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到臘月。
唐寅出兵已有近一個月時間,朝廷對他進兵的情況卻是一無所知。
因為唐寅的出兵,本來對他的參劾也不得不告一段落,而於此時,朝中一些因為參劾張周的言官才剛從詔獄裡出來,自然當中還折了一批,被發配到濱海城造船去了。
也就在此時,大明出海往美洲的船隊,在經過大半年的航行之後,回到了大明的港口濱海城。
一時間朝野剩下也頗為關注。
主要在於……
這是兩年來大明第二次出海到美洲,這次船隊更龐大,船隻的運載能力也更強,同時配備的大明將士數量,以及火器數量,是先前一次所不能比的。
這麼一次聲勢浩大的出海,為的就是能獲得更多的資源。
而隨著船隊靠岸,第一步的上奏已經傳到京師,最讓朱祐樘覺得振奮,也是最讓朝中文臣覺得恐怖的……
是這次船隊帶回了至少一千萬兩白銀。
比上一次帶回來不到二百萬兩,多了數倍,當數字傳到京師之後,朝野上下除了直呼不可思議之外,也沒別的聲音。
先前一次,朝中還有人擔心那二百萬兩白銀會帶來市面上白銀的急劇貶值,但隨著時間推移,這一年多時間以來,大明的商品數量急劇增加,尤其是布匹等生活日用品的增加,讓百姓也體會到了穿衣自由。
而隨著新作物的問世,更多的百姓開始能吃飽穿暖。
白銀的購買力還在不斷上升,於是乎也沒人敢隨便去非議,說這一千萬兩白銀會帶來怎樣的市場暗淡前景,甚至很多人還在為此叫好……因為大明朝廷有錢了。
好像終於不用去盤剝百姓,甚至大明府庫的白銀都可以存著,大明官員和將士之前所積壓未曾兌現的俸祿,現在也可以一併折色發放完畢了。
……
……
朱祐樘還是沒有上朝。
但隨著朱祐樘確定自己有一千萬兩以上的白銀入帳,他最先做的事,是大筆一揮,同意把朝中所有官員積欠的俸祿,一次給兌付完畢,甚至還給加派了獎金。
也就是在原先折色的基礎上,再加三成。
本來大明官員的俸祿中,本色之外的那部份,折色就很離譜,往往說是一百兩,能折換回十兩就不錯了。
但這次一百兩折色一百三十兩,還是一次發幾年的……
就算是朝中最清廉的官員,一次也能拿個幾百兩銀子的俸祿,那感覺就好像是天上掉餡餅,瞬間就可以過衣食無憂的生活。
以至於官員在聞聽這消息後,還以為是聽錯了,或者是以訛傳訛,可當他們真的把俸祿給領回家,甚至連俸米也一併發放的時候,他們這才知道,大明朝這是有錢了。
沈祿在拿到自己的俸祿之後,第一時間去找林瀚。
此時的沈祿非常推崇林瀚,也是知道林瀚無心於朝政,馬上要退了,想趁著吏部尚書跟自己交好時,趕緊從林瀚身上得到點什麼。
「林老,說出來讓你笑話,這次我拿了四百七十多兩銀子,據說年底還能再發個二三百兩……」
沈祿非常高興。
雖然沈祿有張家外戚的背景,但大明朝廷官員想在本職之外撈點銀子,還是不太容易的。
林瀚問道:「你很缺錢嗎?」
沈祿苦笑道:「天下之間還有不缺錢的?銀子是好東西啊,林老這次也拿了不少吧?您的俸祿,可比在下高多了。」
「也就一千多兩吧……」林瀚一副無所謂的表情道。
「真是讓人羨慕。」沈祿道,「如果每年都能兌付這麼多銀子,一年下來少說您也有個三四百兩銀子的進項吧?」
林瀚道:「哪有那麼容易?」
沈祿笑道:「過去幾年的,不都一次給兌了?話說,這一年三四百兩銀子,做什麼不夠用呢?您還想著退下去嗎?」
此話一出,讓林瀚老臉有點掛不住。
先前他是鐵了心要退的,甚至都跟張周攤牌了,讓張周去幫他跟皇帝說。
