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3章 造孽

  西暖閣。

  朱祐樘年後身體好轉,但他仍舊不想上朝,人一旦鬆弛懶惰下來,再想收拾心情完成緊繃的生活,就讓他感覺受不了,現在他也寧可逃避身為帝王的責任,安心當個閒人。

  「還是秉寬的心態好,朕也覺得,如此一來,就可以多一些時間靜養,去想想別的事情。」

  朱祐樘把自己的行為美化為積澱生活經歷。

  他喝著專門為他調配的奶茶,悠哉悠哉看書,看的也不是什麼四書五經,而是有趣的故事集《聊齋志異》,一旁由陳寬提筆,將一些所謂的重大事情做決斷,只是偶爾問他幾句。

  讓朱祐樘覺得,自己才是這朝堂的實控者,既保持了清閒,又不影響他對大明朝的掌控。

  「最近楊鵬有何舉動?」朱祐樘看完一章,突然想到什麼,問一旁的陳寬。

  陳寬大概感覺,這是皇帝從書籍的某些章節,聯想到了實際的情況,因為他自己也稍微研究了皇帝所看的那本書,得知其中有不少針砭時弊的內容,也讓陳寬深刻感受到,這是書的作者有心在引導皇帝的想法。

  陳寬道:「自從楊鵬回京後,大致倒也老實,先前李璋將東廠內的公務基本都處置完畢。只是……楊鵬在處置某些事情上,仍有私心。」

  「是嗎?」朱祐樘聽完之後,眉頭稍微一皺,顯然對楊鵬既有不滿,又帶著防備。

  陳寬自然是要報復楊鵬在寧彤問題上的敷衍,他道:「楊鵬在做事上,還是講規矩的。」

  朱祐樘點點頭道:「他做人做事,倒是有些分寸,但先前名聲一直不是太好,有人說他做事激進,朕卻認為,提督東廠之人若是沒有魄力,怎能擔當如此重任呢?不過雞蛋也不能都放到一個籃子裡。」

  陳寬琢磨了一下,在想皇帝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西廠。」朱祐樘突然有意無意提了一句,「朕年少時,倒也覺得西廠並不壞,至少能做到制衡。不過到底是令朝中臣子有所疑慮,但現在嘛……」

  陳寬一愣。

  皇帝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當初設立西廠與東廠並行,主要目的是加強皇權,但因為西廠令臣子產生不安,以至於西廠一直被參劾,最後結果就是隨著汪直的倒台而被取銷。

  但如今皇帝要的就是要制約那些大臣的權力,在這時候設立西廠,似乎又顯得很必要。

  陳寬突然感覺自己就了解了皇帝內心最深處的想法。

  朱祐樘道:「還有什麼事嗎?沒的話,你先回去,朕要歇息。」

  陳寬看了看天色,也不過才剛日落,到掌燈的時候,皇帝這時候去休息才怪,顯然皇帝現在懈怠於朝政,找藉口把他打發走而已。

  「陛下,這有一件事……」陳寬不得不將一份奏疏提了出來。

  「何人上奏?何事?」朱祐樘問道。

  陳寬道:「乃是從港口那邊而來,乃是監察御史之手,涉及到……壽寧侯和建昌伯的。」

  「什麼?不早說?」朱祐樘說著,一把將奏疏奪了過去,拿在手上看。

  這會陳寬都沒法揣測,到底是皇帝關心張家兄弟,還是關心港口發生的事。

  「混帳!混帳!」朱祐樘越看越生氣,道,「讓他們去帶兵打仗,結果到了一處,什麼事都沒做,先給地方製造麻煩,要不是秉寬……朕怎麼會有這麼兩個妻弟?這換了一般人家,這不是敗家這是什麼?咳咳咳……」

  說到激動的地方,朱祐樘咳嗽起來。

  「陛下息怒。」陳寬急忙勸解。

  「去,將皇后給召過來,朕想看她怎麼說!真是……唉!」朱祐樘似乎非常失望。

  陳寬瞬間想到,今晚皇帝說要休息,多半是要去坤寧宮那邊的,但看這架勢,皇帝非但不去坤寧宮,很可能夫妻之間要產生矛盾。

  陳寬感覺自己惹禍了,但又不知該怎麼化解,也只能趕緊起身出去傳話。

  ……

  ……

  過了不長時間,張皇后出現在西暖閣內。

  本來她是興沖衝來赴約的,夫妻之約,張皇后甚至還精心裝扮了一番,這換了以前是沒必要的,因為張皇后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丈夫喜歡的就是她的樸素作風。

