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0章 一年不如一年

  吏部尚書空缺,對大明朝政的影響並不大,吏部運轉正常。

  皇帝不上朝,卻是讓吏部自行進行部議,看是否有合適的人選推薦上來,這等於是給了傳統文臣一次機會,當消息傳到劉健耳中時,他對此似乎卻別有看法。

  「陛下是在試探。」李東陽看到劉健那謹慎的神色,便猜出劉健心中所想,直言不諱道。

  劉健道:「如今六部尚書出缺,我們所想到的,陛下一定是想安排他所稱心之人頂上去,可就未曾想過,為何我們所推舉的人,一定不得陛下的心意呢?」

  李東陽問道:「言外之意,我們要推選既能令我們趁心的,又讓陛下滿意的?有這種人?」

  劉健搖搖頭。

  很顯然,如今這朝局,想讓兩邊都滿意的人,那是不存在的。

  「光景便是如此。」李東陽也頗為無奈道,「這換了幾年前,誰能想到呢?到現在,陛下都還未決定南宮會試的主考人選,卻在此時,讓吏部尚書出缺,看來今年的光景怕是不如去年。」

  劉健道:「未來或會更差,至少到現在,朝中有些人想培植勢力,還是有所顧慮的。」

  相比於過去幾年,最差的一年,卻是未來幾年最好的一年,至少現在我們還有機會改變。

  李東陽聽出了這層意味。

  劉健問道:「若是由你去推選,應當由何人?」

  李東陽沒有正面回答,反倒是很認真道:「吏部的事,我們所能決定的太少。倒是聽聞,陛下想在戶部上做一些變更,你可還記得馬負圖走之前,極力舉薦之人?」

  「誰?」劉健皺眉。

  李東陽道:「宣府巡撫,劉大夏。」

  劉健登時沉默下來。

  李東陽道:「以目前的境況,陛下若要執意栽培年輕人,或直接讓王伯安升戶部尚書,但以他的資歷顯然還不足,但以王德華為戶部尚書卻似乎已大有可能。若實在沒什麼人選能往上推,就以戶部尚書佀鍾為下一任吏部尚書的人選,你看如何?」

  劉健想了想,微微點頭,似乎也同意這種「變通之法」。

  李東陽繼續道:「戶部現在看起來,陛下是執意要以能相助張秉寬之人來充任,王德華是最好人選,但也不排除陛下會用到陸全卿,此人野心極大,幾次與我們針鋒相對,且此時王德華仍在西北供職,若是陛下將來以其回朝廷為兵部尚書……」

  劉健打斷李東陽的話,問道:「他升了兵部尚書,你的意思,是張秉寬入閣?」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李東陽道。

  劉健道:「眼下這幾人,你認為應當以誰為先……我是說,要讓他們退出朝堂之爭?」

  打壓異己。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必須要把張周、王瓊和陸完三人中,選擇一個人給幹下去,打壓張周已經實際證明行不通,那就從陸完和王瓊二人中選出來一個。

  李東陽道:「非要以一人……那還是陸全卿。」

  劉健道:「此人做事手段陰損,且以上聽處來對抗閣部,並無維繫朝堂穩定之心,這種人或不可採信。那又以如何的方法?」

  李東陽無奈道:「還請明示。」

  顯然在李東陽這裡,什麼事都看淡了,從一些簡單的角度,根本找不到突破口,除非是能找到非常刁鑽的切入口,才有機會把張周派系的核心人員給搞下去。

  劉健道:「陸全卿在地方上為任多年,其性格並非滴水不漏。」

  李東陽搖頭道:「陛下對於這些人平時的枉法,並不會太在意,即便是劉宇這種人,也是張秉寬親自出手,否則陛下斷然無查究之意。」

  劉健冷聲道:「但以其名聲之劣,還如何在朝中立處?」

  不用說太詳細,李東陽似乎就聽明白其中的用意,就是先把陸完的名聲搞臭,讓陸完在朝中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李東陽道:「如今說的是,吏部尚書和可能出缺的戶部尚書,甚至是入閣之人。」

  劉健搖搖頭道:「該不該爭的,我們都沒機會爭,眼下陛下用意已非常明顯,連於喬陛下都不顧往日之情分,我等還有什麼可爭的。不爭……也是為我們的抗爭,最近也不要為誰出缺的事而去奔走,就全當不知。」

