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出巡的消息,最初還是機密,只在朝中極少數人中傳播,但也許是有心人故意要拿這件事來聯繫上張周,以體現出張周迷惑皇帝做出一些「人神共憤」之事,所以消息很快在京師傳開。
就連人在宮裡,最近煩悶異常的朱厚照,都得知了他老爹出京城的事。
「父皇他讓本宮不離開宮門一步,他自己說走就走?這簡直就不是不當表率,而是不當人了!」朱厚照這話近乎於破口大罵了。
高鳳聞言,急忙道:「殿下,慎言啊。」
朱厚照氣呼呼道:「慎什麼言?快給本宮準備衣服,本宮這就出宮去!還就不信了!」
高鳳無奈道:「沒機會的,最近宮禁又做了增加,陛下還特別讓人盯著東宮這邊,要是太子有何異常舉動,會有人阻攔的。殿下您可千萬不要衝動,陛下人或是不在宮裡,但隨便一句話……連老奴怕都沒法日夜陪伴在殿下身邊。」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朱厚照手握拳頭,憤而疾呼,「劉瑾呢?讓劉瑾來見本宮!本宮不是安排了他很多事嗎?讓他來見!」
高鳳道:「回殿下,也是剛得知的消息,劉瑾已經被派去寧夏督戰了,走得有些匆忙,年後就走的。估摸這會已經快到了吧?」
「什麼?」朱厚照一聽,大為吃驚道,「連劉瑾都外調了?是父皇知道什麼消息了嗎?」
高鳳搖搖頭,表示他並不知曉。
朱厚照道:「斷我羽翼,就想讓我飛不起來?這能難得倒我?這兩天講習就不去了,就說我生病了。」
「殿下,不可。」高鳳趕緊勸說,「要是您稱病的話,陛下肯定會知曉,畢竟陛下也只是去一趟東邊,順天府跟永平府可是相連的,一共也沒幾日就能到。」
朱厚照冷笑道:「就這樣還想讓本宮讀書?他個當父親的就沒考慮過兒子的感受?帶上我也好啊。給我出點難題,給我考試,甚至堂皇而至找點理由讓我知難而退,我也認了啊,關鍵是……他連個招呼都不打!」
高鳳想了想,這次皇帝出巡的確是有點不合常理。
照理說皇帝離開京城,是要做出妥善安排的,可現在太子年少,一旦皇帝出什麼意外,那就是要太子來登基,至少也設立個監國什麼的。
可別說是做一些萬全的準備,朱祐樘連一點準備都沒有,說走就走,根本也沒打算與朝臣商議。
朱厚照道:「不就是座宮門嗎?活人還能讓尿憋死?知道他不在,也就好辦了!這皇宮裡,現在誰最大?」
高鳳想了想,為難道:「照理說,是您最大,可問題是,還有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后……」
「她們女人懂什麼?治國那是男人的事情。」朱厚照道,「父皇他不干人事,跑出京城了,現在就是我做主!找人出宮問問劉瑾的門人,他給安排的車駕什麼的都準備好了沒?本宮隨時出去。」
高鳳道:「可太子殿下,陛下正去了港口,您過去的話……那不是自投羅網嗎?」
「哼!誰說本宮要去港口?本宮去寧夏!最近本宮對打仗什麼的頗有心得,正準備親自去驗證一下……不對,現在是遼東在打仗是吧?去個遼東也不是不可,但一定要避開父皇和張某人,若被他們知道,不定怎麼給我找麻煩。這可是我驗證本事的好機會。」
朱厚照開始做他的規劃和構想。
高鳳聽了,心裡在打鼓,心說這位小祖宗連去哪都沒想好,居然還這麼一本正經設計出宮的事?
關鍵這宮門口不好出,出了這宮門,要出京城,甚至過關口,都要容易許多。
你說自己做主就能做主?
