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樂極生悲

  永平府的深山老林之中,張周正立在山頭上,用望遠鏡望著二里之外的炸礦。

  「轟!」

  隨著一聲巨響,遠處的山腰炸得山石亂飛,有種地動山搖的驚心動魄,而在這種情況下,李榮拖著自己年邁疲憊的身軀,從石頭後面鑽出來,好似個待嫁小媳婦一般怯生生立在張周的身後。

  「完了?」李榮剛到,就見識到了這麼一幕。

  對李榮來說,老心臟有點受不了,以前沒見過這麼牛逼的場面,大概到入土之前也不會再見到了。

  張周點頭:「這一輪結束了。」

  李榮這才鬆口氣道:「張先生還是讓人佩服,光是看這架式,地下有什麼東西都能給翻上來,有您這一套,什麼好礦也能找到。」

  就差說,別人開礦的模式簡直不堪入目,可說是弱爆了。

  您這個才叫專業。

  張周開礦靠的是什麼?

  一來是知道礦產產區在何處,未來幾百年的發展,很多礦山都被發掘出來,張周也不是每一處都知道,但至少大致的位置是清楚的,剩下的就靠……黃火藥去炸。

  有這東西,真就如李榮所說的,地都能給你翻開,下面幾米十幾米甚至是幾十米有什麼,經過一連串的狂轟亂炸也能清楚,時間和人力成本大大降低。

  而別人想模仿他的方式去開礦,光是沒有黃火藥這一條,近乎就要斷了這群人發財的美夢。

  張周不怕別人跟他搶,因為真的搶不來,在礦場開起來之後,黃火藥的應用也近乎貫穿到日常,想靠黑火藥來完成……近乎是不可能做到的,更何況這還涉及到礦場安全性的問題。

  張周道:「為了早些實現陛下的宏願,做臣子的也要努力啊。」

  李榮一怔。

  這馬屁話,怎麼會說到現在?你要拍馬屁,也應該到皇帝面前去說,難道想讓我這把老骨頭去給你轉告?

  「對了李公公,你先前說的有關永平府城內的事是如何?」

  張周這才想起來,要跟李榮談談東廠所關心的事。

  「大人,前面已經炸開了一道口子,已經派人上去找礦石的樣本,加上之前開的兩個,今晚就能把更多的樣本送到您這裡來。」

  說話的是孫上器。

  孫上器雖然之前受了箭傷,但受傷的部位畢竟是手臂,所以他基本已經能跟著一起出來做事。

  但張周儘可能想讓他去休息,因為這時代受了外傷最大的問題,還是在於傷口感染上。

  何況眼下還是盛夏酷暑。

  張周道:「那就先移步到臨時的帳篷內,也是辛苦李公公要跟我到此來。」

  「不辛苦,請。」李榮嘴上一邊說,一邊在想,你少折騰我就是給面子了,說這風涼話幹嘛?

  ……

  ……

  回到駐地。

  周圍大批的官兵荷槍實彈,也是在防備地方上的人有不軌的企圖。

  馬上到日落黃昏時,駐地也是軍營,各處都在生火,而因為有張周親臨,無論是隨行的錦衣衛還是京營士兵,都顯得精神抖擻,一切都是按照戰時的標準駐紮營地,整個駐地也顯得秩序井然。

