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4章 名利場

  朱祐樘要出巡,不像未來他兒子那麼複雜,似乎朱祐樘自己也知道,跟朝廷打招呼的結果就是要扯皮。

  以他心智之成熟,完全可以跳過朝廷,自行決定前往何處,且他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大張旗鼓出外滋擾百姓,所以他只需要帶不多的人手,秘密低調離京,往港口去就行。

  且朱祐樘算過時間。

  去港口,在那停留個幾天,再回來,前後一共不過半個月,正好三月初回來,趕得上會試放榜。

  隨後由牟斌親自帶隊,以錦衣衛和金吾衛等作為陪同人員,再加上京營部份將士沿途護送,隊伍一共也就幾百人,朱祐樘在沒跟朝廷打任何招呼的情況下離開京師。

  在朱祐樘走之後的第二天,內閣方面才從一些「小道途徑」得知了朱祐樘離開京師的消息。

  對劉健來說,此消息還是比較震撼的。

  先前皇帝不想跟內閣探討朝務也就罷了,現在皇帝完全不顧文臣的反應,就這麼直接離京,這是太不把朝中文武大臣當人了,因為走得很快且提前毫無徵兆,以至於大臣想去勸都找不到門路。

  李東陽看到劉健的神色,便猜到這位首輔大臣內心的波瀾,他走過去提醒道:「是往東邊去。」

  劉健道:「經此一事,更不能讓某人在朝中興風作浪,蠱惑軍心就算了,連君王之心,都被他所擾。如此之人,放在史書上該是如何?」

  這是在提醒李東陽,張周就是個奸臣,這次的事更加把張周奸臣的名聲坐實了。

  李東陽無奈道:「就算參劾,陛下也聽不進去。那就等出現變故,這兩天英國公回朝,想見我,我沒應允。是否要見見他?」

  「先不見。」劉健的話更近乎於命令,「先置他於一旁,讓他感受到眾叛親離孤立無援,下一步他就知道該怎麼做了。我們出面參劾某人,陛下會認為我們是針對,難道陛下連那些世襲的勛臣意見,都不在意嗎?」

  「難說。」李東陽繼續無奈搖頭。

  這次皇帝出巡的事情,對文臣的心氣打擊也很大。

  現在皇帝現在是把文臣完全給晾到一旁,君臣之間的嫌隙已非常大。

  劉健道:「經此一事,也不必再糾結於臉面和體統,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朝綱若因一人而亂,那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此人繼續危害朝廷。是該再拿出點態度了。」

  李東陽道:「但就以陛下出巡一件事,而將罪責歸於張秉寬一人之身,在很多人看來,還是略有牽強。」

  劉健氣憤道:「都知道因何而起,還非要留情面嗎?難道最基本的死諫,我們今時今日都忘了?你與我聯名……」

  這次跟以往有所不同。

  以前內閣總是要找人出來當槍手,這樣出了事,那群人也是替罪羊。

  這次劉健把心一橫,要親自衝鋒陷陣,大有要跟張周拼個你死我活的意思。

  ……

  ……

  皇帝離開京師,陳寬這邊也是很著急的。

  他很怕皇帝在路上出什麼事,畢竟皇帝出巡一共才帶了幾百人,連一千人都沒帶上,這架勢讓陳寬覺得,皇帝是在以身犯險。

  「要是那位蔡國公亂來,只怕會有大亂子。」陳寬對韋彬說著。

  韋彬道:「陳公公既早已知曉陛下要出巡,當時為何不攔著?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

  陳寬隨後一抬手道:「去把楊鵬叫來。」

  「好。」韋彬本想說,傳話這種事也不應該讓我去吧?

