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司禮監值房內,陳寬和韋彬還在批閱奏疏,二人熬夜到很晚都沒有停下來。
韋彬道:「要不要把姓楊的也叫過來?先前他不是入宮了嗎?」
陳寬一臉冷漠之色道:「他尚未面聖,陛下也未將秉筆的差事交給他,何須自尋煩惱?」
韋彬想了想,道:「不都早晚的事?」
在韋彬看來,皇帝已經委命楊鵬為司禮監秉筆太監,到司禮監來分權力是遲早的事,擋是擋不住的,早點把人帶過來,或還能減輕一下自己的負擔,畢竟最近皇帝對於政務非常懶惰,而司禮監內人手又不足。
陳寬道:「要是你覺得人不夠用,就從讀書房調幾個人來,幫你出謀畫策。可別指望那楊鵬……今日跟他提及先前太醫院那案子,不會是讓他處置個人犯,卻還推三阻四的,似還不想配合。」
「誰?」韋彬也有些疑惑,因為在他看來,什麼太醫院的案子實在是不值一提,「那李璋在離京之前,不是說都把先前積壓的事都辦了?怎麼還有……遺漏的?」
「是皇后吩咐下來的那件案子,最近皇后也沒想起來,或是想起來,還沒找咱家去問,若皇后娘娘當面提及,讓咱家怎麼回答?」
陳寬有些氣惱。
韋彬道:「若真是皇后娘娘吩咐的案子,讓姓楊的來處置,怕是給他繼續上位的機會。」
「他都到這位子上了,還想怎麼上位?」陳寬有些不爽,皺眉道,「咱家的位子讓他給坐?」
「並非此意,陳公公您莫要誤會。只怕給他立功的機會。」韋彬改口。
「那案子背後複雜得很,關乎到皇后和賢妃的內宮之爭,博弈中我們不捲入其中就好,連李璋這么小心謹慎的人,對此等案子都懸而未決,你就知道這背後的牽連有多大。楊鵬……他掌握不了這潭水的深度。」陳寬說到這裡,還有些自負。
似乎他把整件事給看明白了,卻故意不提醒楊鵬。
韋彬道:「那要是有機會,一定要推他一把,不然的話……」
「咱家知道。」陳寬冷笑道,「他現在是鵲巢鳩占,把本該屬於你的位子給占了,不過你放心,楊鵬這人沒有李璋那麼狠辣,做事也下不了決心,這種人喜歡夤緣攀附,爬的高也跌得重。沒多久,他的位子就是你的。」
韋彬趕緊起身行禮道:「那要陳公公您多費心,人在司禮監內,既想混個太平,又想多做點事。就怕沒那機會。」
「會有的。」陳寬不屑道,「看你會不會辦事了。」
……
……
張皇后最近的確對寧彤的案子沒掛在心上,也跟皇帝最近生病有關。
朱祐樘生病,身子骨大不如前,既不往坤寧宮去見皇后,也沒怎麼見賢妃,也就是說宮廷兩個女人的爭寵形成一種……沒有什麼可爭的處境,導致雙方的博弈還處在相對和諧中。
也跟最近張氏兄弟離開京城,張皇后在關心兩個弟弟的前途。
既沒有跟張周形成什么正面衝突,張皇后也就不擔心張周用人去收攬賢妃,再加上最近賢妃也的確是太低調,沒有跟她這個皇后競爭,以至於她自己都鬆懈了。
張鶴齡和張延齡兄弟從京城出發到港口,一路走了七天。
當他們抵達時,第一波的船隊都已經在遼東登岸,他們身邊也只帶了幾百名京營的士兵,就好像是來渡假的,由朱鳳出城迎接了他們。
「朱家小子?你不是去打仗了?怎還在此呢?」
張鶴齡見到朱鳳,覺得很親切。
因為在他看來,朱鳳同樣是不學無術,靠家族背景獲得一點社會地位,隨後通過張周的扶持快速成為大明棟樑。
這也是張鶴齡此行的目的,就是把朱鳳的成功秘訣如法炮製一次。
朱鳳迎上前,甚至還親自扶有點醉醺醺的張延齡下馬,等把人扶穩了,他才道:「張兄他有事在身,提前讓我出來迎接,你們二位來得可是有些遲,大軍都已經出征,只怕……還要等。」
「啥意思?」張延齡一聽就不樂意了,瞪大眼道,「老子建昌侯的爵位,還有我家老大昌國公的爵位,就靠這場仗了,居然提前跑了?」
「發什麼瘋呢?」張鶴齡訓斥道,「老二,你太不像話了,這是跟朱家兄弟說話的態度嗎?朱家兄弟啊,別介意,我二弟就是這麼口無遮攔,沒有什麼加官進爵的事,你別聽他胡說。」
朱鳳一副打量怪物的眼神看著眼前這兩位。
他心說,我才懶得理會你們是不是真的要加官晉爵,那跟我有關係嗎?皇帝就是喜歡給你們升官,我也羨慕不來啊,誰讓我家裡沒個好姐姐呢?