  可現在有了競爭對手,她的心態上也要做一些轉變。

  需要討好丈夫了。

  等她到了,見到丈夫那神色,便感覺到大事不妙。

  「臣妾參見陛下。」張皇后老老實實跪下來行禮。

  朱祐樘道:「你看看鶴齡和延齡幹的好事!」

  說著,他將奏疏交給陳寬,再由陳寬轉交給跪著的張皇后。

  張皇后本想直接起身來,但看丈夫是在怒氣滿盈的狀態,她也只能識趣,接過奏疏,再通過陳寬舉過來的燭台,認真看上面的內容。

  可惜上面的內容有些晦澀,畢竟她基本上沒見過奏疏這東西,也不太習慣文人奏事說話的行文風格。

  「朕讓他們兄弟去遼東打仗,他們一路上遲滯拖延,花費了比他人多幾天的時間才抵達中轉之地,去了之後也不思進取,只想著惹是生非,要不是秉寬把事壓下來,不但他們要被人笑話,連同朕,恐怕也會成為天下人的笑柄!」朱祐樘怒氣沖沖道。

  張皇后通過丈夫對事情頭緒的點撥,才算是大致理順了事情。

  張皇后一聽又是兩個弟弟惹禍,也有些無奈道:「陛下,他們什麼性子,您還不知嗎?」

  有種愛誰誰的無奈。

  也不是說張皇后非要縱容兩個弟弟,只能說這兩個弟弟太不爭氣,無論當姐姐的如何想方設法去改變,最終也無能為力,最後也只能靠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去為兩個弟弟做回護。

  不能阻止他們犯錯,那就在他們犯錯的時候幫他們找補。

  朱祐樘道:「朕知曉,你也知道,甚至天下人都知曉!就這樣,朕還一次次幫他們!朕到底是在圖什麼?惹禍的人也不是沒有,但誰能像他們一樣……咳咳,從來都不知收斂呢?」

  張皇后也是苦著臉道:「陛下,不是說好,讓他們去歷練嗎?那就早些派他們去遼東啊。」

  朱祐樘皺眉道:「聽你這意思,是怪秉寬沒有早早將他們送去遼東前線?」

  「臣妾並無此意。」張皇后道,「但身在港口,出了事情,是不是也該有人幫他們……臣妾是想說,既然能壓得住這件事,最好還能……」

  還沒等妻子說完,朱祐樘就伸手打斷了妻子的辯解。

  朱祐樘道:「造孽!朕上輩子是欠了你們張家什麼?真是……唉!這件事,秉寬都沒好意思跟朕提。鶴齡和延齡,朕本以為他們只是少不更事,畢竟他們年歲也不大,本以為他們也只是少年心性,可這麼一年一年下來,他們再不是當年的稚子頑童!」

  張皇后閉上眼道:「陛下想怎麼罰,只管說,臣妾不反對便是了。」

  「朕會馬上著令讓他們兄弟去遼東,還是之前所說的,只要他們在此戰中,能做到盡心竭力,只要不做到臨陣退縮,沒有大的過錯,朕就會繼續給他們晉升爵位,但回到京師之後,只怕都督府的差事,沒法再給他們了……」朱祐樘道。

  張皇后道:「為何?」

  顯然在這件事上,張皇后是不服的。

  給晉升爵位,就應該伴隨著加官,不然怎麼體現大明朝是咱家的?

  朱祐樘無奈道:「給他們點權力,他們就會為非作歹,之前吃過的教訓還不夠多嗎?年前讓他們在京營那麼短的時間,他們都能惹出禍事。給他們更高的爵位,更好的條件,讓他們安心享受,不很好嗎?不是做事的材料,為什麼一定要勉強他們呢?」

  顯然當皇帝的,也對兩個小舅子徹底失望了。

  爛泥扶不上牆。

  張皇后道:「可是,很多人都能成就功名,陛下為什麼不多給他們機會呢?他們也是少不更事……」

  朱祐樘有些生氣道:「少不更事的人多了,但至少也該有進取之心,不要總想著是皇親國戚而肆意妄為,甚至不把大明的法度放在眼裡。就好像朱知節,在派他去戰場之前,他什麼也都不會,可你看看他現在?」

