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1章 犬父虎子

  西北已經在準備與韃靼人一戰了。

  備戰在如火如荼中進行,一次出動兵馬號稱要超過二十萬,由唐寅全權負責,在很多人看來,唐寅也只是徒有其名,很多人也想見識一下,唐寅是否有規劃這麼一場大戰的實力。

  一場軍事會議,從早晨開到晚,光是進軍路線圖,作戰室內的諸多將領和鎮守太監等人,就爭得面紅耳赤。

  唐寅則好像是局外人一樣,甚至很多發話的事情都交給了並無官職在身,只是以謀士是身份留在軍中的徐經,以至於讓他人都看不透唐寅在想什麼。

  徐經跟著唐寅打了幾場仗,還跟著唐寅到過朝鮮兩次,做過出使的副使,雖然這次他並無官品在身,但在似乎也沒人敢正面與他較勁。

  等會議結束之後,朱輔跟兒子朱鳳出來時,嘴上卻在罵罵咧咧。

  「他以為自己是誰?竟還對我指指點點?」

  朱輔最氣不過的,並不是唐寅,或者說他作為軍將,也沒資格跟堂堂戶部右侍郎正面抗衡,他在唐寅面前就是個屁。

  他能置氣的,似乎也只有徐經這種看起來比較軟的柿子。

  朱鳳道:「父親,我倒覺得,徐先生說得沒什麼問題,經歷過幾次搜套之後,河套之地已經沒那麼多韃子,反倒走河套之地容易被韃靼人察覺,畢竟河套那麼大的地方,還有很多是荒無人煙的,韃靼人斥候埋伏在周邊,很難被查知。」

  「你小子,是向著為父的,還是那姓徐的?」朱輔一臉不樂意。

  朱鳳無奈低下頭道:「孩兒只是發表一下自己的見解。」

  朱輔冷聲道:「看把你能耐的,這就是你以前隨軍出征時的狀態?不是為父說你,你有見識,你先前怎麼不在會議上說?現在在為父面前逞什麼能呢?」

  朱鳳心裡大叫委屈。

  是你自己覺得聲望不夠,非讓我給你撐場面,先前不說,不也是照顧到你的面子?這

  讓他們說兒子比老子強,你心裡能好受?

  現在居然怪起我來了?

  朱輔道:「這兩天就要定出征走哪路,你祖母說了,你不能與為父同路。」

  「為何?」

  朱鳳還第一次知道老太太有這吩咐。

  顯然在他看來,既然自己到西北是輔助父親的,那就該一直陪伴在父親左右,這樣才能起到當兒子幫老子的義務,可要是像朱胡氏所說的,父子二人要分路走,那還怎麼相幫?

  你到底是需要我,還是不需要我?既不需要我,還帶我來西北吃這苦頭幹嘛?

  朱輔無奈道:「你祖母的意思,是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為父領兵在外,要靠自己的真本事,你以為為父就沒有作戰經驗了?為父也是馬革裹屍過來的。」

  朱鳳本來不覺得老父親是吹牛逼,自幼他就對祖父和父親很敬佩,覺得父親跟隨在祖父左右,可說是為朝廷立下赫赫戰功,還曾以老父親為榜樣。

  但他從軍幾年之後,明明好似什麼都沒提升,卻一耳朵就能聽出來朱輔這是在吹牛逼,且還是不打草稿那種。

  你說你馬革裹屍過來的,請問你哪一戰曾有如此經歷?

  你有獨立領兵作戰,哪怕無勝無敗?

  但朱鳳也不好意思去拆穿。

  朱輔道:「這兩天就要領兵走,我總是心神不安,到現在還沒把出兵的計劃定好。這怎叫為父放心得下呢?」

  正說著,一旁急匆匆過來一人,追著他們就過來,這讓朱輔沒來由緊張起來。

  「把人給攔下。」朱輔似乎生怕有人會對他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脅。

  等人走近了,才發現是徐經。

  「徐先生?」先前朱輔還在那鄙視徐經,現在則覥著臉迎上前,那熱情的程度……

  朱鳳看了都想作嘔。

  徐經道:「成國公也在呢?這不,唐軍門請安邊侯過去敘話。」

  「啊?」

  朱輔一聽,臉登時拉得如馬臉一樣長。

  他心裡在惱恨,明明我才是延綏總兵官,難道有什麼事不該找我去單獨商議?居然跳過我直接找我兒子去?可有照顧我的面子?

