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2章 與日月爭輝

  京師。

  朱祐樘遲遲未上朝,但朝廷秩序卻井然,隨之而來是有關誰入閣的大議題,儘管皇帝沒有公開在朝中討論,但這件事已經到了上聽處和內閣之間互相博弈的關鍵時期。

  在劉健和李東陽看來,這是內閣與張周之爭,但其實已成為上聽處和內閣誰能主導朝政之爭,畢竟年初關乎到謝遷和參劾張周兩件事情上,上聽處都是隱隱佔了上風。

  之所以內閣看上去沒有潰敗,主要還是皇帝給面子,沒有讓矛盾公開化。

  「去跟叔厚和介夫都談過,甚至我也去見過德輝,以他們個人所見,論資歷,他們仍舊不如濟之,若是想力推他們為大學士,只怕朝中反對的聲音不少,陛下也完全有理由不予理睬,到時還是要濟之或者張秉寬入閣。」

  李東陽給劉健分析了如今的局面。

  劉健陰沉著臉,冷冷道:「難道就非要看著朝中被一些人禍害嗎?」

  李東陽道:「在克勤入閣之前,我們也是多加防備,但你看現在他……也是息事寧人,並未說與我們有多少衝突。」

  「不對。」劉健道,「要不是克勤入閣,或許於喬就不會出事,一切的根源,還在於陛下要蠶食內閣中我們幾人在朝中的影響力。克勤只是個開端,並不是終結。」

  「那……」

  李東陽略顯猶豫道,「若真要以聲望來跟王濟之或是張秉寬抗衡的話,就只有焦孟陽一人,你覺得他合適嗎?不過在這之外,倒也有張廷祥等人,但似乎也並不合意。」

  大明到弘治十五年,除了通過張周關係起勢的翰林學士楊廷和之外,尚且還有張元禎和王鏊二人。

  與此同時,還有侍讀學士出身目前為禮部右侍郎的焦芳,以及侍讀學士劉機、侍講學士張芮和武衛,還有一個是即將結束守制,將在二月回朝的侍讀學士江瀾。

  不過因為楊廷和、梁儲、劉機、張芮、武衛和江瀾都是成化十四年進士,比之王鏊這個成化十一年的探花,在資歷上都有所不如,也加上王鏊在學術界更有名,之前在成為張周座師之前,也被列為入閣候選人,使得王鏊本身在翰林院體系中地位較高。

  想要撼動王鏊入閣,就只有天順四年進士張元禎,或者是天順八年進士焦芳。

  在李東陽那看來,選一個資歷比王鏊高的人,都未必能通過皇帝那一關,如果非要強推幾個資歷不如王鏊的,那皇帝更不會答應了。

  劉健道:「就非要如此,不能做別的選擇?難道也非要受制於人嗎?」

  李東陽無奈道:「現狀便是如此,翰林院中可用之人不少,但王濟之聲望日隆,前一次他與克勤競爭,其實克勤都未必及他。現如今,或只有更有建樹的張秉寬,才有可能會更勝一籌。若非要找他人,最難過的就是陛下那一關。」

  打敗張周黨羽王鏊的人,只能之張周本人。

  劉健聽到這裡,臉上甚至不由露出苦笑。

  有一種被人拿捏的感覺。

  「最近遼東也沒了動靜,如年前北方各處的那一戰,京師中竟也毫無消息。」李東陽知道入閣這件事其實是難解之題,所以他也乾脆將事放到一邊,跟劉健提及遼東戰事。

  倒不是說他想轉移話題,而是順著慣性思維,想要找到張周做事的紕漏。

  你看你做事,連跟朝廷匯報一下的意思都沒有,讓我們怎麼信任和支持你?