  但眼下這光景,韋彬感受到司禮監也逐漸失去皇帝的信任,大有一種休戚與共的感覺,就算是當個跑腿的也無妨。

  ……

  ……

  楊鵬到司禮監值房時,幾名隨堂太監正在搬運新的奏疏過來,幾箱子幾箱子的往這邊抬。

  楊鵬走過去問道:「這是積壓留中的奏疏?」

  「明知故問。」陳寬板著臉道,「陛下從染恙輟朝開始,雖然朝政大致不廢,可還是有很多事情耽擱下來,這幾個月有很多積壓的事情,如今也到了咱這些人必須要落實的時候。」

  「叫咱家來,就為這個?」楊鵬顯得很費解。

  韋彬道:「哎呀這位楊公公,您是在裝糊塗嗎?陛下出巡這麼大的事,咱這些人現在就被擱置在京師內,咱有多少事能做得了主?」

  楊鵬笑著問道:「陛下有說過,什麼大事都要等聖上回來後再處置?」

  陳寬板著臉道:「休要嬉皮笑臉。」

  「是,是。」楊鵬收斂起笑容。

  陳寬再道:「咱家也不問,在陛下出巡這件事上,你到底做過什麼,眼下咱要做的,是讓大明朝政不亂。如今咱這幾人,加上一些幫手,要把手頭上積壓的奏疏都給批閱執行下去,陛下有言在先,也就半月時間,要一本都不剩。」

  楊鵬道:「這是說……」

  陳寬指了指其中幾箱子的奏疏道:「這部分是你來處置的。你楊公公不是能人嗎?這司禮監中,來回替換那麼多人,以你這樣御馬監出身的來說,應該也能應付得了。若實在應付不了的,咱家給你派人協助。」

  「不必。」楊鵬倒是顯得很自信。

  雖然他之前不在司禮監中辦事,但他曾進過司禮監的讀書房,且他還曾以御馬監太監的身份短暫提督過東廠,對於朝中事務,他覺得自己是門清的。

  陳寬道:「限你在十日之內,將分配給你的事處置完畢。留五天時間,是為了檢查錯漏。」

  楊鵬問道:「那兩位公公,還有旁的指點?」

  陳寬臉色漆黑道:「你辦得好,咱家甚至可以跟陛下保舉你,由你來執領司禮監之事。」

  「不敢不敢。」楊鵬故意推辭道,「沒那麼大的頭,戴不上那麼大的帽子。」

  韋彬在旁打趣道:「就你還擔心頭不夠大?若說你頭小,只怕朝中一個個都不用戴帽子了。」

  陳寬道:「司禮監人手已嚴重不足,幾次跟陛下提,陛下都在增加人手的事情上未置可否。如此一來,不能講數量,只能講辦事能力,希望楊公公你成為司禮監內的中流砥柱。把他的那部分給他。」

  楊鵬看出陳寬臉色的不善。

  他心裡在琢磨,不就是想藉機給我出難題?你越是敢把大事、難事交給我,我越敢把事處理得漂漂亮亮,就不信你還能挑出什麼毛病。

  我現在要人有人,要銀子有銀子,更有大把的關係。

  以後這司禮監掌印太監,我不當誰當?

  ……

  ……

  張懋回京之後,接連想去拜訪在京的高官,尤其是內閣大臣和六部尚書,但問了一圈,發現沒有一個人想見自己。

  最後他只能見一個很「雞肋」的人物,就是在京師以交際而出名的通政使沈祿。

  且還是把沈祿請到了他自己的府上,如此也免了他的奔波之苦,也免得被人說他沒事出去攀附走動,現在可以說是沈祿主動來找他的。

  「公爺,您府上可真是氣象萬千,這開春之後,到處綠意盎然的,果真是大戶人家,開枝散葉也比較多。實在讓人佩服啊。」

  沈祿到了英國公府,就有些羨慕。

  雖然他自己在京師也得了府宅,但跟張懋相比,自家的宅院還是太寒酸了。

  眼前的宅院,先不論格局大、磚瓦嶄新,就說這院子裡隨便一棵樹一株花,都讓沈祿感受到檔次的差距,那似乎是他通過做官做不到的事情,也就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

  張懋笑道:「沈銀台你有興趣,回頭多送你一些。看上什麼只管說,老夫府上的東西是不少,都是上幾輩子攢下來的。」

  沈祿道:「公爺您言笑了,既是假傳,旁人怎敢奪人所好?」

  「旁人那肯定不行,但沈銀台你來,老夫豈能吝嗇。」張懋道,「就說老夫這裡有幾盆名貴的蘭花,回頭給你送過去,也希望沈銀台你能如這君子一般,剛正不阿啊。」

  「呵呵。」沈祿苦笑。

  形容我什麼不好,非說我是君子。

  見過君子沒事就往危牆下面站的?這朝廷哪有熱鬧事,我往哪鑽……以前不適應,反正現在不管我適應與否,朝中上下的大臣都適應了我這麼幹。

  二人進到正堂。

  張懋此時也直言道:「老夫這次跟陛下請辭都督府的差事,以後就當個閒人,老夫之子,此番西北一戰,與平虜侯一起取得戰功,老夫想好好栽培他,以後張氏一門的事務,就交給他來打理了。」