……
……
劉瑾正在趕往自己的任所花馬池。
一路上可謂是非常辛苦,帶的隨從也不多,兵士就十幾個人,沿途甚至還要擔心會不會遇上馬賊,一直到過了偏頭關,他甚至都沒機會做一些休整。
延綏本已在望,但他已是心力交瘁。
這天晚上在沿途的驛館住宿,進去後才得知客房數量不夠,自己帶的人有很多還只能在外面紮營。
劉瑾進到驛館內,發現條件也非常艱苦,讓人燒水,卻被告知剛開春發生旱災,想打水洗臉洗腳都不行,喝的水都快沒了。
「風沙連天的,日子這麼不好過嗎?開春就這樣,等到了夏天又能如何?」劉瑾一臉淒哀。
跟著他的小廝道:「爺,現在境況都不太好。不如派人去信到偏關內,跟他們打一聲招呼?您曾在那邊做過鎮守,相信會有人給面子的。」
言外之意,連小廝都受不了這種環境了,想讓劉瑾動用一些非常規的門路,讓人給送點慰問品。
劉瑾道:「咱家乃是赴任西北的,豈能隨便擾動地方?被人參劾的話,吃不了兜著走!」
嘴上這麼說,見小廝不悅,他想到小廝一路上的照顧也算是盡心盡力,不由嘆道:「不是咱家不想,實在是沒在一個地方呆得太久,也沒什麼門人,打了招呼也沒用。誰會在意我這半個小老兒呢?」
說到這裡,劉瑾抱著自己的腳,看著上面的水泡,便一臉的委屈。
小廝道:「爺,用針給挑破了吧。」
「沒用的。」劉瑾道,「還要繼續趕路,你以為是到任所了嗎?挑破了還會有……一直捂著也不是個辦法。明天讓走得慢一點,若是到榆林衛,能休整幾天就休整幾天。」
……
……
當晚劉瑾就隨便對付了一頓晚飯,甚至連菜都沒有,就只是喝了點米粥,加了點鹽進去,好歹是有口熱呼飯。
正要就寢。
這邊小廝過來通報:「爺,外面來人了,說是您的舊部。」
「舊部?誰?」劉瑾從床榻上起來,一臉的期待。
若真是舊部來,那大有一種異鄉逢親的感覺,讓他多了很多的期許。
小廝道:「不知道,可能要您親自出去看看了。」
隨後劉瑾穿上靴子,一路小跑到了驛館的後門之外,但見一行人舉著火把正在與劉瑾帶來的人交涉,劉瑾也顧不上什麼危險,走過去問道:「誰人在此喧譁?」
一個人從馬上跳下來,牽著馬走過來道:「劉公公是吧?小人鄭遂,您不認識了?」
「鄭遂?」劉瑾忍不住想問,你是誰?
鄭遂眼見劉瑾根本不認識自己,只好親自舉著火把,把自己的臉照得更清楚一點,笑道:「小人曾在錦衣衛為千戶,還貼刑於東廠,曾與您有過幾面之緣的。您在研武堂時,小人也曾前去拜訪過。」
劉瑾猛然想起來,似乎錦衣衛中真有個姓鄭的千戶。
在蕭敬提督東廠時,鄭遂的地位非常穩固,後來蕭敬當了司禮監掌印,鄭遂就不知道被打發去哪了,顯然鄭遂不是李榮或是李璋的門人,跟後來的楊鵬更不是一路人。
像錦衣衛中當官的,起起伏伏的,衙門換了掌舵人,勢力範圍也都會跟著變動。
「原來是鄭千戶,你有事?」劉瑾一看對方這架勢,大概有可能是來巴結自己的,趕緊換上高高在上的神色。
鄭遂道:「小人如今在本地為將,得知公公您路過此地,特地準備了一些土特產送來,還望公公您不要嫌棄。來人,給公公送上。」
說著,跟鄭遂來的一輛馬車往前面走了走,一群人擁過去,從馬車上往下抬箱子。
劉瑾看這架勢,不由皺眉。
自己人只是路過一個不起眼的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居然就有人給自己送禮?
