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0章 帶不動

  出兵的大致計劃,唐寅當即便拍板決定了。

  馬儀和張銳心氣也非常高,至少自己這位頂頭上司一點都不慫,一邊想著致仕還鄉,一邊卻還想著建功立業證明自己。

  尤其是馬儀。

  他瞬間感覺自己沒有所託非人,自己是找到跟王守仁一樣的好上司,能實現自己的抱負和理想。

  因為有涉及到調動錢糧和物資的事務,尤其是要做到冬天的禦寒,唐寅隨即還要進行一番戰前的部署和動員。

  「伯虎,這件事是否應該再詳細考慮一下?就這麼倉促出兵了?難道不該再等個十天半個月?至少也先把糧草什麼的籌備齊全再說。」徐經一臉為難道。

  唐寅皺眉道:「不是你跟我說的,不能放棄眼前的機會?怎麼現在聽你的意思,好像是不太支持出兵?」

  「我……」

  徐經不由苦笑。

  我是覺得應該出兵,甚至也同意與你一同上路,但也沒說準備去而不復返,更沒說過要去完成一場自斷後路的戰事啊!?

  建功立業固然是好,但看你唐伯虎的意思,你這是活夠了呀,讓我陪你去送死嗎?

  唐寅道:「寒冬馬上到來,韃靼人在經歷了夏秋的接連避戰後,如今他們能做的,就是趕緊找到過冬的草場,且也只有在大明初撤兵時,他們才會以為我們不會發動第二次進發草原的戰事。」

  「這……」徐經不知該怎麼回答。

  唐寅指了指桌上一份公文道:「且我看了,今年延綏所種的新糧,尤其是名叫土豆和玉米的,是大豐收,而這兩種東西能作為行軍時長久儲存之用,尤其是在冬天,非常適合作為軍糧。」

  徐經道:「我認為,還是應該準備充分一些為好。」

  「不能等了。」唐寅道,「該說的話,在馬儀和張銳二人面前,我已說得很清楚,他們現在也急需建功立業,與我的心思倒也是相同的,能找到一些與我有堅定信念的人不多,要是你不想進草原,我也不會勉強你。」

  唐寅還是比較通情達理的。

  我唐某人是活膩了,甚至對官場開始有些失望了,也覺得自己能力不夠,希望找個方向來證明自己。

  但你徐經還遠沒到我這種會心的程度。

  所以你的目標是建功立業,而我的目標是證明自己,咱倆的方向是不一樣的,我不怕死,你怕死,這一條就說明咱是兩條道上的人。

  徐經嘆道:「大風大浪都過來了,兩次遼東,兩次朝鮮之行,經歷的生死場面還少了?也不缺這一回。」

  唐寅聽到這裡,多少還有些感動,走過去拍了徐經的肩膀一下,道:「我也未曾想到,能與我堅定站在一起的那個人是你,你本與我一樣,都是一介書生,其實本沒必要如此拼命。」

  「呵呵。」徐經苦笑道,「除了拼命,我想在朝中立足,還有別的機會嗎?」

  「也未必只有這一途……」唐寅道。

  徐經道:「還是這一途更為簡單,伯虎,這次我這條命就交給你了,希望咱是去建功立業,同時也能證明你的實力,這樣咱二人的目標就不再有衝突。別最後你也沒證明自己,我也沒建功立業……」

  唐寅嘆道:「這種事,誰能說得准呢?但我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期待和激動過。哪怕是前一次,讓我帶五路兵馬進草原,也未曾像今日這般一腔熱血。我感覺,此戰機會很大。」

  ……

  ……

  唐寅的出兵,可說是異常突然,別說是韃靼人想不到,就連大明朝廷上下也是意想不到的。

  因為很多事在戰前保密,再加上調用的兵馬還是張銳和馬儀帶過來的大同兵,唐寅也就多帶了幾百人的親隨與之同行,以至於……在出兵之後,甚至連延綏本地的軍將都是不明就裡。

  比如說成國公朱輔。

  朱輔作為延綏總兵官,在撤回到延綏之後,他就一直在打探京師的消息,也顧不上什麼自身的安危,一直想搞點大事情,甚至幾次帶兵出關口巡防,但就是不敢大幅度北上。

  他也希望能得到兒子朱鳳的支持,父子倆一同建功立業。

  但朱鳳此時是被調去偏頭關,並沒有回延綏,朱輔又怕被朝廷問責……以至於他整日都惶惶不安,到十一月之後更是貓在榆林衛哪都不去,甚至閉門謝客,連將士的日常訓練都不顧了。

