朝廷要打仗,咱們自然是提著刀便往上沖。只是……也不知道明年那一仗之後,咱們這裡還有多少人能回來……」

  「打仗總是要死人的……咱們不上,難道要家中的妻兒上?咱大明朝干不出這樣的事情!」

  另一人目光堅定,沉聲開口。

  朱允炆臉色平靜。

  當他在冰峰的黃河上,找到劉宗聖的時候,當他揮出那一槍的時候,他就已經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可是,眼前這些將士的性命,他覺得自己不能不顧。然而,家國天下,若是沒有這些人,大明又如何是大明?

  朱允炆覺得自己似乎是要悟到些什麼了,可又無法言明。

  他只能是搖搖頭,低聲道:「在其位謀其政。我等身為軍人,保家衛國,乃是職責所在。只是……明年若是開戰,你們跟在我後面,別沖的太快了……」

  自己死了沒事,到時候若是自己的死訊傳回應天,恐怕秋娘這輩子都不用憂愁生活了。

  可眼前這些人若是死了,那就是一個尋常百姓家沒了。

  到時候若當真開戰,能保一人便是一人吧。

  朱允炆心中默默的想著。

  「卵球!」

  一名小旗官,偷溜著著配發給自己的半袋子就灌進了肚子裡,漲紅眼拍著胸膛,沉聲道:「俺們都是軍戶,生下來做的就是保衛大明的事情。哪有躲在總旗後面的事情,只求總旗到時候不要忘了戰死兄弟們的功勞,到時候朝廷撫恤也能落到實在。」