這大箱小箱的……看樣子像是點值錢玩意,可問題是,眼下這也不是我最需要的啊。
這一路如此辛苦,給我點吃喝用度的還行,你送我銀子跟送我石頭也沒本質區別。
等鄭遂讓人打開箱子後,看到裡面的臘肉和新鮮蔬菜等物,劉瑾登時覺得這鄭遂是個會辦事的主兒,他臉上也有了笑容。
「小人此番履職即將結束,還有幾個月就將回京,小人其實也想能跟著公公您沙場效命,您看……」鄭遂眼巴巴望著劉瑾。
作為曾經的錦衣衛千戶,也是東廠掌刑千戶,地位隆寵,但就因為勢力變動,他被外調到一方為小吏,說是幾個月後就可以任滿回京,但也不知道回去後是守皇陵,還是說繼續換個地方喝西北風。
像鄭遂這樣人在西北的,也沒什麼機會去接觸到高官,難得今天遇上劉瑾路過,他是趕緊來巴結。
因為他還拿不出太多的銀子,所以也只能「盡地主之誼」,這種寒酸的出手,大概也只有這種時候,才有一定的作用。
劉瑾道:「你有心為朝廷效命,也好。等咱家到延綏之後,跟總制三邊的王軍門提一句,把你調去寧夏,你可願意?」
「願意,願意。」鄭遂當然是求之不得。
「那好。」劉瑾道,「本來咱家就沒帶太多人,你就隨著一起走,就算是咱家臨時徵調的你,到延綏之後咱家自會跟你的上官提。還有就是……這些東西,本來是不該收的,但體諒你一番苦心,所送的又只是一些簡單的用度,不值什麼銀子,那……咱家就先收下了。」
鄭遂笑道:「公公您賞臉,真是小人的榮幸。你們還杵著作甚?快給公公抬進去!以後咱就可以跟著公公辦事,吃香喝辣的了。」
……
……
劉瑾帶著「戰利品」回到驛館內。
廚房馬上忙碌起來,準備一桌酒宴,要重新來款待劉瑾,用度什麼的也靠鄭遂來支應,菜肉等很多也是現成的,還有酒水。
劉瑾登時感覺這是自己從京城出發之後,日子過得最舒服的一天。
「爺,那鄭將軍可真是會來事,都是好東西,咱最缺了。」小廝一臉興奮。
劉瑾道:「大概是他拿不出更好的東西,還想巴結咱家,懂得雪中送炭,是個會辦事的。」
小廝笑道:「爺您可真有派頭,在這種地方,還有人來送禮。」
「你以為呢?」劉瑾一副得意之色道,「之前是不是還覺得咱家就是個庸人?也不想想,咱家是得到蔡國公賞識的,提督研武堂,以為誰都能幹?先前朝中勢力之爭,咱家代表研武堂,就把謝遷給定罪了,這趟來西北,是接替英國公,成為鎮守一方的大員,路上辛苦那也是天家的賞識。」
之前劉瑾還覺得是被人坑了,但現在他突然覺得,這是給自己送機會。
小廝問道:「那到了寧夏之後,送禮的會不會更多?」
劉瑾板著臉道:「鼠目寸光!要有長進才好!送禮什麼的,都無足輕重,韃子屢屢犯境,這次咱家有機會統兵作戰,一旦能打個勝仗,回京之後就能在太子面前……你小子打聽那麼多作甚?」
小廝一怔。
他心說,我只是問你是不是還有送禮的,是你跟我說那麼多,還說我打聽。
我打聽啥朝廷機密了嗎?
正說著,門口扈從通報:「公公,酒菜已經備齊了。」
劉瑾道:「讓弟兄們也進來吃。陝西可是個好地方,咱家就是陝西人,到了自己的地頭,還用見外嗎?跟著咱家辦事,誰也不能虧待了誰!」
這會的劉瑾也沒什麼能收買人心的,只能靠借花獻佛的方式。
一群人跟著他辛苦一路,本來也都在抱怨此行之艱難,好不容易有個機會改善一下伙食,劉瑾也知道自己去吃而讓別人看著,是不太好。
哪怕東西不多,稍微分一分,讓下面的人滿意,劉瑾倒也覺得很值得。
「爺,給了別人,咱就沒剩下多少了。」小廝有些心疼。
劉瑾無奈道:「捨不得孩子……唉!有些時候,小不忍則亂大謀,再說了,都是一起上陣的弟兄,那麼吝嗇作甚?你不也一樣要去?走了走了!」
「好咧,小的給您收拾好床鋪,這就下去。」
小廝先前對劉瑾也有些怠慢,這會知道劉瑾善待自己,突然也來了動力,幹活起來也更加賣力。
劉瑾笑呵呵道:「就是個屬狗的,給塊骨頭才知道搖搖尾巴。不過也好,誰讓咱都是給人跑腿的命?你給咱家跑腿,咱家給朝廷跑腿……都一樣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