  這天天氣晴朗陽光明媚,朱輔喝了半宿的酒,上午甚至還沒起來。

  此時外面傳來馬蹄聲,朱鳳帶著十幾名親隨大老遠從偏頭關趕到了延綏鎮駐地榆林衛,隨即他徑直進入到總兵府內,卻被告知他老父親還在睡大覺。

  「快去叫醒家父。」朱鳳對成國公府的家將說了一聲,隨即似乎是覺得事態緊急,也顧不上別的,徑直便往裡面闖。

  因為朱輔把總兵府內外都換成家兵,這些人見到是自家少爺來,一個阻攔的都沒有。

  且連這些人都覺得,自家公爺是在自暴自棄。

  「父親,您快起來。」朱鳳直接走到床榻邊上,把帘子掀開,然後讓他看到了不該看的一幕,他趕緊把帘子又放下。

  朱輔的聲音從帘子裡面傳來,卻只是打鼾聲。

  「是誰?」有女聲怯生生問道。

  朱鳳再提高嗓門道:「父親,出事了!」

  「誰!?」朱輔被從睡夢中驚醒,嚇得差點滾到地上去,就聽噗一聲,朱輔直接翻身去抓起掛著的寶劍,似乎是要馬上禦敵。

  朱鳳道:「是我,爹,出大事了。」

  朱輔緩了半天,似乎才意識到說話的是誰,隨即他自己把帘子給掀開。

  他正要下床榻,卻好像是覺得哪裡不對,又趕緊回去把一件外衣隨便套在身上,一邊系衣帶一邊道:「老二?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來這裡也不通知一聲?還徑直往裡面闖?你沒家教嗎?」

  朱鳳無奈道:「父親趕緊出來,我有事跟你說,事關重大。我先到門口等著了。」

  ……

  ……

  朱鳳很尷尬,心中一股心氣,似乎也被自己這位不著調的父親給整沒了。

  等朱輔整理好衣冠出來時,已是一炷香時間之後,把朱鳳等得心焦,差點就想進去催促一番,但他最後還是忍住了。

  「你個混小子,不是一直在偏關嗎?怎跑這裡來了?朝廷調你來的?」朱輔出來之後,看似是在對兒子發火,但他底氣很虛,甚至都不敢太大聲去跟兒子說話,似乎也怕惹惱了兒子。

  自己在延綏自暴自棄,他也知道這樣做是將老朱家的利益置於不顧,但他似乎又沒什麼良策。

  他甚至覺得,以後振興成國公府的事,還要交給眼前這個兒子。

  朱鳳道:「爹,你在延綏城內,唐軍門出征時,可有與你做商議?」

  「什……什麼?」朱輔一臉懵逼。

  朱鳳一臉恨其不爭的神態道:「父親大人,你不會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唐大人已經帶兵進草原了吧?」

  「這……幾時的事?知節,你是從偏關來的吧?幾時到的?哪裡聽得傳言?唐軍門出征,我能不知道?」朱輔板著臉,想教訓兒子,想了想又忍住了。

  朱鳳道:「我也是在快到延綏時才聽說,乃是說平虜侯和英國公府張小公爺,配合唐大人的兵馬出征草原,已經走了有四五日,具體是哪天走的我也不清楚,料想應該是我出偏關之前。」

  「不會,不會,昨日還有人見過他。」朱輔道,「他最近也閉門不出,與我一樣。」

  朱輔之所以能這麼肆無忌憚當縮頭烏龜,還有個很大的原因,是他在仿效唐寅。

  一地的主官,甚至是西北的主官,都在那自暴自棄,憑啥我就不能安生幾天?朝廷要追責,是不是也先追究唐某人?

  總不能什麼事都往當將領的頭上賴吧?