  沈祿道:「英國公如今正值壯年,就這麼……退了?」

  「不敢說啊。」張懋道,「什麼壯年,就是風燭殘年了,去西北一趟,身子骨都受不了。連陛下都體諒,讓老朽回來好好養養。話說老夫很想去南京停留個幾年……也聽說山東那邊不錯,想過去住住。」

  「你說什麼?」沈祿有點沒明白過來。

  張懋這思維跳躍太快,一會想去南京,一會想去山東的,以沈祿對人情世故的精通,一時都沒琢磨過來張懋要做什麼。

  張懋道:「實在不行,老夫願意領罪,去到海邊幫那位蔡國公做點事,他現在可是為朝廷鞠躬盡瘁,一個閒人哪怕是盡點職責,也是好的。你說呢?」

  沈祿問道:「那公爺,您不在的話,這京營的將士,誰能鎮得住呢?」

  「呵呵。」張懋捋著鬍子,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

  但其實張懋內心慌得一批。

  京營中的將士,本來大多都是他的嫡系,可現在……明明曾經都是對他言聽計從的,但這次他回來,卻沒一個人來拜訪他,儼然是把他當瘟神了。

  沈祿道:「京營的差事,非需要由英國公這般有資歷之人,方能擔當。這件事,在下一直都是秉承這心思的,就算是陛下問及,也會這麼說。」

  張懋搖頭道:「要退,就是真的退,豈能戀棧?沈銀台可不要誤會,老朽就只是想為朝廷盡一點綿薄之力,至於是在何處,大差不差。」

  沈祿點點頭道:「公爺可真是一心為國。不過聽說……陛下他……」

  「陛下是不在京嗎?」張懋主動把話題挑開。

  「這……」沈祿不知該如何應答。

  張懋道:「陛下或是往東邊,找那位蔡國公去了,聽說是為火車的事,非常大的鐵殼子,居然能跟馬車一樣跑,據說能裝載無數的煤炭和鐵,甚至就連兵馬也能運送。就說這般神跡,除了蔡國公,還有誰能想得出來?」

  沈祿問道:「公爺何不請命,一併前去呢?」

  「嗯?」張懋皺眉。

  我說想去港口為朝廷發光發熱,你就真讓我自行請求前去?

  你沈祿不上道啊。

  沈祿道:「以在下所知,如今只有懂火器,尤其是威武天火藥、新炮和燧石銃的人,才有資格在軍中晉升,所以在下也很希望英國公能在這方面……多加以研習。英國公往西北去一趟,想來在火器方面,已有涉獵,甚至可說是精通,但關乎到旁的奇淫技巧之事,就需要再去學習。」

  張懋點頭道:「沈銀台你是一語點醒夢中人。」

  互相恭維。

  沈祿問道:「陛下出巡,公爺您覺得,陛下此行除了是為了看那火車,還有何事?莫不是陛下準備……在遼東之戰上……做一些變動?」

  張懋湊過去問道:「沈銀台,你說,要是我退下去了,京營的各處差事,都會交給誰?最近可有人……在為此事爭取?」

  二人互相不回答問題,都是想從對方那得知答案。

  沈祿想了想,搖頭道:「京中的人,都有自知之明,這沒法爭。大概只有蔡國公……再或是一些人……諸如壽寧侯和建昌伯,會對京營的差事更留心。」

  張懋點頭道:「那要是以犬子回來……」

  「呵呵。」

  沈祿苦笑。

  你還真直接。

  自己退下去,讓你兒子回來接替你的差事,這樣就等於權力還在你家手上。

  這如意算盤打得很響啊。

  「挺好。」沈祿道,「可惜在下人微言輕,此等事上,難以建言。」

  張懋道:「可別誤會,老朽只是順嘴提一句,犬子畢竟沒什麼名望,要是真有人提了他,老夫是絕對感激不盡的。這些年沒旁的,就是靠幾代的積累,有點家產什麼的,遇到有恩惠的人,老朽也絕對會投桃報李。」

  言外之意,你沈祿就幫我去傳兒子的名聲,讓他能得到名望,儘快回來提督京營。

  這樣我也不會虧待你。(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