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藉終於是在二月初完成,朱祐樘在大臣面前露臉,但卻並沒有跟大臣做有關朝事上的溝通。
朱祐樘親自耕作之後,隨即便乘坐鑾駕回城,劉健等人還想找機會跟朱祐樘做溝通,卻被陳寬帶人阻攔。
隨後在被問及朱祐樘翌日是否上朝時,卻被陳寬以「不知情」為由給回絕,再然後……二月初一直到會試即將結束的二月十四,朱祐樘仍舊是不上朝的狀態。
這讓朝中文臣很是擔心。
也就在此時,張懋回到京師,與張懋一行一起回來的,還有柳景的屍體。
長寧伯周彧得了周太后的命令,與吏部左侍郎傅瀚一起出城迎接,與他們來的還有六科的人,他們本是想直接問詢有關柳景的死因,並將因花馬池一戰中落罪的將官一併審訊,卻被告知此案已有東廠接手。
楊鵬與這一行人一起回來,由他親自打發了來迎接的人。
「諸位請回吧。」楊鵬道,「軍政的事務,除非是陛下下旨,否則連咱家都無法對各位透露一二。此戰的功過是非,等消息便是了。」
周彧道:「楊公公,聽京師的邸報透露,說是此番西北一戰,乃是安遠侯不發兵,導致大明將士被圍困而敗,消息是否屬實呢?且還有人在傳,是說是安遠侯死於蹊蹺,乃是有人蓄意不讓他發聲,可有此事?」
此時的周彧,大有一種沖在前線的記者的意思。
楊鵬皺眉道:「伯爺,這事是您應該問的嗎?」
「怎麼?朝野上下的事,不能問嗎?」周彧往四下看了看,發現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自己,他慚愧一笑道,「這不,太皇太后也關心安遠侯的事,我問問,回頭也好跟太皇太后通稟。」
楊鵬道:「哎呦,這事可不行!沒出結果之前,最好不要跟老人家隨便講這些事。就算太皇太后關心這事,好歹那也是涉及到軍務,誰敢妄下定論呢?」
說著,楊鵬還打量著騎在馬上沒有下來的張懋。
此時的張懋,只是想裝樣子,顯得自己老當益壯的樣子,其實這一路上他都是乘坐馬車而不是騎馬。
只是到了京郊,他才換上了戎裝,甚至也騎上馬,此時的他也不是不想下馬來跟這些人打個招呼,而是沒人相助的話……他都沒法從馬上跳下來。
本來上下馬這種小事,他是不需要人協助的,這也是別人沒有過去幫他的原因,誰知道去幫了,會不會被他怪責說影響了他的英偉雄姿?
但因為張懋最近旅途疲憊,再加上從寧夏回來,讓他心氣全面降低,也是最近也沒騎過馬,導致人在馬上雙腿已經不聽使喚,人都下不來了。
周彧本也想跟張懋見個禮什麼的,但見張懋根本不甩自己,也只能遠遠拱手行禮之後,轉身讓到一邊去。
如此一來,由都察院的人牽頭,一行人往城門口方向而去。
……
……
張懋進城之後,直接往回府方向去,也是走了沒多遠,他就招呼隨從過來,扶他下馬,還特地找了人少的地方,周圍讓人擋著,免得真丟人了。
「怎個市井如此安靜?」張懋往四下看了看,「京師鬧瘟疫了嗎?」
鍾德才也往四下看了看,無奈道:「春播時候,京中哪那麼多閒人?再說了,咱也不是凱旋而歸,也沒那麼多百姓出來夾道歡迎啊。」
張懋道:「誰說沒凱旋?偏關一戰,沒贏嗎?」
「呵呵。」這次連鍾德才似乎都不給張懋面子了。
張懋站在那老半天,也沒往馬車方向走。
鍾德才問道:「公爺,您這是?」
張懋怒道:「要不是老夫的腿麻了,何至於讓你來幫忙?走了這一段,雙腿不聽使喚了。城門的時候,你怎不過來?」
「這……公爺,誰知道您是這情況?您出京的時候,不也還好好的?」鍾德才也不理解,怎麼張懋出征之前還是雄姿勃發的,這才經過幾個月,就已經成這熊包模樣?