  張皇后急忙道:「當初寧遠一戰,延齡不是也跟他一起打仗了?延齡還親自殺敵,比之朱鳳也不差。」

  朱祐樘想了想,好像也對。

  「但是……」

  「陛下,就多給他們機會吧。」張皇后磕頭,近乎是哀求道,「臣妾就這兩個弟弟,他們現在是沒立下大的功勞,但以前不是也沒機會嗎?如今朝中有張卿家這樣的能臣,他能幫鶴齡和延齡的,只要他誠心實意想幫。」

  朱祐樘皺眉道:「這還不算幫嗎?」

  張皇后道:「臣妾也知道,這次的事情,也多虧張卿家在背後相助,才沒讓事情鬧大,臣妾也會去信告誡他們,讓他們聽張卿家的調遣。以張卿家的能耐,定會找到機會,讓他們成為大明棟樑的。」

  「你……」

  朱祐樘本想警告妻子別不識好歹。

  但一想,好像張周跟張家兄弟鬧掰,對他自己的後院,以及張周在朝,也都沒什麼好處。

  這也是他為何明知道張家兄弟不是東西,卻還一直讓張周栽培他們的緣故。

  因為張周的本事,就是一種最大的資源,可不是誰想把人塞到張周那讓栽培一下,都有這機會的。

  張皇后繼續誠懇磕頭道:「陛下,給臣妾兩個弟弟多點機會吧。」

  朱祐樘一看妻子平時那麼要強的人,現在居然低聲下氣來哀求自己,瞬間心中的虛榮心得到了一定的滿足,不過他還是不能改換好臉色,只是冷冷道:「秉寬一直在給他們創造機會,可他們就是不知道把握啊!」

  張皇后不說話,卻隱約在啜泣。

  這一哭,更讓朱祐樘心軟。

  隨即朱祐樘往一旁的陳寬身上看一眼。

  這邊陳寬還在心想我這都看見什麼了?

  當陳寬發現皇帝正在瞪自己時,卻很識趣,趕緊躬身行禮後,連聲響都不發出,小碎步離開了宮殿。

  等人走了之後,朱祐樘才道:「起身吧。朕豈能不講情面?唉!那一個個的……就好像周家之人,也一直希望有機會能跟著秉寬建功立業,且他們都還知道進取,再看看鶴齡和延齡……」

  張皇后站起身,一副淒婉令人哀憐的模樣,如小鳥依人一般,往前走幾步之後,重新跪在丈夫面前。

  朱祐樘道:「也罷,朕就拉下臉,給秉寬去一道密詔,讓他一定找機會幫他們建功立業。你要知道,這既是在破壞大明的法度,又是靠朕跟秉寬的關係,且如此……」

  張皇后急忙道:「臣妾明白,這很為難張卿家,但誰讓他有本事呢?這世上若還有人能讓鶴齡和延齡成為國之棟樑,那個人一定是張卿家。」

  「知道就好。」朱祐樘這下也不生氣了,輕嘆道,「這也太為難秉寬了,就算事不成,也不能怪責於他。怪只怪,鶴齡和延齡不爭氣啊。」

  ……

  ……

  司禮監值房內。

  陳寬回來之後,並沒有跟韋彬提及有關皇帝和皇后的事情,而是提及皇帝有可能會復開西廠之事。

  「此事,切不可對外泄露。」陳寬最後很嚴肅道。

  韋彬道:「自然明白,這事怕是也沒旁人知曉,若真泄露出去,那便是咱司禮監的責任。不過也很解氣啊,陛下對那楊鵬有提防之心,他還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呢。」

  陳寬冷冷道:「那你知道,陛下如此做,還有什麼別的目的?」

  「還請賜教。」韋彬急忙道。

  陳寬微微皺眉道:「本來咱家想,陛下是想讓蔡國公的人來提領西廠,但如今看來也未必是如此,陛下很可能是要以西廠來制衡東廠,同時也是為防備蔡國公一家獨大。」

  韋彬道:「未必吧?」

  「怎麼,你認為,陛下會對蔡國公毫無戒備之心?」陳寬道。

  韋彬無奈道:「這光景,還用說嗎?若陛下是想制衡蔡國公,大可不讓楊鵬回來接掌東廠。估摸著……陛下是有防備一家獨大的可能,但就是怕有的人對皇命陽奉陰違。」

  「你是在說楊鵬,還是說咱家?」陳寬對此論調有些生氣。

  「公公您先消消氣,陛下或也是咱試探您的反應。」韋彬道,「這西廠若開了,最大的得益之人,眼前說來不就是咱嗎?」

  陳寬好像是意識到什麼,微微點頭,卻好像又陷入到沉思中。(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