  還有人在搬礦石,張周還要先等人都整理好之後才過去看,而他則先跟李榮進到帳篷內,喝上涼茶的同時,也順帶把李榮轉交的一些兵部的公文給查閱一番。

  本來這並不是李榮的差事,正好李榮要上山,就由他這邊順帶給運上來了。

  「路不太還走,一路都是山路,坑坑窪窪的不必說,就說這高低起伏,咱家這把老骨頭也的確是有些經受不住。」李榮坐下來之後,也稍微抱怨了一下。

  他是希望張周能這體諒和照顧他,別讓他到處走。

  張周道:「那李公公或許更應該留在周圍縣城,或是去往府城內,有事派人互相聯繫便可。」

  「不可。」李榮道,「皇命在身,誰敢耽擱呢?這不……永平府內的情況,到如今看來還算是順利,錦衣衛指揮使牟斌已經去了,聽說……令兄也在那。」

  「誰?」張周一時還有些不解。

  這模樣,李榮也不知道張周是不是裝的。

  李榮道:「張先生,令兄到了永平府城之後,可是很活躍,聽說跟地方官府打成一片,甚至還為地方官紳出頭,您不知道?」

  張周嘆息道:「我這兄長啊,自幼跟著家父出去闖蕩,也算是有些門道,但為人呢也並不是什么正直者,如果我明知道他出來做事會敗壞我的名聲,還讓他出來的話,那我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李榮稍微鬆口氣,大概的意思是,不是你讓他來的就好。

  「說得也對。」李榮道,「先生的名聲很重要,不過令兄也是及時撥亂反正,後續他沒有插手錦衣衛的事務,但先前他收了不少的禮,就怕有人說閒話。」

  「啪!」

  張周突然一拍桌子,把李榮嚇了一跳。

  張周道:「好一個不思進取的人,本以為他得到朝廷的委命,在朝做事,能安心本份為朝廷做點事情,竟然千里迢迢跑永平府來搞事情!收受贓銀,無論是否改過,都是違背朝廷律法的,還請李公公幫我好好教訓一下他。」

  「啊?這……這還是算了。」李榮苦笑了一下。

  你一個當弟弟的,居然讓外人替你去教訓兄長?

  先說孝不孝的問題,就說你讓外人來懲治你家人,誰知道你回頭會不會替你兄長報仇?畢竟你們兄弟倆砸斷骨頭還連著筋呢。

  張周道:「他是以何明目來的?」

  李榮回答道:「聽說是以造船的名義而來,跟渤海的船廠有關,這件事咱家也是才剛知悉,卻不知他到來之後……能為此事做些什麼?」

  「這樣吧。」張周道,「李公公你看,他為人不太穩妥,就打發他到渤海的船廠去,讓他去當個看營地的,讓他吃一些苦頭,也算是對他的一種歷練,你意下如何?」

  李榮一想。

  這船廠還沒影子呢,也就是說,一切都是從零開始。

  如果真讓張掖去這種地方當個看管營地的,那跟被發配邊疆沒什麼區別,就說這大夏天的,北方荒地里的蛇蟲鼠蟻也不少,一呆一兩年都是少的,如果再混個幾年下來,就算沒死,都不能算是脫一層皮,那簡直是脫幾根骨頭了。

  李榮心說,說狠還是你狠,估計你兄長北上的事,也是你安排的。

  故意讓他撈點油水,不聞不問,然後等他犯了事讓人知曉,再趁機把你兄長給打發到邊陲的地方去吃苦,你這當弟弟的「用心良苦」啊。

  「若張先生您有安排好了,不必跟咱家商議,本來造船之事,也需要有人過去打點。」李榮陪笑道。

  張周滿意點頭道:「那就這麼說定了,說起來我這兄長也實在是不爭氣,比之安邊侯可差遠了,話說最近安邊侯也有些無所事事,應該安排他跟著李公公多加歷練一番。」

  李榮趕緊擺手道:「不可,咱家沒那本事教安邊侯,還有很多事……要向您兩位多加求教呢。」

  「那李公公還有旁的事嗎?」張周問道。

  李榮笑道:「就剩下地方官紳的事,這次陛下有吩咐在先,對永平府那些盤根錯節的勢力,可說是要下狠手,很多田產什麼的可能都會空出來,您看……是否要給您留一些?」

  張周好奇道:「這算是巧取豪奪嗎?」

  李榮嚇了一跳,急忙道:「這怎麼能算?不過是有人犯了事,抄沒家產而已。」

  張周道:「既是犯事,還是走正規流程為好,我作為旁觀者,這跟我有何關係呢?」

  「是。」李榮笑著應聲。

  強龍是不壓地頭蛇,但那要看強龍是不是真的全力以赴,如果像皇帝和張周這樣,一次派個幾千錦衣衛和幾千官兵來壓地頭蛇,再牛逼的地頭蛇也成了爬蟲,最後傾家蕩產都是輕的,怕的就是家破人亡。

