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4章 老油子

  寧彤被發配出京城了。

  當她坐著專門為她所準備的囚車,跟丫鬟一起踏上未知的旅途時,心中是非常惶恐的,因為此行她根本不知道要去哪裡,只知道押送他們的都是凶神惡煞的錦衣衛,好像是隨時能要她們命的人。

  「小姐,我們這是去哪裡?如果被發配到軍中,到時候我們是不是一輩子就看不到頭了?連嫁人生子都不可能?」丫鬟嚇得寢食難安,躲在車箱的一角,一邊哭著一邊問道。

  寧彤道:「莫要胡言,就算去軍中,我們也不過是服役,給人洗衣做飯的。何況我還會治病。」

  這會寧彤自己都不自信了。

  感覺好像墮入深淵一般,以往的那些榮耀都變成過往雲煙。

  丫鬟哭訴道:「如果只是洗衣做飯的話,為什麼不留在京城呢?我還聽那些當兵的說,好像東邊還有建昌侯的領地,那個建昌侯是誰啊?如果我們送去那裡,會不會好一點?」

  寧彤內心突然一沉。

  她倒不擔心送去邊疆,好歹自己的前夫是安邊侯朱鳳,到了地方之後,把自己的身份一報,或許還有機會能跟朱鳳聯繫上,或許自己就能不用吃那麼多苦。

  可要是被送去建昌侯的地界……後果不堪設想。

  「別擔心了。」寧彤安慰道,「若真是被賣給建昌侯,你我也不會受到什麼辛苦,大不了……」

  丫鬟盯著她,好像在問,大不了幹什麼?

  寧彤無奈道:「若真是那樣的話,或許還真不如一根白綾吊死呢。」

  「啊?」丫鬟本來就很害怕了,聽到這裡,更是嚇得連哭都忘了。

  寧彤道:「這次不但是太醫院的那群人,他們還利用皇后跟賢妃的矛盾,如果皇后的目的就是讓我們生不如死,那我們也不該勉強,在這世道,命都不是自己的,能作何奢求?」

  寧彤看著車窗之外的風景,目中所及那一方小小氣窗之外,仿佛是有天大的自由。

  可那好像跟她又無緣了。

  ……

  ……

  坤寧宮內。

  陳寬、楊鵬二人,正在接受張皇后的敲打,這次就是陳寬把楊鵬引路到這裡來,自然也是因為陳寬對楊鵬的不滿,把發泄的方式,選擇在激化皇后內心的怒火,然後借皇后之口來讓楊鵬服軟聽話。

  張皇后道:「楊公公,你可真是能耐,連本宮的話都沒放在心上?先前宮裡有人誤診的事,到現在都還沒追究清楚?」

  楊鵬道:「回皇后娘娘,此案乃是由李璋李公公來打理的,奴婢也才剛接手。」

  以楊鵬的為人,自然不會把什麼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

  一旁的陳寬裝好人,看似還是在為楊鵬說話,恭敬提醒道:「皇后娘娘明鑑,有關太醫院的案子,或是有很多不盡不詳之處,應當仔細查證。李璋在走之前,的確未能把案情查明清楚,而楊鵬繼任之後,對於細節並不了解。」

  張皇后冷聲問道:「一介女流,能懂什麼醫術?既不是家傳的,又不是有名師教導,光靠她自己嗎?那不跟招搖撞騙一樣?在市井也就罷了,現在居然在宮裡。」

  陳寬用淡漠的眼神望著楊鵬,好像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只看楊鵬怎麼吃癟。

  楊鵬道:「回皇后娘娘的話,奴婢也調查過案情,發現其實乃是太醫院以為技不如人,憑空誣陷罷了。」

  「你說什麼?」張皇后皺眉。

  在張皇后看來,是不是憑空誣陷的不重要,重點是我一個皇后都吩咐讓你們怎麼做,你們聽話辦事就行了,怎麼還真想當青天,把什麼事都查得一清二楚?

  你以為自己是誰?不就是個狗腿子嗎?還真把自己當人了?