張懋擺擺手道:「也罷,從你嘴裡說出來,更顯得老夫蒼涼!這趟也算是讓老夫認清了世態炎涼,走的時候那麼多人相送,回來的時候,都督府都不多派幾個人來迎候。」
鍾德才道:「公爺,您還能睜開眼看到世態炎涼,有的人是徹底閉上眼了。」
「怎麼,聽你這意思,是替姓柳的惋惜?就好像不是你……」張懋說到這裡,往四下看了看,意思是,動手殺人的不是你對吧?
鍾德才苦笑道:「在下的意思,是說前線的將士,還有那些曾經為大明建功立業的英烈。公爺您怎能誤會呢?咱是回府,還是去都督府?」
張懋道:「當然回府!等候陛下召見吧。」
鍾德才道:「聽說陛下已經許久未視朝,單獨召見的話……」
「怎麼,你覺得老夫沒資格是嗎?」張懋有些生氣。
鍾德才這次不再接話。
張懋道:「都督府里也有不少老夫的人,再是京營,尤其是五軍營里,多少老夫的舊部?暗中跟他們通氣,讓他們在軍中傳揚老夫的功勳,就不信那些人眼睛都瞎了?」
鍾德才道:「公爺的功過是非,其實不用他人來議,現在朝中都關心遼東的戰事,估計您這邊……」
你想把自己推上熱門,奈何朝中人不想鳥你。
管你一個過氣的國公?你再大的本事,或是再窩囊,那也都是過去式,都知道你已經落魄,這就足夠了。
……
……
遼東的戰事,在正月里也是推進緩慢。
一直到二月中旬,才零星傳回一些消息,可也如死水一般,沒有任何一路人馬取得讓朝廷矚目的捷報,倒是幾次三番傳回來遼東軍政上的弊端,尤其是在軍務統調和指揮這件事上,不但是遼東將士有意見,就連言官對此也是頗有微辭。
內閣值房。
這天劉健、李東陽和程敏政三人都在,李東陽當著另外兩人的面,直接陳述觀點:「名義上,由新設立的總制薊遼軍務唐寅,來負責遼東的戰事,但現在分明是各自為戰。唐寅的人馬在東路,楊一清的人馬在北路,西路還有剛登岸的壽寧侯、建昌伯的人馬,還有一路是崔元所親率的兵馬……」
程敏政苦笑道:「這麼亂嗎?」
李東陽道:「這還只是比較大的幾股人馬,零散的諸如從山東、江浙等處調過去的,都零散分布在遼東各處。而女真人的活動範圍,已經是在遼北一代,若是照現在進兵的速度,怕是沒個一年半載,遼東不會有何進展。」
劉健道:「要平女真,本就無意義,女真人自來臣服於我大明。此番主動挑起戰事,就算是能讓其懾服,但問題還在於如何治理……遷徙女真人往雲南的戰略本就不得當,此計劃應當先中止。」
程敏政提醒道:「會不會是……有人故意想借著遼東的戰事,讓戶部的錢糧調度,往上聽處傾斜?兩位也應該知曉,陛下有言在先,若是遇到有戰事發生時,有關軍務上的事情,都是要以上聽處為主的。」
李東陽道:「克勤,你人也算是在上聽處輪值,你不是比我們更清楚嗎?是有這回事吧?」
「不知道啊。」程敏政回答也很模稜兩可,「我是經常去上聽處不假,但如今上聽處內並不執行任何的軍政之事,更多是給陛下一些參考,所呈上去的也都是奏疏,如何批覆的……其實兩位也應該清楚。如今上聽處內一共四人……什麼情況,你們也該清楚的,其實遠沒有這裡處理事務那麼……有效。」
程敏政都不知該怎麼說。
李東陽看了看劉健,想讓劉健給出評價,但劉健似在沉思著什麼。
李東陽道:「以我所知,在王瓊往西北之後,上聽處的事務,目前都是以陸完在統籌,克勤你在上聽處內,是否也被他所壓制,有重要的軍務之事,他並不與你商議?」
「這倒不是。」程敏政道,「上聽處的事,我能知曉的都知曉,該過問的也都過問了,但誠如賓之你所言,陸全卿統籌的事再多,所能發出的聲音也不多。他的主要差事都做在了戶部……最近遼東調動錢糧很多,雖然多是運送漕糧,可基本上……」
劉健道:「你有話直說。」
程敏政嘆道:「我認為,上聽處並無意與內閣爭什麼,我們對於上聽處的戒備心,是否太重了一些?」