  這時代,要跟皇權作對,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沒點實力就應該夾著尾巴做人。

  ……

  ……

  張周人在深山老林中,但他的意思,卻可以很快傳達到永平府城內。

  而在永平府城內的張掖父子,在一夜之間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

  最初父子二人是剛從錦衣衛指揮使牟斌那得知消息,說是本地查封的幾個大戶,一次抄沒出不少的家產,具體多少不知道,但牟斌卻是按照先前李榮的吩咐,給他們父子倆留了一份。

  這還不算是皇帝吩咐說要給父子二人的。

  田宅什麼的賞賜,加上銀子什麼的,加上之前收的禮,少說也價值個三四千兩銀子。

  更可甚的是,抄沒本地大戶家產的時候,張掖還讓張平去渾水摸魚,光是現場讓張平帶回來的箱子就有兩個,裡面倒也不全是金銀珠寶,但價值也都有個幾百兩銀子。

  「好東西啊。」

  張掖看著兒子帶回來的箱子,有點難以置信,財迷心竅的他,都已經在謀劃著名把東西帶回南京,以此來置辦更多的產業。

  張平也有些激動道:「父親,牟指揮使說,還有本地官紳所犯事的家眷,有發配為奴婢的,還說要給咱送人過來。您看……」

  「是嗎?兒子啊,咱父子倆的春天來了。」張掖那叫一個志得意滿,「走,跟為父出去好好快活快活。」

  「爹,人還沒送來呢。」張平提醒道。

  張掖皺眉道:「有了銀子,還愁缺衣少食?不過這種事,咱父子倆還是分開,各顧各的,為父這麼多年,總算是揚眉吐氣了,卻沒想到還是靠你二叔,真是不容易啊。」

  張平道:「二叔跟咱的關係不是不好嗎?要是被二叔知道,他會不會有所怪責?」

  張掖撇撇嘴道:「他那麼大的權勢,稍微指頭縫漏一些給咱,咱就不愁吃喝了,他還真打算自絕於張家列祖列宗,可別忘了誰才是張家正房之人!沒跟他要爵位,就是好的了。」

  ……

  ……

  當晚父子倆各自找到了自己的快樂。

  等二人日上三竿回到驛站時,卻是牟斌已經早早在等他們。

  「牟指揮使,有事嗎?」張掖見到牟斌,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是下屬,反而有點不知羞恥上去,似是要以平輩論交。

  牟斌正色道:「剛有皇命傳達。」

  「皇命?」

  張掖一喜,差點要原地蹦起來。

  牟斌道:「陛下傳下口諭,說是以張百戶你的辛苦,應該得到一些賞賜,特地讓從本地的大戶,劃撥一處宅院,和百畝良田,作為賞賜之用。」

  「謝聖上厚恩。」張掖到底還是懂一點規矩的,當即要下跪。

  牟斌一抬手,將他給扶住,道:「不過上峰也有新的意思傳達。」

  張掖覥著臉道:「如果是旁的賞賜,就不必了,我也沒做多少事。」

  牟斌突然臉色漆黑道:「錦衣衛百戶張掖,於地方上為非作歹,敲詐地方官紳,以此斂財,特查封所得財貨折合白銀近一千九百兩,是為瀆職貪污受賄之罪,理應嚴辦!」

  「啊?」

  張掖本還在驚喜中,聽到這話,他有點沒反應過來。

  不是說,連皇帝都感念他的辛苦,給了賞賜嗎?

  這怎麼轉眼就落罪了?