  劉健道:「若先前還是跟蒙古韃子交戰,勝敗於朝中的局勢影響很大,遼東這一戰,對朝廷又會有多大的影響?聽說還引狼入室,將朝鮮國的兵引到我遼東境內,這是在養虎為患。」

  李東陽眼神中又多了幾分熱切道:「那我們就……以此為題?」

  想要扳倒張周,就要鍥而不捨,找到張周的紕漏,一次次的參劾,哪怕一次兩次皇帝不聽,但也不能罷休,直到皇帝對張周產生懷疑,也是趁著張周不在京師時,玩三人成虎那一套。

  文臣很擅長這個,且認為這是扳倒「朝廷巨蠹」的最好辦法。

  劉健擺擺手道:「為今之計,先要拿到本屆會試的主考之權,你上次已主考過一次,只怕陛下這次會將內閣出面主考人選,放到克勤身上。再下一人,就是入閣之人。」

  「他不是也……」

  李東陽對此似乎並不贊同。

  我上次是主考,難道程敏政就不是?且上次會試主考的事,差點讓程敏政葬送政治生涯,這次皇帝還會讓他當主考?

  劉健道:「可惜於喬不在。」

  這句話,也讓李東陽明白了,現在皇帝不選程敏政,也會選他。

  哪裡跌倒哪裡爬起來,這是一方面,再就是內閣派出一名會試主考,更多是象徵意義的,就好像上次李東陽也只是走個過場,實際出題等事,都是以程敏政為主。

  也因為內閣首輔一般不出任會試主考,不然的話,劉健寧可選擇自己上。

  「先不爭入閣之人選,先從會試主考來爭取,力推叔厚和介夫,實在不行,再以……德輝……」

  李東陽目標明確。

  想辦法讓下一個入閣的是楊廷和或梁儲中的一個,實在不行,再推王華,雖然王華有個兒子王守仁現在不受控制,可王華之前始終也算是他們派系中人,若以王華這樣「中立派」入閣,對內閣的局面似乎也並不會形成重大影響。

  「嗯。」劉健點頭,似也同意了此提議。

  ……

  ……

  除了內閣在想辦法安排自己人入閣之外,朝中有不少人在爭取。

  尤其是焦芳,他作為內閣中的老資歷,本身人脈關係又深厚,他當然想找機會入閣,而他也知道自己並不受曾經內閣鐵三角的信賴,他同樣也知道自己不是張周派系的人。

  所以他只能另闢蹊徑。

  焦芳跟林瀚、沈祿的關係一向都不錯,也因為他善於迎合,這天便找機會去找沈祿。

  而他的意圖其實也很簡單,就是想當本屆會試的主考,藉此來為自己積累聲望,而他似乎也知道,直接去找人為自己樹立名聲,甚至是提及入閣的事,會讓文臣所厭惡。

  「焦學士,您的心思,在下不是不明白,想為大明選才嘛,誰都有這心思。可你看我,不過只乃一舉人出身,何來機會,去在這種大事上建言呢?」

  沈祿不是不想幫焦芳。

  對沈祿這樣善於搞人際關係的人來說,他覺得焦芳是「可造之才」,至少是可以收攏的。

  有焦芳入閣,他再跟焦芳有關係,甚至幫上忙,那焦芳以後就會跟他建立戰略同盟,畢竟焦芳也需要他沈祿背後的關係,尤其是張皇后那邊的。

  焦芳道:「是你聽到過什麼風聲?以老朽所知,朝上最近經常被人提及的,除了楊廷和,就是梁儲。儼然他二人就是入閣的不二人選。」

  「這怎麼又提到入閣了?」沈祿臉上掛著笑容。

  焦芳無奈道:「為國選才,也不過是個幌子,我一心為大明朝,可有的人並非如此。也是我這兩年不在翰林院中,甚至也許久未踏足東宮之地,是不是如此就認為,我連為國選才的資格都沒有了?」

  「這怎可能呢?焦學士,還是深得朝中臣僚的推崇,我就經常聽他們提及焦學士的才華和人品,那是旁人所不及的。」

  沈祿想說幾句恭惟的話,卻又覺得這話非常違心。

  因為焦芳論人品,的確不是什麼高潔之士,但這並非他所在意的。

  若焦芳真是那種什麼高潔之人,也不會跟他沈祿建立什麼深厚友誼。

  「禮部中,我也會懇請林尚書,聽說最近他很可能晉升吏部尚書,我如此做,也不過只是想為將來籌劃,以我的年歲,還能在朝中留幾年呢?」焦芳嘆息著。

  你看我,年紀這麼大,都已經年近七十了,能對誰造成威脅嗎?

  我入閣,那一定是個人畜無害的老好人啊,那為啥都不考慮我呢?非要推你們自己人,但關鍵是,你們的自己人政治傾向那麼明顯,難道就不考慮到雙方博弈的問題?