但現在突然領了一千多兩銀子,想到未來一年還有個三四百兩銀子進項,這還不算年終獎金什麼的……他感覺自己不去貪贓枉法,都可以過上貪官的富庶生活……
想到自家有妻妾要養活,那麼一大家子人還等著自己投喂,那感覺就好像在說,你別走了,留下來繼續養家餬口。
等退休之後,那就只能是坐吃山空了。
再想過這種好日子,可就沒有了。
沈祿道:「林老在朝中,也算是清官的代表,您從來不收禮,連他人來找你說項,你都拒之門外,您掌管吏部以來,朝中官員考核可說是最公平公正的時候,現在誰人不稱讚呢?」
林瀚擺擺手道:「少做那恭維之言,且問你,最近幾年,真的比以前更強嗎?」
「您說呢?」沈祿笑道,「就算是馬尚書在的時候,朝中也有黨派之分,只有您,在推舉和考核天下官吏時,從來不避親疏,這份氣度可是他人所沒有的。」
林瀚想了想,也不由點頭道:「我不是不避,是我沒什麼可避的。」
沈祿笑道:「那還不是因為您自己能做到獨善其身?換了他人,就不行啊。」
「這倒是。」
林瀚突然覺得自己留在吏部當尚書,似乎是很有必要的事情。
好像只有自己,既不是傳統文臣那一邊的,又不算是張周這一邊的,他兩邊都會幫,又兩邊都不幫。
一個騎牆派,在朝中立身其實是很難的,但唯獨當個吏部尚書,能做到真正的兩不沾,那才是真叫難能可貴。
且還有一點……
他林瀚愛財,但取之有道,從來不會去貪贓枉法,且他是教學出身,有時候掉進書袋子裡,非常講原則……就算在品性上有點小瑕疵,那就是他對納妾這件事的愛好異乎常人,但這也不犯法啊。
就是有人好他這口,既想與他聯姻,還不用他給予什麼政治上的幫助。
之前唯獨有點不好的,就是自己俸祿有點不太夠養活這一大家子,或者說生活過得沒那麼滋潤,但現在突然有銀子了,又覺得當官是不錯選擇。
「林老,您還是別退了,您退了之後,這朝野還不定會成什麼樣子。」
沈祿苦口婆心道,「現在朝中人都想挽留您,連陛下也時常念叨你的好,你說這朝野上下,有誰看您不順眼嗎?這要是換了以前,光是一個吏部考核的事,還不爭得頭破血流的?」
林瀚道:「可老夫都已經跟秉寬說了……」
「蔡國公肯定是站在您這邊的。」沈祿笑道,「誰讓他是您的女婿呢?」
「可不敢這麼說,小女也不過是他收納進房的妾侍罷了。」林瀚心裡還是有數的。
張周算是自己女婿嗎?
最多算是有點姻親關係,本身林儀也不是他嫡出的女兒,在門閥之中,這種嫡庶的觀念區分還是很明顯的。
沈祿笑道:「誰不知道令千金乃是御賜的婚事?這換了旁人,誰能得到呢?再說蔡國公對您可也是非常尊重。」
「秉寬他對我是很……禮重,但有些事……」
「您就別說了,就當是我代表朝中的同僚求您了可好?留在朝中多幾年,看著大明的中興,有何不好呢?咱大明也需要您這樣的人,換了旁人,您就不怕朝野出什麼亂子?到時又是黨同伐異的,操不完的心。」
沈祿說著,似乎都快給林瀚跪下來。
林瀚嘆道:「這件事,容我再想想。」
沈祿一聽就知道有戲。
換了以前,跟林瀚說什麼,林瀚就一個態度,那就是早點回去頤養天年,說白了就是想抽身事外。
可現在有銀子鋪路,連林瀚這樣的老頑固似乎都知道回心轉意了。
……
……
銀子還沒送到京,朝中官員積欠多年的俸祿就發到手了,還是本色之外全額發放,還加了獎金。
朝野上下人人臉上都能見到笑顏。
但也並不是所有人都為此感覺到振奮,就好像劉健和李東陽,他二人就絲毫的喜悅都未曾呈現在臉上,反倒是為此憂心忡忡。
「張秉寬此舉,是否在收買人心呢?」
這天李東陽特地留下來給劉健一起值夜,當蠟燭點上之後,李東陽還不忘過去跟劉健談及此事。