  張平本來還有些迷糊,聽到牟斌的話,也是從一旁的角落衝過來,大聲道:「牟指揮使,家父是有錯,還請給他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我們願意退贓。」

  張掖道:「你小子懂個球?別亂說話!」

  牟斌也算是好臉色的,若是換了別人,估計以他的身份和地位,絕對是不可能讓眼前人繼續站著跟他說話的。

  牟斌也算是給張周面子,道:「張百戶,你犯了事,證據確鑿,箱子什麼的都是從你的房間搜出來的,你有何好抵賴的?」

  「我……」張掖有些著急,卻不知如何為自己解釋。

  牟斌道:「不過念在你是初犯,退贓還算是及時,如此便給你派新的差事,也是讓你可以早些把本來的差事完成。如今在沿海之處,正在籌建新的船廠,用以造船和建造船塢等,降你為錦衣衛總旗,令郎為小旗,前去船廠完成初期的督造。將功折罪!」

  張掖一臉委屈道:「是說那些箱子,都被抄沒了嗎?那聖上所賞賜的呢?」

  牟斌沒好氣道:「那個沒人動,該是你的,還是你的,等你完成差事後,自然會到這裡來,宅院和田產都會給你留著。」

  「那要多久?」張掖似乎感覺到,自己是沒辦法回絕的。

  眼前的牟斌對你客氣的時候,讓你感覺如沐春風。

  但是要來懲罰你的時候,你連喘口大氣都要估量一下自己的腦袋還能不能繼續在脖子上掛著。

  牟斌道:「這個不好說,若是有新的調令,會給你們父子傳達的,你們仍舊是錦衣衛的一員,以後小心一些,在錦衣衛中,雖是容易得到聖寵賞賜,但也是眾矢之的,一個不慎就會落罪受罰。就算有蔡國公在,也勸你好自為之。」

  張掖一聽,問道:「是看在舍弟的面子上,才從輕處罰的嗎?」

  「不然呢?」

  牟斌道,「你看看這些人,他們有一個敢如你這般,公開索賄的嗎?」

  張掖環顧了一下,雖然他不認識周圍的這些錦衣衛都是誰,但看這群人的穿著,一個個不是錦衣衛千戶,就是副千戶,幾個百戶甚至都沒資格進正堂,只有他這個百戶才能立在牟斌面前說話。

  他似乎馬上理解了牟斌的意思,那就是,要沒有張周這個弟弟,他張掖在錦衣衛就是個屁,別說是犯罪,就算是平常也容易被人給踩在腳下。

  ……

  ……

  張掖和張平即時被發配去海邊看守營地去了。

  郭昂進來,給牟斌復命。

  「本地知府宋明,已明確表態,絕對不會牽扯到錦衣衛的事務,看起來他是怕了,李公公剛傳話過來,讓我等不要把事鬧得太大,但該有的罪名還是要有,一定要先做成鐵案。」郭昂道。

  「嗯。」牟斌點頭。

  郭昂繼續道:「就是本地落罪的官紳,有提到那位張百戶的,先前您對他說的話,卑職也聽到了,就算讓他去戴罪立功,可那些田宅,是要……給他留著?」

  牟斌側目瞪過去一眼道:「陛下的吩咐,你是想違抗不成?」

  「卑職並非此意。」郭昂低下頭。

  牟斌語氣緩和道:「他有命得,也要有有命花才行,本以為蔡國公會包庇於他,現在看來蔡國公也是秉公處置的,這種事鬧出來,還是先看蔡國公的意思為先。現在船廠連個人都沒有,工匠役夫什麼的都要現去調配,你以為去了能那麼容易回來?」

  郭昂道:「那他現在過去,是作何?」

  牟斌道:「營地要修築,還要負責運送和看守,有跟地方接洽和調配之事,總之都是一些辛苦差事。錦衣衛中,讓那些落罪或是邊緣的人去擔此事,至於用人,則用地方的便可,京營士兵還是先不要去調配了!據說那位薊鎮的巡撫,對蔡國公多有巴結,他會派麾下的將士回來協助。」

  「這種事,是出力不討好,劉巡撫他圖的是什麼?」郭昂有點不理解。

  牟斌冷冷道:「我們圖什麼,他就圖什麼,你莫不是連規矩都不懂?不該問的,不該議論的,就該閉嘴!」

  郭昂再次低下頭道:「卑職領命。」(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