「那位張先生現在何處?我們兄弟二人要去見見他!有事要跟他說清楚。話說,這次我們可是奉命前來平定女真匪患的,不能怠慢。」張鶴齡一副很熱忱的模樣。
他臉上的神色好像就出賣了自己。
明確告訴朱鳳,其實我們就是為了獲得軍功,再獲得爵位而來的。
朱鳳道:「這個……可能需要再等等了,找機會,我會去跟張兄說,也會找人傳報。但他最近很忙,連我也好些日子沒見到他了。」
張延齡不滿道:「你不是說,是他讓你來迎我們的?」
「是他不假,也只是派人傳話而已。」朱鳳無奈道,「因為我沒去遼東,張兄對我也有些不太滿意,我現在於城內也是無所事事,真想找點事情干。」
「哈哈。」張鶴齡笑道,「沒事幹好啊,正好帶我們四處走走逛逛,給我們介紹一下這裡的光景,在京城就聽人說這裡憑空起來的繁華熱鬧,今天也正好來瞧瞧。話說之前我們兄弟可是來過的。」
「是嗎?」朱鳳將信將疑。
「可不是?我們兄弟這趟來,也是為了給大明朝添磚加瓦,能做的事那是義不容辭啊。朱兄弟先帶我們去住的地方,一路上咱邊走邊說。」
張鶴齡對朱鳳異常客氣,這也讓朱鳳多少有點不適應。
畢竟張家兄弟可曾經是勛貴的典範,是他這個成國公府里的二公子所高攀不起的,現在人家給他臉,他反倒會覺得很彆扭。
就好像自己不配得到這種待遇一樣。
……
……
張家兄弟嘴上說要跟朱鳳見識城內的光景,也說要添磚加瓦,可當他們到了下榻的行館之後,就一頭扎進去,以疲累為由,表示回頭再去領略,然後藉口要休息,先把朱鳳給趕走了。
「大哥,你莫不是瘋了?對那小子好臉色幹嘛?他配嗎?」張延齡坐下來之後,酒大概是醒了,朝張鶴齡嚷嚷。
張鶴齡坐下來,用濕布擦了擦臉,一臉得意道:「都知道他是什麼貨色,就他都能在軍中出人頭地,你還怕咱兄弟不行嗎?給他點臉,也是看在張秉寬的面子上,沒聽他一口一個張兄叫得那叫一個親熱?」
「哼。」張延齡輕哼道,「剃頭挑子吧?」
張鶴齡道:「你管他呢。還有你這張嘴,別沒個把門的,走到哪都對外張揚!你也不想想,姐夫跟咱說的那些話,能隨便告訴別人嗎?你讓姓朱那小子怎麼想?他這次遼東立功,也沒說晉升個國公什麼的,反倒是咱……姐夫可是明確說了,只要咱這趟出來不出岔子,哪怕是沒有功勞,回去也可以晉升的。」
張延齡皺眉道:「姐夫是這麼說的嗎?」
「你喝酒喝糊塗了?出門在外,你成天抱著酒罈子,發現你最近酒量見漲啊!腦子也開始不好使!難怪娘和姐姐說,是該好好修理你一頓。」張鶴齡一副不屑的樣子,將濕布丟給一旁的扈從,隨即擺擺手,把人都屏退。
張延齡道:「姓張的,你少嚇唬我!我才不信娘和姐姐會這麼說。」
「呵,說得好像誰不姓張一樣!話說回來,要是張秉寬也是咱老張家人可就好了,可惜他那個張跟咱不是一家,不然的話……也罷。既然來了,咱就要好好領略一下這裡的光景。」張鶴齡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樣。
張延齡不屑道:「你不是說,累了,要歇息?怎的,管得住上邊把門的嘴,管不住別的?」
張鶴齡道:「你少他娘的在這裡裝清高,你什麼貨色我不知道?你比我還憋得慌嗎?今晚咱就來個夜探新城,多帶點人,我就不信了,這裡這麼繁華,在那方面的事情上,能比京城差了?聽說很多罪臣家的女眷都被發配到這裡來了,連我想要的,都沒弄到手。看我這次不把這裡翻個底朝天。」
