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輔疆場取勝,號稱是大捷,但是個人都知道,他這場勝利更多是大明對草原優勢的體現,是屬於白撿的,韃靼人內部產生了變亂,一些邊緣的部族開始往大明靠攏,才令他有了機會。
草原戰事仍在推進。
但一時之間並沒有消息傳來,就在於無論出兵的各路人馬如何能力,都很難在茫茫草原上尋到韃靼人的主力去交戰。
與此同時,在京師之內,一場涉及到朝廷兵器的窩案正在爆發,而始作俑者就是一直想在皇帝面前有所表現的楊鵬,因為案子牽扯到不少的朝中要員,這次的案子是由東廠所發起,只對皇帝負責,同時也會對張周匯報,並不涉及到刑部、大理寺或是都察院。
「先生,這是初步查出來的,從您開始開礦,從煤礦到鐵礦,再到別的礦脈,東邊到大同,甚至在延綏也有幾個礦場,西邊就是宣府、張家口堡等處,再往東,就是西山,而後是京郊的幾個礦場,再就是薊州周邊的永平府,那邊的鐵礦……」
「您這兩年下來,是為朝廷積累了不少的礦石和礦產,朝廷的軍械物資得到了補充,但也正因為您的努力,給一些人中飽私囊的機會。以先前提督東廠的李璋為線索,東廠調查了過去兩年在各處開礦的收入等,發現……被貪污剋扣的錢糧、礦石,還有被私自變賣,以及中飽私囊的,都不在少數……」
「戶部前尚書佀鍾,似乎都難以逃脫干係,如今還有吏部右侍郎韓文,甚至連成國公府……當然這都是初步調查出來的,難以定數。其中還有英國公府也牽扯案中,涉及到京營採辦等事,英國公府貪墨的錢糧不在少數。」
「若是加上地方官府所貪墨的,尤其是地方上的府、縣,以及他們在朝中的靠山,其中戶部和工部都有不少人捲入到案子裡。還有一人……就是兵部右侍郎熊繡,恐怕也……難脫干係……」
「除了戶部和兵部之外,就連翰林院中也有人牽扯其中。涉及到翰林院侍讀學士焦芳,另外其派一些宗門中人,甚至是鄉黨,牽扯插手到京郊一些礦場的運作。」
「就連刑部中,也有不少人牽扯到案中,目前尚未查證,不過刑部右侍郎李士實曾授意地方上為他納捐,一次得銀超過兩千兩,具體的案情恐怕還要細查……」
楊鵬為了表現,也是煞費苦心。
張周看楊鵬那慎重的樣子,不由問道:「看來楊公公為查此案,費心了。」
「哪裡,哪裡。」楊鵬自然有些汗顏。
作為提督東廠的司禮監秉筆太監,如今的楊鵬可說是風頭正勁,要說礦場貪墨的案子,旁人不給他楊鵬孝敬,怎麼都是說不過去的,其實朝中有哪些人曾從礦場中拿到好處,作為主持開礦的張周不可能不知情。
而他開礦,本身就是藉助錦衣衛的力量,錦衣衛在開礦中就會從中謀取好處,而錦衣衛自然是要孝敬上級,也就不得不提到如今已死的前提督東廠太監李璋。
楊鵬道:「其實在李榮李公公還在東廠時,開礦等事,一切都還算正常,都怪那李璋為人不謹慎,且做事不循法度,光是從他那邊開出的口子,就有好幾道。再加上他包庇和任用一些人,以至於到如今,朝中開礦等事,已經有了些許亂象。」
張周笑道:「你這麼說太客氣了,我看不是有亂象,就怕快要一地雞毛了。」
「不至於,不至於。」楊鵬道,「有您在主持大局,當然不會如此。還有,東廠也細查過,但凡是您舉薦的人,都能做到清廉自守,還有您從不會從中謀取利益,這點……是讓人非常欽佩的,本來這都是您的產業,陛下也明言,他們所拿到的銀子,都是從您的手上拿走的。陛下說要嚴查,且這件事……既是國事,也家事,陛下說了,要幫您查個清楚……」
張周道:「這算怎麼說?」
楊鵬笑道:「陛下說了,礦是您開的,您把大頭都給了朝廷,剩下的部份,應該就是您的,而這群人從您手上拿走利益,既藐視了國法,還奪走了您的私財,如此行徑既是不忠不孝,又是不仁不義。所以此案,應當由您來統籌一切,當然主持查案等事,您可以放心交給東廠……在這裡可以跟您保證,如今在查案的,絕對不會牽扯到一文錢,若有人敢違法亂紀,定殺之不饒。」