  朱鳳看著一旁剛過來的朱大奇道:「有去總制衙門問過嗎?」

  「沒讓進。」朱大奇道。

  朱輔喝斥道:「這裡沒你的事,退下!」

  「是。」朱大奇無奈退下。

  朱輔這才道:「兒啊,你是從哪探聽來的消息?這西北的消息太閉塞,別捕風捉影,若唐軍門真要出征,陣仗勢必會很大,怎可能連一點消息都沒有,連為父都不知呢?」

  朱鳳有些急切道:「父親,你是有多久沒出門了?」

  「我……我哪天不出門?」朱輔還想掙扎一下。

  朱鳳道:「我還沒進城,就有人來向我告狀,說是父親您現在已經是不打算領兵了,連城中的軍政要務都放到一邊,城內很多事都蕭條荒蕪。」

  朱輔氣惱道:「聽聽,這是人話嗎?西北歷年冬天,哪年不是這樣的?這都已經入冬了,第一場雪都下完,這是誰有這麼高的要求,竟還要讓時刻備戰不成?」

  朱鳳無奈搖頭道:「就怕唐大人已經帶兵走了,要是被陛下知道你還是這樣……咱家可真就要出事了。」

  「行行行。」朱輔道,「你小子,是不信為父是吧?為父這就帶你去見唐軍門,見面之後你就知道錯得有多利害……」

  ……

  ……

  兩個時辰之後。

  朱輔人在總制衙門內,坐在那一臉懊惱,人已經三魂不見七魄,似乎跟要死了差不多。

  朱鳳手上拿著唐寅出征之前留下的政令,是交給朱輔的,這次出征不但唐寅和徐經走了,就連延綏的鎮守太監曹茂也跟著一起走了,文官、鎮守中官和武勛,只有他朱輔一人被蒙在鼓裡。

  且還整整六天。

  也就是說唐寅在城裡失蹤六天,朱輔都沒發覺,當然他朱輔在這六天也是失蹤狀態,別人想找他也尋不到人。

  朱鳳道:「都不知道這段時間,這裡到底發生什麼?」

  朱鳳一臉無奈,他似乎怎麼想都想不明白,延綏到底是發生什麼稀奇的事情,能出現現如今的局面。

  朱輔看著兒子,傻愣愣問道:「唐大人出兵,是刻意瞞著我嗎?」

  朱鳳搖頭道:「不但是瞞著父親您,連城中軍民他都瞞著,此戰他志在要破韃子,甚至不惜連自己人也欺瞞。我算是知道,為什麼我會來這裡了。」

  「那你是怎麼來的?」朱輔道,「自行來的?」

  朱鳳嘆道:「我是接到朝廷的調令來的,是兵部下的調令,讓我從偏關趕往此處,給父親您當副手。」

  朱輔道:「兒啊,你鎮定一下,為父想明白了,是蔡國公想要打一場讓韃靼人無防備的戰事,特地讓唐大人瞞著我們,還把你調過來……這都不是為父的過錯,更不是你的過錯,你不用擔心。」

  朱鳳道:「父親,你沒看唐大人的信函嗎?他明確說了,是他自行決定要出兵的,甚至沒請示過朝廷。」

  朱輔皺眉道:「若朝廷不知情,那兵部為何調你到此處來?對了,那位蔡國公神機妙算,他一定是算到了這一切會發生,提前有準備。過錯不在你我。」

  「唉!」

  朱鳳無奈嘆口氣,面對這麼個不爭氣的父親,他突然覺得自己帶不動。

  本來他已經覺得自己很窩囊了,甚至每每都在張周面前請辭叫苦,但如今看到老父親所代表的成國公府是這德性,他才知道,這隊伍是有多難帶。

  「你嘆什麼氣?」朱輔道。

  朱鳳道:「父親,兒現下已知曉陛下為何要對您這樣的舊勛行更迭之事。」

  朱輔冷聲道:「你這是瞧不起誰?」

  朱鳳搖搖頭道:「這位唐軍門的性格並不是那種保守的,他有機會一定會想方設法去出兵,所以陛下和張兄才會信任他,讓他執領西北軍務。」

  朱輔罵道:「他算什麼東西?出兵連自己的總兵官都不通知?這是誠心戲弄於我啊!」

  「父親先別急著發火。」朱鳳道,「為今之計,要趕緊想補救措施,若是被朝廷知曉你什麼都不知情,這責任還是要背的。」

  「他自己帶兵跑了,刻意瞞著我,還怨到我頭上來了?」朱輔此時顯得理直氣壯。

  但很虛的聲音出賣了他的內心。

  朱鳳道:「你一定不能說自己不知情,而應該說,這一切都是為了麻痹韃靼人,刻意做出來的局。相信唐軍門也不是刻意為難於你,現在我也來了,會幫父親整頓軍務,至少咱要……為前線的將士保駕護航,讓韃子知曉我大明將士是前仆後繼的。」

  朱輔皺眉道:「小詞一套一套的,都不知在說什麼。你只管安排,為父聽你的便是。」(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