「切!」張延齡撇撇嘴,「在姓朱那小子面前,我還以為你轉性了,誰知道還是那鳥樣!去就去,誰怕誰?這裡山高皇帝遠的,搶幾個良家回來也沒人管!但也別打自家旗號,免得消息傳到姐夫耳中。」
張鶴齡賊笑道:「用你說?老子心裡有數,看到好的,直接開搶,就不信能飛出老子手掌心?走著瞧!」
……
……
張家兄弟進了港口,在他們自己看來,這好像是黃鼠狼進了雞窩,且當了雞窩的領袖。
至於張周這隻「公雞頭子」,他們是不會放在眼裡的,且在他們看來,張周也是可以拿捏的,反正有事沒事求姐姐姐夫就行了,張周再牛逼,還能管到我們兄弟頭上不成?
可對於他們的到來,張周是早有防備。
給他們安排的行館,是靠近城南的地方,那邊因為在新建住宅,工地居多,且那邊正好剛進行過一次整體的搬遷,連家眷都很少。
在張家兄弟趁著夜色出門時,才發現城南的夜晚非常蕭索,好像連個夜生活都沒有一般。
當晚。
張周會見了朱鳳,由朱鳳轉告了他白天迎接張家兄弟的細節。
「張兄,我看他們這次挺真誠的,大概也想早點建功立業。」朱鳳道。
張周沒回話。
不多時,孫上器進來道:「公爺,剛得知的消息,兩位國舅帶著人出門了,那架勢好像是想鬧事。」
張周道:「鬧事還好,就怕他們做出一些違法亂紀的事情。」
朱鳳皺眉道:「他們是奉皇命而來,應該……不敢吧?他們現在還在從軍中,難道會滋擾城中百姓?」
張周笑著問道:「知節,在你印象中,他們有什麼怕得嗎?」
「當然,怕陛下啊。」朱鳳說到這裡,也有點不自信了。
張周道:「以我所知,他們在皇宮同樣都會亂來,你覺得他們會重視這裡嗎?或者在他們眼中,會懼怕律法,或者是我?」
「這……大概不會吧。」朱鳳也察覺到了問題關鍵所在。
張周對孫上器吩咐道:「派人繼續盯著他們,一旦他們亂來,就以我的手令動手。同樣也告訴他們,陛下給我的旨意,是要看著他們,確保他們建功立業之前不亂來,壞了名聲。要是他們違背了陛下的旨意,我就只能將他們遣送回京城,交給陛下和皇后處置。」
孫上器問道:「公爺,這樣說……會不會不好?」
張周笑道:「怕他們有逆反心理?還是說,怕陛下和皇后會怪責?就按我說的話去傳。正好我再跟安邊侯吃個茶,回頭有事,你自行處置。也到了該鍛鍊你的時候。別忘了,你現在可是錦衣衛指揮僉事。」
「是。」孫上器感覺到巨大的壓力。
錦衣衛指揮僉事不假,但要跟張家兄弟硬碰硬,那跟找死沒區別。
可現在張周居然把事情放心交給他?
等人走了,朱鳳道:「要是孫僉事應付不來,還是我去吧,他們到底會給我面子。」
張周道:「他們亂來的時候,誰的面子都不會給。一切還是公事公辦為好。你先在這裡等著開鑼,我那邊還有事做。」
「什麼事?」
朱鳳見張周起身要離開戲樓的包間,不由起身問道。
張周道:「繼續看你的。你管我作何?要是不想看了,隨時可以回去休息。最近幾天張家那兩位人在城裡,會很麻煩,你最好不要理會,免得牽扯到你們成國公府。」
「哦。」朱鳳將信將疑。
就在他想再跟張周提提他的「彤兒」時,張周卻已徑直離開。
留下朱鳳尷尬立在那,撓撓頭,也不知該繼續坐下看,還是該徑直離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