  楊鵬好似無所畏懼一般,繼續道:「至於這位寧女官的醫術,的確也是得自於蔡國公的親傳,在她府上還找出了蔡國公親筆所寫的醫書,其中有很多提到如何治療女性宮寒等疾的部分……奴婢已經帶來,還請皇后娘娘御覽。」

  說著,楊鵬將醫書拿出來。

  「拿過來。」張皇后道。

  陳寬並不懂醫術,他也不知道張皇后為什麼真的關心一本醫書,他還是照做,把醫書轉呈給張皇后。

  張皇后拿起來之後,還真就認真看了起來。

  楊鵬繼續道:「以奴婢所知,在京的很多大臣府上女眷,也都找過這位寧女官看病,效果卓然,所以才會有很多人請她。她的確是沒有家傳的醫術,在用藥上也會顯得特立獨行一些,一些用藥不當,也並非是藥無效。」

  「用他人所不用的藥,是讓宮裡的人,給她試藥嗎?」張皇后蹙眉道。

  楊鵬道:「並非如此,以奴婢所查,此女所開的藥方,所用藥也基本都為正統,即便用的非常規之藥,來歷也是出自一些大的藥鋪。但在太醫院的施壓之下,京師很多藥鋪不給她藥,甚至有用劣質的草藥以次充好,甚至還有……假藥。」

  「什麼?」張皇后皺眉。

  這跟她之前所得到的匯報並不相同。

  陳寬這會也顧不上自己相對中立的立場,厲聲質問道:「你的意思,是一群人害她一個小女子?」

  楊鵬不慌不忙,好整以暇道:「以奴婢所查,的確是如此。」

  陳寬道:「笑話,她不過只是一民間女子,何至於會有人針對於她?」

  張皇后聽了這話,卻不由蹙眉打量陳寬一眼,她內心是第一個反對這種言辭的。

  你陳寬啥意思?

  她是個小女子,咋就沒人針對她?本宮不就在針對她?可本宮針對她,乃是因為你們的舉報,讓本宮聽了非常不爽,覺得此女是在謀害於本宮,可現在證據顯示,就是你們在無中生有。

  張皇后沒有接著去質問,反倒是好奇問道:「你說京師大臣府上女眷,經常去找她治病,都治什麼?」

  楊鵬道:「奴婢翻查過很多醫案,甚至還派人去打聽過,以確定的消息得悉,只要是女性的疾病,她基本上都能治,尤其是在女性懷胎和分娩等事上,她比京師中任何一名大夫都有經驗,遇到大臣府上的夫人或是少夫人有疾,輕易都請不到她去。」

  「看來,她還是個名醫?」張皇后蹙眉。

  這跟她所得悉的完全不一樣。

  之前劉文泰當著她的面控訴,說是寧彤就是招搖撞騙,甚至不惜拿宮廷里的人當小白鼠,還經常出醫療事故。

  張皇后又打量著陳寬問道:「陳公公,為何這跟先前所查的,有出入呢?」

  「這……」陳寬心裡那叫一個恨啊。

  他在琢磨,皇后娘娘,咱真的是要計較那寧彤會不會治病嗎?咱只要認定她是賢妃的人,隨便給她安個罪名就行了,為啥還那麼較真呢?

  這楊鵬,跟之前的李璋大為不同。

  李璋看起來是給張周辦事的,但他就是個牆頭草,只要把好處給足了,他懂得見風使舵。

  而楊鵬就不一樣了,他是傾向於那位蔡國公的,導致他辦事不向著咱啊。

  張皇后道:「楊公公,你所說的,都屬實嗎?」

  楊鵬道:「奴婢所說句句屬實,並無絲毫的遮瞞,且因此女乃是安邊侯曾經的夫人,也算是出身名門,出入宮廷並不為過。且當初此女離開成國公府時,乃得成國老夫人親自首肯,乃約定,除非此女乃被納入蔡國公之門,否則其……不得擅自婚配。」

  「還有這種事?」張皇后冷笑著。

  看起來生氣,但好像跟寧彤之間「冰釋前嫌」。

  問題就在於,這曾經是朱祐樘臣子的妻子,且人家成國公府壓根也不打算以寧彤入宮,人家早早就想把此女送給張周。

  至於這是成國公府什麼愛好,或者張周收不收的,那好像都不重要了,重點是……現在她這個當皇后的,還指望張周提攜她兩個弟弟,她跟張周之前因為賢妃而起的一些「誤會」,現在基本都解除了。