張周點點頭道:「這麼一說,我都不好意思了,陛下給了我信任,我豈能不知好歹?沒有我的部分,該是朝廷的,也都應該是。先前我也察覺到有人在從礦場中賺取利益,但到底一切應以大局為重,我也沒法去查,先前我也報上去一些人……但總體來講……唉!」
張周顯得欲言又止的模樣。
楊鵬道:「您的大義,但凡是有心之人都該明白。您放心,這次的案子一定會嚴查。只是關乎到成國公府那邊……陛下的意思,是讓咱家先去成國公府打個招呼。」
「你去了?還是準備去?」張周問道。
楊鵬為難道:「已經去過了,該說的話,我也如實跟成國太夫人說了,本來呢,成國公府過去幾年都把精力放在南京之事上,話說南京那邊的礦場,尤其是鹽場等事,成國公府明明並不負責,但卻是……越俎代庖,加上南方造船等事……成國公府……從中也謀求了不少好處。」
張周笑了笑。
成國公府絕對算不上是什麼清廉之家。
這點從張周剛來大明的時候就感受到了,正常人家哪有讓自家子弟去牽扯到民間生意,還把生意做到一地壟斷那麼大的?
朱鳳不就是在做生意的過程中,跟他認識的?
藉助權力去完成市場壟斷,這只是一方面,剩下的……就是成國公府藉助權力,從朝廷所下發的差事中謀求私利,就好像南方造船、開鹽場等事,朱輔明明並不深度參與,卻從中謀取私利。
皇帝也正是因為看不下去,卻還是念在有朱鳳這個算是聽話懂事的「孩子」,也是皇帝把朱鳳當弟弟看了,這才沒有追究成國公府的罪。
把朱輔召回到京師,並讓他去西北領兵,算是給他將功補過的機會。
但現在由東廠牽頭,要查貪腐案了,那朱輔的劣跡是跳不過去的。
張周道:「那成國公府那邊如何說?」
「他們誠惶誠恐,說是會嚴查手下的人,還說會把落罪的人交出來。」楊鵬笑道,「但具體是怎樣,其實陛下都心知肚明,您也該知曉。」
「嗯。」張周點頭。
楊鵬道:「先前陛下讓成國公帶兵去西北,如今要查南方的案子,也可能會影響到……軍心穩定。」
張周搖頭道:「如此擔心,就有些過甚了。」
張周想說,就憑朱輔,還能在西北興風作浪?他能活著回來就不錯了。
「還有……先前西北軍中也有貪墨的案件,有涉及到都督府內貪墨的案子,如今都被歸罪到了安遠侯身上,畢竟他已經死了,死人是最容易被歸罪的……陛下特別下旨,允許就西北的案子,將安遠侯落罪,就算他人死了,家族,也要因此而落難。」
楊鵬隨即提到了因為背黑鍋,被張懋半道上弄死的柳景。
張周道:「太皇太后那邊沒說什麼嗎?」
柳景畢竟是有周太后姻親這層關係,如今柳景被歸罪,照理說周太后不可能不理會。
楊鵬道:「陛下問過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意見,以太皇太后所言,該怎麼查就這麼查,畢竟先前花馬池被韃靼人襲擾,就出了重大變故,若是沒人出來背黑鍋,也是不行的。若是不查安遠侯,就要拿英國公府開刀,到那時,引起的波瀾更大,那就只能……棄車保帥了。」
張周笑了笑。
周太后什麼時候都能這麼「深明大義」了?
不過想想也是,柳景人都死了,為了保證大明的江山穩固,暫時不去追究張懋的罪過,看起來是最好的。
畢竟英國公家族綿延下來,已成為大明武勛的基礎,張懋隨便不能動,但柳景就不一樣了……先前柳景就因為兩廣的事而落罪,到最後還是周太后出面斡旋,有一次就不可能有第二次了。
周太后最想保的,自然還是周家兩兄弟,慶雲侯和長寧伯兩家的利益。
至於柳景……該犧牲就犧牲,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好眷戀的?