  朱鳳道:「未請家父嗎?」

  徐經為難道:「只是按照唐軍門的話吩咐,具體還是您親自去問吧。」

  朱鳳用「依依不捨」的目光望著老父親,意思是,你隨我一起去吧。

  朱輔笑道:「兒啊,看來是唐侍郎器重你,要給你機會呢。你可要好好把握啊,為父年歲大了,很多事不像你們年輕人那麼活泛,有什麼要說的,你就代表為父去吧。」

  這話,就純粹是在徐經面前,拼命為自己挽尊。

  朱鳳還以為老父親真對自己如此期許,行禮道:「父親放心,孩兒一定不辜負您的厚望。」

  一旁的徐經看了都有點發怵。

  這都什麼跟什麼?

  你們倆在西北軍中什麼聲望,或者說對比如何,你們父子倆心中就一點數沒有?

  一個是龍,一個是蟲,什麼將門虎子,再或是虎父無犬子的,總歸西北是個講論資排輩的地方……當然這裡的資歷和輩份,都是靠軍功堆砌起來的。

  你朱輔算老幾?

  內部的軍事會議,還有找你的道理?

  ……

  ……

  唐寅所住的總制衙門後院,此時的唐寅正把架子上掛著的幾張羊皮卷收起來,準備拿回到書房裡。

  「唐軍門。」

  朱鳳進來,給唐寅行禮。

  畢竟已經入夜,朱鳳也沒想來打擾,要不是唐寅在互動相邀,他是不會來的,到來之後見到唐寅親自做事,他也覺得很意外,照理說做到唐寅這麼大的官,不可能事事親力親為,還是收晾曬東西這么小的事。

  唐寅語氣很平靜道:「知節你回來了?剛結束一天的會議,本不該打擾你,應該讓你回去休息,但有些事,最好提前跟你說清楚。」

  朱鳳道:「唐軍門您客氣了,您有話直接吩咐就好。」

  徐經在旁邊看著有些揚眉吐氣的意思。

  以他所知,這位安邊侯在朝中那可是數得上號的人物,以前光是聽大名,就覺得高山仰止,但現在就活生生在面前,還聽自己這位老友的號令,甚至自己都被稱之為先生,甚至還可以對他發號施令……

  那感覺,就好似大權在握了一般。

  唐寅轉身道:「那進去說話。最近下了幾場雨,本來挺乾的天氣,突然讓這些羊皮卷都受潮,這些都是畫得輿圖,不能有絲毫的損壞,這不趁著天好,出來曬曬。」

  「是。」朱鳳道,「要幫您拿嗎?」

  「不用,不沉。」

  唐寅說著,已經親自提著羊皮卷進到書房內。

  而朱鳳和徐經也是前後腳進來。

  唐寅道:「這麼說吧,你和令尊,按照計劃,將會在三天之後領兵出征,你是往偏頭關的方向,而令尊是往寧夏方向走。」

  「偏頭關?那是在三邊轄區嗎?」朱鳳道,「那裡我倒是熟悉,可路途也不近,要是沒什麼大事的話,我可以跟家父換換。」

  顯然朱鳳是預估過西北各種危險形勢的。

  總體來說,偏頭關地處延綏和大同之前,還是宣大地面,那裡可是有赫赫有名的新建伯,那是文武雙全的人物,在大明軍中的聲望,似乎僅次於張周。

  如果自己和父親非要有一個人去偏頭關,一個去寧夏,朱鳳還是覺得,讓老父親去偏頭關更為合適。

  因為那邊的安全係數很高。

  唐寅道:「此番出兵的一些細節安排,其實是早就規劃好的,今日所議論的就是各條路線的得失,我也不知道令尊為什麼執意要出兵河套,如今搜套並不是什麼難事,且那邊基本都是我們的牧民,且有兵馬保護,韃靼人最近也不太可能會進河套之地。」

  朱鳳心裡也在琢磨,這事我當然知道啊。

  但是父親他剛來西北,他知道什麼?

  且以他上輩子人的思想,只要能完成搜套,那就是赫赫有名的名將,是可以名留青史的。

  以至於朱輔不知道什麼叫時代在變,戰場格局也在變。

  拿成化年間的思維去考慮眼下大明跟韃靼人的攻守關係,可不就過時了?

