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0章 狗急跳牆

  內閣值房。

  四位閣臣,依次是劉健、李東陽、程敏政和王鏊坐在一起,而李東陽手上拿著的是一份有關東廠所查朝廷窩案的卷宗,也是即將交給刑部和大理寺接手的案宗。

  李東陽道:「此案是從十幾天前開始的,最初並未知會過朝中任何衙門,直到今時今日,陛下才讓刑部和大理寺過問,不過聽說都察院一早就知情,但隱匿不報。」

  矛頭直指剛升了左都御史的王瓊。

  程敏政問道:「這案子有多大?最近是聽說一些風聲,但也沒見起多大的波瀾。」

  王鏊道:「那是程學士你不問戶部和兵部中事,要是經常過去走就知道,現在這兩部內已亂成一鍋粥,人人自危。工部的情況要稍微好一些,卻也是……強不到哪去。」

  程敏政好奇問道:「凡事做到問心無愧便可,既沒做那貪贓枉法之事,又何必自危呢?還是說,人人都捲入到案子裡,現在被查了,倒開始擔心起自己來?」

  這話聽起來就像是在諷刺人。

  也好像是想要堵住李東陽的嘴。

  你看,你看不上我們這群人,但我們也沒捲入到案子裡,真就做到了清者自清。

  難道你李賓之還想替那些貪贓枉法的人說情,甚至回護他們不成?

  李東陽冷聲道:「朝廷對於開礦之事,從一開始就是單獨交給兵部那一人來做,從上到下,基本上全不對朝廷公開。直到戶部和工部接手到此事之中。」

  程敏政問道:「我想知道,是有人刻意在為難這些朝中官員?故意設計陷害他們?還是說……子虛烏有?」

  「你!」李東陽有些生氣。

  你程敏政就這麼喜歡把人說話打斷嗎?

  劉健語氣倒也平靜道:「只是坐下來商討一番,沒說一定要把商討的結果在廷議時談及,各抒己見是可以的。」

  言外之意,你們倆別爭了。

  劉健又補充道:「陛下以東廠暗中調查礦山的事,本身並無問題,現在並不止是礦山,還有歷年的京營採辦,還有南方漕糧虧空等事,甚至連南京營造的事都搬出來。此舉,很可能是說,朝廷缺銀子了。」

  顯然劉健在這件事上,更能看得開。

  不爭一時長短,若是爭起來,被人說我們傳統文臣是在替那些犯罪之人說話,那就不好了。

  關鍵在於,皇帝為了找銀子,開始大興讞獄,就算事情的出發點是對的,但如此做就是在折騰朝廷,是以朝廷的法度來禍亂朝廷……當然禍亂朝廷的黑鍋是要扣在張周頭上的。

  誰讓這次是個人都知道,東廠是藉助張周的力量在查此案?

  程敏政仍舊喋喋不休道:「沒做過,也就無須擔心,做過了就該想到會有今天。實在不明白,明明是盛世王朝,那群人竟還敢伸手。」

  李東陽氣得差點想把那份案牘丟在地上。

  覺得跟程敏政沒有共同語言了。

  王鏊在這件事上,倒顯得很冷靜道:「內閣事務,本就涉及到票擬等事,對陛下處置朝務行參考之職責,如今弊案事發,朝中人心惶惶,跟陛下提出,當由刑部接手此案,按照以往的規矩來查,看來也是勢在必行的。」

  劉健點頭道:「是該如此。」

  程敏政問道:「是東廠查,還是刑部查,有何區別嗎?」

  李東陽道:「克勤,你該知道,廠衛查案是不講規矩的,一旦是靠嚴刑逼供,你知道背後的關節在哪嗎?」

  「呵呵。」程敏政笑道,「我只知道,刑部問案也是該用刑的地方不會心慈手軟,光以嚴刑逼供這一條,我覺得不成立。這次的案子,其實我主張是不問最好,一旦過問了,容易惹一身晦氣到身上來。本來跟閣部沒有關係,也會被人認為是我們暗中包庇。」

  「這怎麼能是包庇?」李東陽差點又想跟程敏政爭執。

  最後還是劉健伸手打斷道:「我同意濟之的觀點,事到這份上,陛下都開始把案子往刑部轉移了,那就該把所有的案情都一併轉移到刑部,也讓朝廷的人知道,這案子背後的情由到底是如何。如果我們繼續不管不問,只怕下一步……案子往哪個方向發展,誰也不知。一些不相干的人,也會被人肆意往案中捲入。」