  李東陽明顯不太甘心。

  雖然他內心也認為,劉健說的沒錯,現在爭也爭不來。

  可就這麼放任吏部尚書和入閣大學士外流到政敵那邊,自己這頭卻連爭取一下都不做,他還是忍不了的。

  劉健道:「陛下這兩年身子骨大不如前,朝政逐漸外放,而張秉寬又常年不在京,這對我們來說是好事,即便是我們不做什麼,就不信某些人還會一直跟張秉寬保持步調一致?」

  「等他們生內鬥?」李東陽皺眉。

  顯然這招,太被動。

  自己不做什麼,等著對手出錯?這好像不是我們該做的。

  我們作為文臣的代表,難道就這麼怯懦,甚至連爭都不敢爭了?

  劉健顯得很冷靜,厲聲道:「張廷勉也快要回京,就不信他回京之後什麼事都不做,且如今張秉寬於朝中做事甚多,已為地方皇親國戚所忌,而今對他的非議也會越來越多。」

  李東陽點頭道:「明白了,先前我們與張秉寬對著來,那些皇親國戚以為張秉寬有對手,或不會跳出來。可一旦我們偃旗息鼓,那皇親國戚是首先坐不住的。」

  「對。」劉健道,「包括張廷勉,估計也是這心思,都是想坐山觀虎鬥,可一旦兩虎之中有人先退了,那這隻猛虎就會令山巒不安,就算只是蛇蟲鼠蟻,在面對猛虎時也該做點事。不能什麼事都指望我們。」

  「誰……更合適出來當挑頭的?」李東陽一邊思索,一邊問道。

  劉健道:「賓之啊,有些事不用我們去勉強,會有人替我們做,大明從開國,各處設置那麼多的藩國,就想到有一天,大明朝中有亂臣賊子,既如此,那我們就先等等看。這次的事,我們就先按兵不動,暗地裡……先把陸全卿的劣跡找出來,至於入閣的人選,也不必再想,就讓王濟之來,他不是心生顧慮嗎?就是他!他既為張秉寬的座師,就看他入閣之後,到底是匡扶朝政,或只是為了把持朝政!」

  李東陽點點頭。

  雖然他不太認同王鏊的政治立場,但論能力,王鏊絕對是可以勝任內閣大臣的身份。

  ……

  ……

  西暖閣。

  朱祐樘手裡拿著兩份奏疏,一旁站著陳寬、韋彬和楊鵬三位司禮監太監。

  陳寬道:「吏部的部議已經上來,推舉的乃是禮部尚書林瀚,以及戶部尚書佀鍾,也有推兵部尚書張周的,但因只是部議,一切都做不得准。若是放到廷推,估摸也是從此三人中選擇。」

  朱祐樘微微皺眉道:「沒有他人?」

  「並無。」陳寬道。

  朱祐樘道:「這倒是很稀奇,吏部左侍郎怎麼沒被推上來?按照以往廷推的規矩,六部各尚書出缺,左侍郎都是作為候選者,甚至南京在任的尚書也是可被遴選的,為何到這次……卻好像……」

  朱祐樘也感受到了這次人事變動上的不尋常。

  雖然理論上,誰當尚書是由他這個當皇帝決定的,但其實大明的廷推制度決定了,所有人想上位,都要過朝廷人言這一關,如果這個人就是不得人緣,那在朝上就是不會被推崇,皇帝一般也不會逆著大臣的意思而來。

  可這次,大臣好像太識相了,至少推舉上來的三個人,朱祐樘看起來都還覺得湊合。

  楊鵬道:「陛下,最近吏部左侍郎傅瀚,並未有何不尋常的舉動,甚至在部議之事上,他也主動推辭,目前朝中傳聞,有說他即將往南京去的,倒是聽說私下人有議論,認為翰林學士也可出任吏部尚書。」

  楊鵬作為提督東廠的太監,負責京師內外的情報,他可以將一些風聞變成自己的奏事。

  朱祐樘道:「他爭不爭,也就那樣,讓秉寬回來任尚書吧。」

  朱祐樘的態度仍舊不變。

  早就說好了讓張周升吏部尚書,準備這么半天,計劃是不會被打亂的。

  楊鵬道:「最近戶部中,出了不少事,尤其涉及到囤糧等事。」

  「是嗎?」朱祐樘道,「相關的上奏,拿來與朕一覽。」

  陳寬聞言,不由瞪著楊鵬,心說你個混帳王八羔子故意挑事是吧?就算你是司禮監中人,但幾時輪到你在這裡大放厥詞?