李東陽冷聲道:「所以你認為,陛下設立上聽處也是有必要的?難道留一個內閣,還不夠嗎?」
程敏政道:「雖然我不知道陛下開上聽處的用意,但以我思量,上聽處內並不完全是用閣臣,或是翰林院出身的人,甚至戶部、工部的人也可進去,且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可以進也可以出,這更好像是司禮監。而我們出身閣部,對於軍政上的事務,有很多並不知悉,也不如那些深耕工部和戶部的人知曉得更多。」
李東陽對此不滿道:「你這是胳膊肘往外拐。」
程敏政道:「哎呀,我人在兩邊,我往哪拐都一樣。再說,現在陸全卿一心在協助調動錢糧,最近戶部的事不少,甚至他還遭受了不少人的非議,在這種情況下,我想幫忙都徒勞,陛下對於調動錢糧的事又催促得很緊……我都不知該怎麼說。」
劉健道:「那你認為,若是張秉寬回來,上聽處是否可以跟內閣分庭抗禮?」
「可以。」程敏政直言不諱道,「甚至不用張秉寬,就算是王德華從三邊回來,也能形成這種架式。但陛下不還是將他二人調出去了?遼東一戰,陛下有意要突顯上聽處的作用……」
「行了。」劉健打斷了程敏政的話,似乎也不想再聽程敏政的論證,直接道,「若你心系朝政,找機會推掉上聽處的差事,專心在甚內閣辦差,我與賓之畢竟都已體邁,是該退下去,以後內閣之事,應該由你來打理。」
李東陽都好奇望著劉健,你到現在,居然還想把程敏政變成「自己人」?
是不是晚了點?
還是說,你想用這種手段來讓程敏政內心麻痹,讓他覺得可以成為我們的自己人?
程敏政道:「你以為我沒這麼做嗎?我已經幾次跟陛下提及,甚至最近……我都不想去上聽處那邊。還是翰林院……更適合我。對了,翰林院還有點事,我要過去看看,不打擾兩位了。」
此時的程敏政深刻感覺到自己里外不是人。
內閣已經不信任他,陸完那邊也沒把他當自己人,好像只有張周欣賞他,可現在張周還不在京城。
他自己的心態,也不是要與誰去爭,這也是他自己把自己擺到了中立的角度,然後就沒誰去待見他。
……
……
西暖閣。
朱祐樘坐在地席上,儘管寒冬已經過去,但朱祐樘似乎仍舊不想離開這個舒適圈。
陳寬道:「陛下,又有朝臣上奏,請求您早些視閱朝政,還有人提及朝中大事,需要與您當面商議。也有人提及,說是兵部尚書長期不在京,以至於很多事無法推進,還有人參劾兵部兩位侍郎尸位素餐……」
陳寬總結能力還算可以,他此時也相當於半個言官。
說的是皇帝不愛聽的,但似乎這些話又是他不得不說的。
朱祐樘咳嗽兩聲,好似故意展現給陳寬,你看朕還生病著是吧?
「秉寬不回來,朕覺得上朝沒什麼意思。」朱祐樘道,「最近朕想出去走走了。」
陳寬聽了,瞬間瞪大眼。
皇帝這是什麼心態?
「朕曾在秉寬回朝之後,與他說過,要與他一同御駕親征草原,還說開春之後就出發,可現在已到了春暖花開的時候,但一直都還沒把事安排好。」朱祐樘道。
陳寬也不能當面反對,卻是婉轉提醒道:「蔡國公人還在外。」
「是啊。」朱祐樘道,「最近兩年,朕發現,與秉寬聚在一起的時候真還不多呢。不過即便秉寬不在,朝廷的事,也都井然有序,似乎每件事都有秉寬的影子在裡面。」
陳寬道:「那是蔡國公運籌帷幄。」
朱祐樘點頭道:「所以朕更想跟秉寬一起出去看看,朕看過輿圖,知道與港口也不遠。還有,秉寬一直說,讓朕給港口起個名字,可朕都沒親自去過,心裡也沒個好想法。那就安排一下,最近來一次出巡,朕要去一趟港口,查看一下進展,順帶……看看北征草原的準備做到什麼程度了!朕想早些與秉寬策馬草原。」(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