「先生,您看先查哪一部分?」楊鵬請示道,「您隨心來查,點到哪,就先從哪邊開刀。雖然有些人的罪名還不能落實,但基本上……也沒跑了。」
張周道:「這種事,也能由我來做主嗎?」
「您不做主誰做主?」楊鵬笑道,「說起來,有些人在朝中的名聲很不錯,都是號稱乃錚臣,也是清廉之臣,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他們似乎都有些……見利忘義。礦場是個香餑餑,誰都想分一塊回去。」
張周問道:「那以楊公公的意見,應該從何人查起呢?」
楊鵬道:「不妨就從不太緊要的人,就比如說……翰林院中查起,看起來二者沒什麼聯繫,您看如何?」
「哦?是從焦學士嗎?」張周笑著問道。
「是啊,翰林院中牽扯到案子的,以他的官職最高,話說他跟朝中很多人不對付,但卻跟李璋過從甚密,照理說以他這樣的閒官,想要攫取利益也不容易,他還有個做舉人的兒子,經常來往於京師和西山之間……聽說光是他過去半年的車馬費,就超過一千兩銀子……」
「哦。」
張周心想,果然在大明開礦不是什麼好事。
萬曆開礦,明明是利國利民,但就是被一群有權力的人,把好處都拿到自己手上,跟士族階層產生了利益衝突,然後好端端一次利國利民的事,就變成了文人口誅筆伐亂國亂民的惡行。
封建王朝最重要的一件事,還是要解除壟斷,不然一切都白搭。
不是每個人都有他這般的胸襟,可以看到那麼一大筆財富,而不想著往自己荷包里塞的。
……
……
楊鵬得到授意,隨即又回去查案了。
張周很清楚楊鵬現在是急於想證明自己,楊鵬也是想當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人,但之前朱祐樘就跟他說過,楊鵬這個人做事不靠譜,且小肚雞腸很容易走上極端。
李璋跟楊鵬的性子很像。
楊鵬自己也不是什麼清廉如水的善茬,在貪墨這件事上,比之李璋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就是因為楊鵬現在對於權力的迷戀更大,才沒有去伸手貪墨。
而他能這麼快掌握礦場貪墨案的細節,更多是因為也有人給楊鵬送禮,甚至牽線搭橋。
作為提督東廠太監,本來應該是這群人的領袖,奈何這個當頭的為了權力反水了,把下面的一群人都給揭發出來……然後下面的人還不是被一查一個準?
大概楊鵬就是想藉助這次的案子,查清楚之後,給朝廷挽回損失,讓皇帝和他張周欣賞,並栽培他執掌司禮監。
這也跟陳寬能力一般有關。
誰都知道,陳寬早晚都會被撤換,且時間不會太長。
當晚張周還在戲樓看戲,這邊就有人來報,說是成國夫人來見。
這次不是朱胡氏來,而是朱輔和朱鳳的繼母,也就是魏國公徐俌的妹妹朱徐氏。
成國公府跟魏國公府淵源頗深,朱輔的妹妹嫁給徐俌做了魏國夫人,徐俌的妹妹在朱輔成婚時年歲尚幼,自然沒法婚配,但在朱輔的原配死之後,馬上就嫁個妹妹來當繼室,以彰顯出兩家之好。
雖然朱輔如今已經在年近五十,但這個成國夫人卻尚才不過三十多歲。
張周對老朱家的事了解很多,但唯獨對朱輔這個繼娶的夫人了解很少,本來朱鳳就沒在他面前提及過,畢竟這後媽也大不了他兄長几歲,再加上這位成國夫人也沒給朱輔生下一兒半女的,除了有個魏國公妹妹的名頭,別的也就真的是沒什麼可講的。
「妾身參見蔡國公。」
朱徐氏到來,又是帶了厚禮而來。
算是又一次來充當說客。
這也讓張周看出來,老朱家一旦出事,一定是女人出來頂著。(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