  說戶部有問題,你也不提前打招呼,我們如何準備?

  還沒等陳寬出面說明情況,楊鵬便道:「東廠調查過通州糧倉的京儲等情況,發現糧倉多有虧空,戶部尚書佀鍾包庇負責京倉的官吏,且在年後還有不尋常的糧草調動,都是往南運送,與漕運方向相反。」

  「這是什麼意思?」朱祐樘皺眉。

  楊鵬道:「奴婢懷疑,佀鍾明知自己戶部尚書不會舊居其位,想趁離開此位之前,做一些籌備,除了私相授受,還有給繼任者挖坑之意。奴婢已查過佀鍾過去數年的財物往來,發現有諸多的商賈與他有每年的孝敬等事。」

  「什麼?」朱祐樘皺眉。

  在明朝中葉,皇帝一般不去關心大臣的受賄情況,只要不是很公開的貪贓枉法,皇帝一般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所謂的仁孝之君,大抵都是那種三不管的,看起來仁厚,但其實也放任了很多不法之事。

  楊鵬道:「東廠還在細查。」

  陳寬望著楊鵬,冷聲質問道:「你這話是說,戶部內有虧空?東廠在查此事時,可沒有提前打過招呼,你剛到京,就查到這麼多線索?」

  顯然陳寬不滿意楊鵬的做事風格。

  楊鵬拿出公事公辦的口吻道:「東廠查案,為求細緻,很多事的確未提前上報,但陳公公……即便上報,此事也不該由您過問。」

  還沒等怎樣,二人就在皇帝面前爭起來。

  朱祐樘伸手打斷了二人的對話,朱祐樘道:「有端倪,就繼續查下去。戶部……朕認為,不應該再放任一些不相干的人來擔當,現在讓秉寬回來……是不是不太合適。」

  這下無論是楊鵬,再或是陳寬或韋彬,都沒明白皇帝的意思。

  僅僅是因為佀鍾那邊有不法的嫌疑,皇帝就不打算讓張周回京師當吏部尚書了?可吏部尚書已經出缺,照理說一個月之內,應該把空位給補上的。

  「遼東之戰,錢糧的缺口還有多少?」朱祐樘突然問道。

  這次楊鵬不回答,因為這就不是他的職責範圍。

  陳寬也很為難,因為詳細數字不是他所能總結上來的,論能力,他比之前任的蕭敬可差了不少。

  陳寬道:「大概……還缺個二三十萬兩白銀,以及十幾萬石糧食。」

  朱祐樘道:「就以四十萬兩來計,若以戶部來調運,換誰上來,是能調得最快的?」

  「這……」陳寬回答不出來。

  楊鵬則很實在,他搶白道:「奴婢認為,非蔡國公不能勝任。」

  「就是。」朱祐樘道,「朕也是如此想法,那戶部的案子,最近幾日就要查明白。吏部尚書也不用再選,就以佀鍾充任。」

  「啊?」

  這下,連楊鵬也是大為驚訝。

  皇帝這是沒打算升張周,也沒打算升林瀚,直接升佀鍾。

  等於說把最沒可能升吏部尚書的人給升了上去……因為從以往的規矩來說,能勝任吏部尚書的,除了兵部尚書、禮部尚書、吏部左侍郎之外,也只有南京吏部尚書看起來是有資格的。

  現在直接以戶部尚書為吏部尚書,也算是跳過了兵部尚書這一階。

  朱祐樘看出周圍幾個太監的驚訝,他解釋道:「朕只是想早些完成戶部內部的更替,在戶部尚書出缺這段時間,以秉寬兼任戶部尚書,涉及到軍務上的錢糧調動,一切以他的意思來辦。你們也協助一番。」

  這下幾人都聽明白了。

  他們在想,怪不得皇帝聽說戶部尚書可能有問題,馬上決定不把張周調回京當吏部尚書。

  感情還有更好的選擇。

  那就是讓張周身兼兩部尚書,如此張周就等於是把軍政和財政大權都掌握在手,比當個吏部尚書更有實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