  也就是說,他張皇后只要不怕這女人是來跟她爭寵的,還巴不得把這件事大事化小,主要是給張周面子。

  陳寬厲聲道:「楊鵬,你可不能胡言亂語,此女從成國公府出來之後,可一直都是小姑獨處,且還經常出入宮廷。」

  楊鵬道:「奴婢也未說她就是無罪的,她的確是用過一些不太好的藥材,且她留在京中,的確會招惹人閒話,奴婢便將她給……發配出去。」

  「你把她發配到哪去了?」張皇后厲聲問道。

  陳寬一看張皇后氣勢又起來,心裡偷樂,又覺得事情穩了。

  楊鵬道:「奴婢將她發配到港口,讓她以罪籍,去到蔡國公身邊為奴為婢。且奴婢還修書一封,讓人轉交給蔡國公,若是蔡國公不肯將人收留,奴婢只能將她發配遼東。」

  「你……」陳寬有些無語了。

  如果寧彤去了張周那,把事情一捅,那張周就知道背後有人搞鬼,很可能張周就把矛頭對準他這個司禮監掌印太監了。

  從身份地位來說,司禮監掌印太監的確沒什麼人需要去怕,可問題就在於……張周他不是一般人,若跟張周起了衝突,以目前朝中的局勢來看,倒霉的一定是他陳寬。

  張皇后聞言不怒反笑道:「你倒是挺會做人的。」

  楊鵬急忙到:「奴婢並非是擅作主張,而是依法辦事,也是為完成皇后娘娘所交託的差事。如此也好將此事上奏,到現在……此案一直都在東廠內,未往上報。」

  這是在提醒張皇后。

  若此案被皇帝知道的話,也容易收不住。

  誰知道皇帝的態度如何?

  寧彤看起來只是個小女子,但背後既有朱鳳,也有賢妃和張周,甚至皇帝對她或也會有偏愛,若皇帝知道你這個當皇后的去針對一介小女子,你猜皇帝會不會動怒?

  現在我楊某人就替你把問題解決了。

  把人送給張周,那就徹底斷了此女被皇帝所納的可能,若張周不收,此女被發配遼東……以後也見不到皇帝……至於皇后您所擔心的皇帝怪責問題,也不是事,我會替您把責任承擔了,就說是東廠查問的一切。

  張皇后想了想,嘆息道:「之前本宮也只是聽信了太醫院中人的一面之詞,案情未有細查,如今看來,或是背後的確是有隱情的。」

  陳寬這下很想找地動鑽。

  本還想藉助皇后的力量,讓皇后記起來有這回事,把楊鵬給教訓一頓,誰知偷雞不成蝕把米。

  還讓楊鵬撈了功勞回去。

  張皇后道:「楊鵬啊,你挺會做事,難怪陛下會將你召回來委以重任,以後在司禮監之中,你一定要跟陳寬好好合作,以後大明離不開你們啊。」

  楊鵬趕緊跪下來磕頭道:「奴婢謹遵皇后諭旨。」

  張皇后笑著對陳寬道:「你看,這事是有誤會的,說開了不就好了嗎?把人送給秉寬……本宮覺得就挺好,秉寬那邊還缺什麼不?港口那地方,天冷不說,還潮濕,晚上有人給暖暖被窩,不也是好事嗎?」

  「這……」陳寬聽了,更覺得無地自容。

  人家皇后跟楊鵬之間,還有共鳴了。

  這共鳴是來自於張周。

  可你身為皇后,說什麼「暖被窩」的言辭,真的合適嗎?

  張皇后道:「這樣,從坤寧宮裡,也挑選幾個丫頭,模樣姣好且會侍奉人,體貼善解人意的,也給秉寬送過去。連同先前的姓寧之女,就當是本宮送給秉寬的禮物吧。」

  陳寬有些猶豫道:「娘娘,此事是否該請示一下陛下?」

  「本宮送幾個丫頭過去,這么小的事情,也需要請示陛下?」張皇后不滿道,「還是說,你對此有異議?」

  「不敢。」

  陳寬心裡大叫委屈。

  再看楊鵬,發現楊鵬遞過來的眼神帶著幾分奚落。

  陳寬這才知道,自己真的是碰上對手了。

  且這個對手……很棘手……

  因為楊鵬壓根不是出自於司禮監讀書房,跟他陳寬也沒多少實質關係,再加上楊鵬一心上位,導致現在司禮監內也開始出現矛盾和衝突。

  當然,這矛盾也是由他陳寬進一步推導的。

  「秉寬……很會辦事,本宮也認為,她乃是朝廷棟樑。還愣著作何?難道要本宮親自去選人嗎?被人說本宮派人去盯著他就不好了,你們自己選吧。」

  張皇后一副很慵懶的模樣道,「順帶也替本宮再送一封信過去,讓本宮那兩個弟弟也好好做人辦事!別成天想著胡鬧!若不聽秉寬的,秉寬可代本宮教訓他們!再不爭氣,就辜負了陛下的一片心意。」(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