劉健道:「一次一千萬兩白銀,此消息作準嗎?」
李東陽搖頭道:「是否作準不知,但陛下手筆是大了,這批銀子既不是從太倉而出,也不出自於戶部,完全就是……唉!」
「京官發了,地方上呢?」劉健又問道。
「據說是,一併發放,只是地方官並無不加三成的束脩,大概這就是京官跟地方官的區別。」李東陽道,「現在朝野上下都在談論此事,有的還說,來年官員的俸祿會上漲……說什麼的都有,大概都覺得,大明現在即便不靠稅收,也能支撐下去。」
劉健皺眉道:「這可能嗎?」
李東陽無奈道:「大明稅收等事,中堂你該最清楚,這一年下來只是在白銀稅收上,最多有個二三百萬兩頂天了,加上稅收的米糧等,一年也不過四五百萬兩,若是每年都能從海外拿回這麼多銀子……」
「不可能!」劉健厲聲到。
「唉!」李東陽嘆口氣道,「你知道我還聽說什麼消息嗎?大明在海外,還留了一千九百多兵馬沒撤回,同時還有大批的海船留在海外,據說是海外之民就已有上萬人,他們在負責種糧,甚至是在銀礦中做活計……」
劉健聞言不由皺眉。
大明這是開啟了海外殖民了。
「消息作準?」劉健問道。
「情況只會比這更糟糕。」李東陽道。
劉健道:「也算不上是糟糕,若是大明真能在海外圈一片地方,源源不斷送來白銀,也不算是壞事。但就怕……」
「中堂你是擔心海外之民,會反噬大明?」李東陽問道。
在這件事上,顯然李東陽也是在幫劉健強行找補。
大明光靠幾條船幾千人馬,就在海外開啟了殖民,想來海外都是一群茹毛飲血的野人,說那些人會威脅到大明?
這不是沒事找事?
說出去,就算是那些堅定站在我們這邊的儒官,他們會信嗎?
「那海外之地,到底是什麼地方?竟能養下那麼多人?還有如此多的白銀,以及……這點,有問過出海經驗的人嗎?」劉健道。
李東陽無奈搖搖頭。
顯然在這件事上,以前傳統文官那邊就沒在乎過,哪怕是去年出海回來一次,文官也沒把其當回事。
甚至一個個還在等看張周的笑話,只等著哪次出海的人遭遇風浪全軍覆沒,以便他們聯名參劾張周……但到現在,他們才知道,原來張周一早就開始造船,那不是在無的放矢,而是真的有收益。
李東陽道:「現在還有個更不好的消息,就是有船是從南方登岸的,就是從江南的海港,那邊還有一批東西運上來,是什麼,到現在也不清楚。據說這次送往京的貢品之中,還有從海外帶回來的島民。」
「什麼人?」劉健問道。
李東陽繼續搖頭道:「不知道,具體是如崑崙奴一般,再或是如那些南洋之民,再或是西洋之人……我一概都不知。只能等這批貢品送到京之後,再去詳細打探了。」
劉健臉色冷峻。
李東陽道:「這次張秉寬恐怕是要以一人之力,改大明朝廷稅收的秩序,本來我等還打算參劾他執掌戶部不力,現在看來……唉!」
又是重重所嘆的一口氣,似乎就是在告訴劉健。
張秉寬先前兵部尚書的位子非常穩固。
現在他連戶部尚書的位子,也穩了,我們沒什麼理由去攻擊他,皇帝也不可能改變心意把他拿下來了。
……
……
「陛下,大喜。」
陳寬這天跑到皇帝面前去做恭喜之事,「賢妃娘娘,馬上也要到京了,還有……」
朱祐樘嘆息道:「有什麼值得喜悅的?若是個皇子就好了,可惜啊,這次只是個公主。要是個皇子的話,朕早就對朝野上下公布了,若只是個小女兒,朕想保護她,不想讓他人來打擾。不過這樣也好,都是一兒一女……這幾年,秉寬在這方面,好像還不如朕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