  餘下三名小旗官,亦是默默的點著頭。

  朱允炆也只能是點頭應下。

  朝廷有著很完整的撫恤制度,這一點沒人敢觸犯,若是少了半分,正主家中不鬧事,那些個軍戶都能給官府砸了。

  而且,這是皇帝允許他們做的事情。

  這時候,外頭傳來了腳步聲。

  頭先進來的是戍堡第一小隊的小旗官。

  見到巡哨的第一小隊回來。

  朱允炆麵前的第二小隊小旗官便立馬站起來:「總旗,俺帶著人出去了。」

  朱允炆還是點點頭。

  討論的話題便停了下來。

  外頭,第一小隊的人一一走進戍堡里,被頻頻打開的門洞,讓外頭肆虐著的風雪有了可乘之機。

  ……

  應天城。

  煙花,從夜幕降臨開始,便一直放到了現在。

  皇帝恩旨,自洪武二十八年臘月二十三日小年開始,一直到洪武二十九年正月十五元宵節,應天城金吾不禁,以供百姓遊玩。

  此時已經快要到子時,城中的大街小巷上,還有著成群的在家中吃過年夜飯的人外出遊玩。

  熱鬧,從皇城根一路延伸到了西城外邦人居住的街道。

  似乎所有人都沉浸在年節的氣氛之中。

  然而偌大的京師,總有僻靜的地方。

  也總有些人,是遠離了年關的熱鬧,而在默默的做著事情。

  如錦衣衛指揮使蔣瓛,今日天色未晚便讓家裡開了年夜飯。

  早早的吃完了飯,給家人分發了壓歲的紅包後,便穿戴好官服出了門。

  便是作為皇帝爪牙的錦衣衛指揮使,蔣瓛今日也只是藉口因京師金吾不禁,而要回衙坐鎮以備不測。

  然而,此刻的他卻帶著一隊人馬,出現在城中一條僻靜幽暗的小巷裡。

  蔣瓛的雙眼被壓在斗檐大帽下。

  前方巷子裡的一座院門下,已經有一小隊錦衣衛官兵守在兩側。

  積雪的院牆上,保留著一小段的空白。

  少而。

  緊閉著的院門被悄無聲息的打開。

  「殺!」

  蔣瓛低聲下令,手掌輕輕向前一壓。

  官兵們便蜂擁著衝進院內,自後院一路向著前院殺了過去。

  用時不過一刻鐘。

  蔣瓛便已經是站在了這座府邸的前廳。

  前廳擺放了好幾張桌子,桌上瓜果酒菜早已動用。

  只是隨著錦衣衛的到來,而變得一片狼藉。

  一名身穿常服的男子,被官兵們捆綁著,推到了蔣瓛面前。

  男子滿臉酒氣,看到蔣瓛出現,渾身一顫,眼中露出幾分畏懼。

  卻大抵是借著酒氣,有了幾分不該有的膽量。

  「蔣瓛!你要做什麼!」

  「如今朝廷封印,你要做什麼!」

  蔣瓛面色冷漠:「朝廷封印,我錦衣衛便不能做事殺人了?」

  他的眼神,淡淡的看向倒在一旁的屍骸。

  那人的眼神出現了些慌亂。

  「本官乃是戶部清吏司郎中,本官守法公正,從無貪墨瀆職,你蔣瓛要做什麼!」

  這是他第三次詢問蔣瓛要做什麼。

  蔣瓛冷笑著搖搖頭:「你不用想太多,今晚除了你,還有戶部陝西道清吏司郎中、北平道清吏司郎中,都在名單上。」

  「你到底要做什麼?」

  「本官沒有犯法!」

  山西道戶部清吏司郎中,抬起頭,雙眼滿是怒火。

  蔣瓛有些乏味,打了個哈氣:「大明要用兵草原。」

  說完之後,蔣瓛掃了一眼已經被盡數拿下的這一家人,又打了個哈氣,提起腳步向著前門走去。

  而那郎中,卻是猛的瞪大雙眼。

  不等他再次開口,一道刀光便在他的眼前閃過。

  剛剛走過影壁的蔣瓛,稍稍的放慢了一點腳步。

  他的嘴角淡淡一笑。

  「大明朝要打下一個盛世,這一次不能有一個拖後腿的。」

  殺戮,在整個應天城裡進行著。

  不單是朝堂之上的文官,負責九邊軍務的後軍都督府,更是遭到了一次徹底的清洗。

  凡是稍有不法。

  放在過往,都可饒恕的罪過,在洪武二十八年的大年夜,卻都被盡數嚴辦。

  一切可能影響大明朝下一次對關外大舉用兵的官員和將領,都沒有機會再看到洪武二十九年的日出。

  文淵閣里。

  今夜亦是燈火通明。

  在京的內閣大臣,盡數到場。

  一條條的消息,不斷的從宮外被送入內閣之中。

  任亨泰的臉已經擰在了一起,卻不發一言。

  消息,暫時由解縉和徐輝祖兩人負責接收。

  「陛下不允許這一次北征出現半點差錯,這是應有之意。」

  解縉看完了最新的一道消息,側目看向臉色凝重的首輔。

  在他身邊的徐輝祖,亦是轉頭開口道:「都是手腳或多或少不乾淨的東西,殺了也就殺了,換上一批清廉幹吏便是。」

  任亨泰冷哼一聲:「老夫惱的不是這個,而是陛下現在行事,連旨意都不明發了!我大明朝往後做事,便直接是暗中動刀子了嗎?」

  「這是舉國而伐,容不得一絲差錯!」

  解縉沉聲解釋了一句。

  任亨泰臉色陰沉,嘆息一聲道:「傳令通政使司和行人司,明天一早老夫要京城裡的人都知道,這些人的罪狀!」

  解縉笑了笑:「已經在辦了,已經在辦了,您老莫氣。」

  任亨泰卻是氣頭不消,站起身揮揮手:「乏了,老夫睡一覺,你們守值吧。」

  言罷,他便往內閣班房裡面走去。

  那裡放了可供內閣大臣留宿的床榻被褥。

  解縉笑了笑,未曾說什麼,而後轉頭看向徐輝祖:「還要辛苦國公,簽發幾道軍令發往九邊各處。還有明歲輪番入京充入京軍的南方衛所,年關之後也要立馬開拔了。」

  京軍北上。

  甚至可能會動用上直親軍衛北上,參與即將到來的大明朝全線北征。

  而空缺的應天城,便需要江南各地和南方的衛所官兵,入京組成新的京軍,繼續拱衛京師安全。

  這是既定的計劃和步驟。

  徐輝祖點頭道:「軍令已經弄好了,明日一早便會從大都督府發往各地。」

  解縉點點頭,站起身:「那我也去歇會兒,國公年輕,多多代勞了。」

  徐輝祖臉上露出無奈,只能是放解縉也躲去裡面歇息。

  他則是轉頭看向班房裡剩下的翟善、沐英兩人。

  沐英張開腿,從凳子下面拿出一個木盒子,放在了三人中間。

  「太孫之前弄出來的麻將,再叫個外頭候著的翰林學士進來,通宵吧。」

  翟善搖頭:「翰林哪來的錢,換個都督府的功勳吧。」

  徐輝祖面露笑容:「此言大善。」

  言畢。

  他便衝著班房外頭喊道:「讓徽先伯桑敬進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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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