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章 不知者亂

  「還是先生您會辦事,您一出馬,這位焦公子也就老老實實就範了。」

  把焦黃中塞回牢房之後,楊鵬一臉恭惟對張周道。

  張周一副很淡然的神色道:「我也沒做什麼,大概就是他看到我出面,知道這事不會輕易收場,若他還想保住命,只能把知道的給供出來。不過距離楊公公你想把所有案犯都串聯起來的目標,好像還遠了點。」

  「無妨。」

  楊鵬笑著說道,「他供出來的人,大差不差,有他的口供作證,在朝臣那邊還有所交待。就是他父親那邊……」

  張周道:「以他所供述的,焦學士好像並未深度參與到案中。」

  楊鵬臉上露出狠厲之色道:「這種人的話,也可信?」

  「信不信也無妨。」張周道,「焦學士怎麼說也是老臣,在翰林院中也有一定的威望,既然串聯的事都是由他兒子來完成的,那就先辦他兒子,這也算是焦黃中戴罪立功後得到的獎賞。」

  「您……不動那位焦學士?」楊鵬很意外。

  皇帝讓你辦這案子,除了是要把銀子找回來,把蛀蟲給剔除,同時也是讓你剷除一些異己,讓人知道得罪你沒有好下場。

  結果你上來在第一個人身上就留有仁慈?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給你辦事的人,都會覺得心裡有根刺,比如說我。

  張周道:「焦學士雖是老臣,但做事不檢點,另外縱容自家後輩為非作歹,該參劾還是要參劾的,他也不必再留在翰林院了。」

  「您說的是。」楊鵬道,「焦學士他看似仁厚,但其實心眼很多,據說對南方出身的士子也多有挑剔,就連您,他在背後也說了很多壞話,甚至說不與您為伍云云,不能留他在朝。」

  張周笑了笑道:「這件事那就該由楊公公去上報了。」

  楊鵬笑道:「這是當然。下一步,就是把焦黃中所供出來的人,再拉回來審一審,把案子落實一下,您看……」

  張周道:「如果再有什麼人就是審不出來,我過來走一走問一問,也不是不可。但我儘可能不多參與到這案子中,具體落實還是看楊公公你的。」

  「好,一定盡心竭力。」楊鵬自然是高興的。

  審問案犯,這背後的油水也不少,當然他也不是為了斂財,而是為了讓人知道他不好惹。

  楊鵬怎麼說也是朝中的實權人物,但提督東廠太監這官職,在弘治朝一直存在感很低,他也想風光一下。

  如此一來,朝中人見到他,會人人自危,以後他再幫皇帝做事,自然也就更容易,他也更能得到皇帝的欣賞。

  至於步李璋後塵,他是不擔心的。

  因為這案子,他本來就是個執行者,不像李璋那樣處處都在主動出擊,更重要的是李璋沒有跟張周達成完全的統一戰線。

  而他則不一樣。

  ……

  ……

  才過了兩天,焦芳便請辭,並獲得了通過。

  與此同時,朝中又有不少人被拿下,但都是在侍郎級別以下,朝中那些大佬還沒有落案的,但也讓很多人感覺到危機。

  重點是,朝中很多人不知道背後的關節,甚至不知此案因何而起,都不知道具體發生什麼事。

  畢竟這次皇帝是讓東廠秘密查探,為的是找回被人貪墨的銀子和礦石等,大多數人沒有參與其中,他們壓根也不知道背後到底潛藏著多少利益。

  內閣。

  李東陽在去翰林院為焦芳餞行之後,趕緊回值房來找劉健。

  因為他去給焦芳送行為假,實際上是去探聽消息的,他也想知道到底發生什麼……這件事最奇妙的一點,是在焦芳請辭之後,連內閣都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焦孟陽沒說得太詳細,只是籠統一說,但大概是因為犯事,能留得全身而退,他似乎都已經知足了,具體再問,他也不再回答。據說是明日一早,舉家就要離開京師回鄉。」