  程敏政道:「明白了,朝上提就是了。那還在這裡商議什麼?翰林院還有修書的事沒完成,我先去了。」

  說完,程敏政也不理會李東陽那帶著惱火的目光,起身徑直出門而去。

  ……

  ……

  等王鏊也離開之後,內閣只剩下劉健和李東陽。

  李東陽氣惱道:「程克勤現在越來越不像話了,閣部內本就應該做到意見統一,連濟之都能做到步調一致,偏偏是他……」

  「你覺得他除了幾句氣話,還能做別的嗎?」劉健問道。

  李東陽也沒再說什麼。

  內閣是個講求論資排輩的地方,劉健和李東陽仗著自己先入閣,以規矩把程敏政和王鏊壓著。

  王鏊或許能忍受,畢竟是最後入閣的,排次最後,且本身也接觸不到太多實權。

  但程敏政入閣更早,且在朝中的資歷也不低,再加上長時間被晾在核心管理層之外,以劉健的意思,他難免會產生一些情緒上的波動,甚至是產生怨言。

  劉健道:「說來也讓人費解,案子到這份上,照理說捲入其中的人,也該到公侯級別的,可到現在,也只有個已死的安遠侯捲入其中,其他人家一個都沒動。難道這些人家,就一點危機都感受不到?」

  李東陽眯眼問道:「您是說,諸如什麼張廷勉之流的,也該做點什麼了?」

  顯然,李東陽也念念不忘當初一個最好的解決張周麻煩的方案。

  就是物理剷除。

  當然不能由他們文官動手,而是應該由張周在軍中的政敵動手,只有手上掌握軍權的的人,出手才會狠辣,且不留餘地,且他們背景雄厚,在事後很容易抽身事外不被人查知。

  劉健搖搖頭道:「事擴大得有些非同尋常,最後卻又安靜得不合常理。」

  李東陽道:「是該風浪大的地方,卻只是起了一點波瀾。該平靜的地方,卻又掀起了浪頭,是這意思吧?」

  「嗯。」劉健點頭。

  二人純粹是靠打啞謎,互相猜測對方的用意。

  李東陽道:「那是不是,該再把風颳一刮?諸如從東邊或者是西邊……」

  東邊就是遼東,而西邊就是三邊或者是宣府。

  劉健道:「你有定策?」

  李東陽笑了笑道:「朝中的人脈,還是有的,朝野上下這麼多人盯著,其實我們能走到今時今日,是花費了多少時日?說是千難萬險……也不為過了吧?」

  能做到頂級文臣,那屬於是千萬人獨闖獨木橋,最後能走下來的,也只有那麼寥寥幾人。

  他們可不是一般人,其手段也非一般人可比。

  要做事,就要有幫手,而當官尤其是當到頂級文臣,無論是在京師官場,還是在地方官場,都會有一堆的擁躉。

  這些人明面上並不是他們的幕賓或是門生故舊,但就是做事的時候,能找到這些人,替他們解決麻煩,還美其名曰是為了朝廷的清流,為了維護大明的中流砥柱。

  總的來說,就是黨同伐異。

  「先前覺得還沒必要,但現在一定是刻不容緩。」劉健道,「你我在朝的日子,怕也是不多了。張秉寬仍舊年輕氣盛,若再給他幾年,或許他能隻手遮天,不趁現在,更待何時?」

  李東陽點頭道:「那就先從張廷勉入手,已有多人聯名參劾他。西北一戰的過失,加上京營的那點糟心事……張秉寬不想往下查,我們也會推他一把。」

  「嗯。」劉健點頭,似乎非常認同李東陽的觀點。

  ……

  ……

  張懋突然成為眾矢之的。

  用他自己的話說,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張懋坐在家裡,聽鍾德才對他的一番匯報,臉色漆黑。

  「公爺,參劾您的人,已經有上百人之多了,東廠查案還沒到您這裡,但聽說是暗中檢舉您的,已經排成長隊,就算是以前跟過您的人,現在也反水了,或許都看到蔡國公如今權勢滔天,決定加入他那邊,與您為敵……」

  鍾德才雖然也有一定的見識。

  但他打死都想不到,這件事的始作俑者並不是張周,而是內閣。

  內閣想把張懋逼上絕路,讓張懋狗急跳牆。

  你都能把柳景給弄死,再加一個張周是不是也不成問題?