  徐經笑道:「唐軍門,我看安邊侯所擔心的,應該是寧夏那邊經常有韃靼人出沒,且此番出兵草原,很可能要長驅直入,以成國公在疆場殺敵的經驗來說……還不太夠,他是想替父親去完成這一切。」

  唐寅皺眉道:「知節,你真是這麼想的?」

  朱鳳臉色比較尷尬。

  雖然徐經說得不完全對,但他的確是有這種想法,但這種事豈能在人前承認?還怎麼讓老父親保留臉面?

  唐寅道:「其實大可不必如此揣度,此番我上任三邊,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出兵。至於固守等事,那都是先前的策略,如今我們是要做到以攻代守,我自己也會親自領兵一路,而我先是走寧夏,會從花馬池出兵草原的。」

  朱鳳聽完,眼前一亮道:「家父是追隨在唐軍門左右嗎?」

  「不是。」唐寅隨即潑了一盆冷水,「寧夏的防務很重要,其轄區婉轉曲折,外面多連接荒漠,中途隔出幾個適合出兵的方向。大致說來,此番出兵草原,並不是出兵一路,而是多路出擊,如果我非要跟令尊一路的話,那便沒那麼多人適合領兵。」

  朱鳳一聽心說不太妙。

  這意思,還是讓老父親單獨領一路兵馬。

  如此一來,那自己還如何去幫老父親創造得戰功的良機?

  唐寅道:「地圖就掛在那,我畫了幾條線,大概就是出兵的路線,現在計劃是五路兵馬,除了你,還有寧夏巡撫馬中丞,以及令尊,還有我,最後一路是平虜侯。」

  朱鳳再一想,連馬儀都不能跟老父親一路。

  那父親真就是孤軍奮戰了。

  「四路都在寧夏嗎?」朱鳳問道。

  唐寅道:「也可以這麼說。按照陛下之意,韃靼人既然幾次三番從花馬池進犯我邊疆,那就應該從花馬池打出去,寧夏之地首先要做到不保守,以攻代守其實是最好的作戰方略。」

  徐經在旁笑道:「安邊侯是不是覺得,這次出兵有些冒險了?」

  「沒有,我覺得挺好的。」朱鳳道,「只要主動出擊草原,且再有一些時運,能找到韃靼人的主力,那就可以取勝,讓韃靼人進一步削弱。」

  徐經笑道:「果然就是不一樣,這件事為那些保守的軍將和官員知曉,他們都覺得太過於冒險,果然是那位蔡國公栽培出來的名將,陛下也信任於您。您可真是……與唐軍門一樣,從不會畏首畏尾。」

  唐寅沒好氣道:「這又不是什麼好話,光靠莽撞,是打不了勝仗的。在遼東,兩次孤軍深入,結果還不是……唉!」

  唐寅不由想到自己離開遼東之前,打得最後一仗。

  把朝鮮人那點家底都給打沒了,就這樣自己還高升了,跑來西北繼續霍霍,他似乎也很擔心,自己再把大明邊疆這點家底給打沒。

  朱鳳道:「那應該是以唐軍門您那一路為主吧?」

  唐寅打量著朱鳳,笑著問道:「知節,你覺得,如今談哪一路為主,有意義嗎?進到草原之內,誰能碰上韃子,誰能取勝,這很難說。你帶兵進過草原,雖然是寒冬進的,但那邊條件是有多艱苦,你也是該知曉的。」

  「這個……」

  朱鳳想了想,不由點頭。

  自己跟崔元帶兵進草原,差點回不來。

  不過好在最後轉危為安,且還走了狗屎運,取得一場大捷,但後來……朱鳳仍舊會後怕,覺得都是撞了大運。

  唐寅道:「你擔心令尊的處境,我能理解,他到西北來,並不是長久為軍將的,來只是為了歷練,為了領兵打勝仗,如果他有心進取,進兵草原後不畏敵,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也可以在西北建立很高的名望。」

  不說打勝仗,只說建立名望。

  朱鳳也大概知道,西北此時沒多少人看好朱鳳,就如同先前的朱暉和張懋一樣。

  如今的朱輔還更好一些,別人對他的期待不高,那他的表現空間就很大,稍微有點進步,只要比張懋和朱暉強,大概就能保住現如今的地位。

  「回去跟令尊說,讓他保持好心態,定不能折了大明的威風。」唐寅特別囑咐道。(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