  李東陽帶回來的消息,也很籠統。

  劉健皺眉道:「張秉寬是把手,伸到翰林院了?」

  李東陽也帶著疑惑道:「說來也奇怪,他要是想在翰林院中培植勢力,再或是打壓異己,似乎也不該從焦孟陽身上入手,此人……真的有那麼關鍵嗎?」

  顯然連劉健和李東陽都沒把焦芳當成「自己人」。

  焦芳在翰林院的名聲本來就不好,雖然面子上眾人都能保持和氣,但在私下裡,劉健從來就沒把焦芳當成可以信賴的心腹,因為這個人身上的缺點非常明顯。

  甚至屬於惹人嫌那種。

  在他們看來,這種人應該很快投奔到張周陣營,但誰知張周拿翰林院開刀,卻把第一刀落到了焦芳身上。

  李東陽道:「如今還是要繼續細查,可沒有什麼風聲傳出來,目前能知曉的,是東廠在做事。有幾人這兩天沒有到公廨里,很可能是被東廠的人給拿了。」

  「都是些什麼人?」劉健問道。

  「說不清楚。」李東陽道,「六部中,以戶部和工部居多,各有個三四人,但也據說是因為生病,刑部那邊完全沒有消息。先前我還問過都察院的人,不過因為現在都察院也有些見外,他們並不會透露太多消息。」

  這說的就是王瓊如今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提領都察院大事小情,已經不為傳統文官派系所掌控。

  明明事情可能跟都察院沒什麼關係,但李東陽卻覺得是都察院的人受王瓊的指示,有意在隱瞞。

  劉健道:「這把火先燒到了翰林院,的確是讓人琢磨不透,照理說無論朝中有什麼事,翰林院應該是最後牽扯進內的。可能還是有什麼事,未被查知,賓之,不行的話,你跟王濟之一起出去問問,他的路子或比你更寬泛,朝中出事,我們打聽個大概,也不為過,相信他也不會回絕。」

  言外之意,現在先跟王鏊講和。

  讓王鏊幫你去查,王鏊那有張周派系的人脈,讓他通過這層關係去問問,或許能更快得到消息。

  ……

  ……

  司禮監,值房。

  一早韋彬到值房,沒見到陳寬,卻是焦急萬分,趕緊讓人去請陳寬過來。

  等陳寬到司禮監時,已經臨近中午,而陳寬還似乎還沒覺察到,朝中會有什麼事與自己有關。

  「陳公公,這兩天都沒瞧見楊鵬。」韋彬急忙迎過去,幫陳寬接過手上的一些案牘。

  陳寬道:「你找他有事?」

  韋彬無奈道:「京城內,有些人被東廠的人給拿了,很多都是在暗中給咱孝敬的,算是……門人,如今就這麼被東廠抓了,想找楊鵬問個清楚,卻也找不到他的人,這事透著蹊蹺啊。」

  「哦?」

  陳寬皺眉。

  平常司禮監也會有一些外面的孝敬,但伸手拿錢的人不可能是司禮監掌印太監。

  韋彬因為在宮外人脈廣泛,一直都是韋彬出面的,本來這些都是一些官場的陋習,有人通過中間人給司禮監送禮,為的除了是籠絡這兩位內相之內,還就是想讓司禮監在硃批時「手下留情」。

  當然也會有很多利益牽扯,比如說要靠司禮監來撐腰。

  韋彬道:「被拿的人,先前跟皇莊的人有關係,甚至就有直接管理皇莊的,有的根本就不在朝中,所以連朝中那些大臣都還不知曉。也有御用監的,甚至還有……唉!說不清楚啊。」

  陳寬皺眉道:「你的意思,這次被拿的,都是自己人?」

  「很多都是。」韋彬一臉為難。

  因為礦稅等事,所涉及的都是皇帝的私人荷包,而管理荷包的人就是太監,即便司禮監無直接對這些人的統轄關係,也屬於這群人的上級。

  他們本來給司禮監送禮,那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尤其是逢年過節、三節兩慶,都少不了。