  沈祿嘆道:「這倒也是,焦學士到底也並未開罪過誰,在朝中名望如此之高,要是這次會試以你為主考,的確是合適。且經歷過己未年那件事之後,會試主考估計也沒幾個人會去爭,焦學士可說是為國分憂啊。」

  焦芳道:「那就是啊。」

  沈祿琢磨了一下,起身道:「要不這樣,我就想辦法去疏通一番,看是否有機會提上一句。若對這件事,真有廷議什麼的,我也一定支持焦學士您。」

  「好。」焦芳也起身,行禮道,「拜託了。」

  「這是說哪裡話?焦學士您德高望重,肯紆尊降貴到敝人府上,是敝人的榮幸,特地準備了一點薄酒……」

  沈祿當然是想藉機跟焦芳好好談談。

  換了一般的朝臣,他這種邀請,多也沒有實際意義,一般人是不會留下與他把酒言歡的。

  可焦芳畢竟不是一般人,教坊道:「那就卻而不恭。」

  ……

  ……

  東廠。

  楊鵬正在聽取牟斌的匯報,而另一邊,則站著新任的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王時。

  楊鵬現在每次有大事,都會帶上王時,看似是指點,但其實更多是為了表明他跟王時關係親近,同時也想讓王時成為他的「自己人」。

  也是楊鵬知道,張周對他幾個老丈人都不錯,王時也是通過張周的關係才爬升到現在的位子上,是他楊鵬值得收攏之人。

  「人已經往東邊送去了。」牟斌說這話時,還特地打量了王時一眼。

  楊鵬大概體會到牟斌是什麼意思。

  這是把寧彤送到港口去了,既是他楊鵬的人情,其實也等於是告訴張周,朝中有什麼事,他楊鵬能頂得住。

  但又因為是給張周送個女人,在王時面前就不好說太深。

  楊鵬笑道:「送去就好,本來就是無中生有的案子,也是太醫院那邊的人小題大做,至於京城的事情,還是不能只看表面。」

  王時在旁一副受教的模樣。

  其實他很清楚牟斌說得是什麼,而他心裡可不敢有任何的怨言。

  這就要提到老王家的傳統,本來把王明珊送給張周這件事,就是他家已故老爺子所做出的決定,而王越當初做此決定時,壓根也沒考慮過兒子會怎麼想,甚至兒子也會順著他老爹的意思在想,這是為了家族,多麼合情合理的事情,父親高明……

  別說是別人再給張周送女人,就算是張周再開口跟老王家要,老王家也是會毫不猶豫再送的。

  牟斌道:「最近有關入閣人選的事情,朝中議論不休,好像是說,內閣所推之人,乃是楊廷和與梁儲兩位,朝中他人也在活動,也有想藉機進入到上聽處的。但因為上聽處乃是陛下所委命,無須朝廷廷推,所以……」

  楊鵬伸手打斷牟斌的話,不屑道:「那群人在爭論個什麼?這不都定好的事情?陛下已表明,乃是翰林學士王鏊入閣,這事是不容商議的。」

  牟斌嘆道:「可能是有人不死心吧。」

  「呵呵。」楊鵬笑道,「想要改變這件事,誰說話都不管用,哪怕是王學士自己出來說,也是徒勞。只有陛下和那位張先生,他們說的才好使,朝中人難道連這都看不懂?虧內閣那幾位,還以為是股肱之臣,卻不知那都是老黃曆了。」

  王時道:「那楊公公,我們是否要做點什麼?」

  「不用做。」楊鵬笑著道,「他人想爭取這入閣人選,還有爭取那吏部尚書之位,全都是在做一些徒勞無功之事,跳樑小丑罷了。陛下到了該公布的時候就公布了,這會陛下都不上朝,那群人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呢。」

  王時拱手道:「有楊公公和張先生這樣的能人在,陛下即便不上朝,也對朝中事清清楚楚。」

  楊鵬急忙道:「可不敢這麼說,陛下真正信得過的,也只有張先生,咱這些人豈能與日月爭輝?倒是最近,我有一點小事情,想請兩位幫處置一下,兩位你們看……」

  牟斌急忙道:「楊公公您儘管吩咐。」(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