  張懋怒道:「查查查,有什麼好查的?我府上有多少銀子,他們乾脆直接都抄走,這樣他們就知道我到底是清官,還是個貪官污吏。」

  鍾德才望著張懋,人也有些吃驚。

  公爺,您真是好演技啊。

  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您是什麼清官好官呢,但您自己做的那些腌臢事,您自己都忘了?

  還是說,您只記得自己曾經做過的好事?

  話說,您做過什麼好事嗎?

  一時還真想不起來。

  張懋道:「我的自陳書已經奏上去了,怎麼,還沒批覆嗎?讓我卸甲歸田,甚至把我也發配去那個什麼濱海城,去跟朱東暘一起給人打幡子挑擔子,不就是那麼回事?」

  「公爺,您別說氣話,咱跟保國公府是不一樣的。」鍾德才道。

  張懋氣呼呼道:「是不一樣,朱東暘是膽怯畏戰,追究罪責被發配,我是功臣一個,就是因為對張秉寬的巴結少了,就要被發配,是這意思嗎?」

  鍾德才想了想,心說您心中意見還不小啊。

  事情有那麼簡單嗎?

  「公爺,要不這樣,您再上幾道奏疏,跟陛下陳述罪行……」

  「放屁,老子何罪之有?給他臉了!」

  張懋氣呼呼說著。

  鍾德才急忙提醒道:「公爺,您慎言。」

  「慎言什麼?你以為我敢妄議天家嗎?我就是說自己還不行?」張懋繼續在那無能狂怒。

  等他稍微冷靜下來,卻好像也是無計可施的。

  張懋問道:「成國公府呢?他們犯的事,比我也不遑多讓,他們家那邊沒什麼人參劾嗎?」

  「不知道。」鍾德才道,「就算有,動靜也不會很大。您也知道,那府上有一位安邊侯,那可是蔡國公身邊說得上話的,誰敢隨便參劾?」

  「這群王八蛋,他們做事也不講規矩,還號稱是清流呢,感情就是一群欺軟怕硬之徒?可他們不知道,這朝中到底誰是軟的,誰是硬的!老子要讓他們知道利害。」

  ……

  ……

  戲樓內。

  楊鵬給張周轉交一些案宗,同時也給張周帶來不好的消息。

  「先生,看情況,有人故意要挑起您跟英國公等人的矛盾,最近參劾英國公的人比比皆是。」楊鵬面帶擔憂之色道。

  張周笑道:「天子腳下,我怕什麼?」

  楊鵬道:「話雖如此,但有些事也不得不防,英國公在軍中可還是有聲望和勢力的,畢竟幾十年的從戎,有些事……不好說,也不能明說。」

  張周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楊鵬隨即起身要走。

  張周讓劉貴送他下樓。

  在楊鵬下樓時,就見到成國夫人朱徐氏跟著人過來。

  楊鵬還多看了一眼。

  「劉副千戶,你知道那是作甚的?」出了門口之後,楊鵬還回頭問了一句。

  劉貴急忙道:「公公您客氣了,叫小子小貴子就行。」

  「你太客氣了,跟著張先生,你這身價不菲啊。」楊鵬笑道。

  劉貴道:「公公您高抬小的了,先前進去的是成國夫人,他們在為成國公府的事奔走。就是跟案子有關的。具體是怎樣,小的不知情,也不能說。」

  「對對對,有事也要先顧著張先生的利益。」楊鵬笑道,「回頭到北鎮撫司去,跟咱家一起喝杯酒。」

  「小人的榮幸。」

  劉貴別提有多高興。

  雖然現在行的還是個百戶之責,但儼然已是錦衣衛中數得上號的人物,連楊鵬見了自己都要客客氣氣。

  想到這裡,劉貴就會覺得自己飄飄然。

  劉貴送走楊鵬,轉過身對一旁的看門口的人提醒道:「都小心著點,最近或有人對這裡不利,發現一個抓一個,若是敢動刀動槍的,你們就沖拿上去解決了!咱公爺的安危,可是一點不能損害的。」

  「知道了,劉爺。」一群人跟著劉貴,似乎也都是精神抖擻。

  至少劉貴對他們還不算刻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