  現在這群人被拿,也讓韋彬感覺到,東廠現在是在對內開刀。

  陳寬道:「這幾日是沒見到楊鵬,不過他倒是曾去過乾清宮,若是陛下安排他去辦什麼案子,且案子與咱有關的話,你說他會不會……先躲著咱呢?」

  「那……那怎辦是好?」韋彬有些緊張。

  在外面,他們是手握大權的內相,是可以左右朝政的大人物。

  但在皇室體系之內,他們就是一群辦事的狗腿子,現在是另外一個狗腿子在針對他們,領的很可能是皇帝的命令,那就是讓韋彬感覺到大難臨頭。

  陳寬道:「也別慌張,你跟那些貪贓枉法的事,牽扯很多嗎?」

  「沒有,就是平常收點禮,不但是這邊,連您……甚至楊鵬他自己也收啊。」韋彬一臉苦笑。

  陳寬皺眉道:「既如此,那這事多半跟蔡國公有關,或許是跟邊政的事相關。這兩年邊政混亂,製造火器花費那麼大,陛下想從中找一些虧空出來,做一些懲治,也不足為奇,你先鎮定心神,這件事咱家去查。」

  「還是要靠陳公公您。」韋彬一臉感激望著陳寬。

  陳寬嘆道:「唉!可惜啊,咱家能力有限,若是換了以前戴公公或是蕭公公在的時候,這種事也不至於會發生。難就難在,你我都沒有直接跟蔡國公硬碰硬的資格,連楊鵬也愈發不把咱放在眼裡了!」

  ……

  ……

  京師,成國公府。

  朱胡氏把孫子朱麟叫到身邊來,一副很嚴肅的神色,跟孫子問詢有關與朝中部分大臣割席的事情。

  朱麟作為朱家的長子,也是成國公世子,在家裡存在感卻很低,因為沒兒子,他現在人生大事就是趕緊納小妾生兒子,甚至家裡有什麼大事,也無須他去參與。

  要不是這次老父親和弟弟都去了邊疆打仗,或許他還在家裡盯著後院的一畝三分地。

  「祖母,您也別太擔心,事都是南京那邊的,跟京城牽扯不大。」朱麟的性格就是得過且過,根本不會認真去辦事。

  朱胡氏罵道:「混帳,你的意思是說,南京的事都是你爹做的,要查也是查到你爹頭上,跟你無關是嗎?」

  朱麟瞥個白眼,大概的意思是說,你說咋地就是咋地吧。

  朱胡氏道:「你爹也是不知進退,成國公府這些年早就開始衰落,要不是因為知節得到陛下和蔡國公的賞識,或許魏國公府都要壓咱一頭。你爹在南京為非作歹,連陛下都看不過去,將他召回來,等他出征的時候才把案子揭出來,擺明就是想把事給坐實。」

  「祖母,您的意思是說,陛下還算計咱家?」朱麟問道。

  「這是帝王手腕,你連這都不懂嗎?」朱胡氏對這孫子簡直是無語,她氣呼呼道,「先前在京與你爹過從甚密那些人,現在怎樣了?可有跟他們打過招呼?」

  「哦,有幾個已經進去了。」朱麟道,「我去找,沒找到人,招呼自然也沒法打。」

  朱胡氏瞪大眼睛道:「意思是說,那群人進去之後,很可能把你爹給揭出來?」

  朱麟道:「聽說都督府上下,沒人不貪,都說這弘治一朝,乃是吏治清明,但誰人不知,陛下對這種事從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都不認為父親在這種事上做錯了,他不過是隨大流而已。」

  朱胡氏罵道:「你也不開眼。」

  朱麟繼續道:「這群人進去了,牽扯出父親,無非就是送了點禮?或者是父親……以權謀私?父親人在南京,讓他謀私,也不知他從何處而謀,連陛下都不太在意,甚至還讓人提前來打了招呼,何須如此著急呢?」

  「你!」朱胡氏差點想破口大罵。

  朱麟道:「祖母,你或是不知,如今朝中人都在打聽出了什麼事,朝中那位焦學士突然致仕還鄉,以我們所知,他背後牽扯到了北方開礦的事,但他跟咱家從來就沒什麼往來。」

  「那是,一個翰林院侍讀學士,以前也不會把咱一個國公府放在眼裡。」朱胡氏冷聲道。

  「那不就是了?」

  朱麟繼續道,「要說這京城首貪,肯定不是咱家,一定是英國公府,你看那英國公如今還活蹦亂跳的,就知道事不會太大。祖母您就別杞人憂天,天塌了,讓英國公去頂著,再不行,那就去求蔡國公,讓他好心幫忙,挽救咱一家人的前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