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徽只是個臣僚,這些事他只能心裡揣摩,卻不敢深想。
宮闈鬥爭多殘酷,他心裡清楚。
退一萬步說,只要老爺子沒開口,皇儲未必就是朱懷的。
要知道東宮還有幾個人!
說話之間!
朱允炆和呂氏蜂擁而至!
「皇爺爺!」
「陛下!」
朱允炆和呂氏的聲音前後而至。
剛入謹身殿,朱允炆便跪下,一步步嚅爬到朱元璋龍床前,嚎啕哭道:「爺爺!爺爺你沒事兒吧!」
這一聲哭喊,動情之極,令人聽後心酸!
朱元璋嗯了一聲,緩緩睜開眼,看到朱允炆後,他心裡既有些失落,又有些欣慰。
他臉上的皺紋抽了抽,嘴角微微抽搐。可似乎沒什麼力氣開口。
「皇爺爺,孫兒在呢!沒事的,一切都沒事的!」朱允炆拉著朱元璋的手!
近水樓台先得月,不管這次朱元璋會不會大行,朱允炆都已經板回了一成!
朱元璋瞥著頭顱,看著站在一旁眼噙熱淚的詹徽:「去宣人來……」
詹徽心念一動。
他知道皇帝這是要託孤了。
然而下一刻,呂氏大呼道:「太醫!」
詹徽愣了愣,看著大呼大叫的呂氏,心裡一格登。
「太醫!陛下究竟怎麼了?快說!」
呂氏衝著太醫吼道。
詹徽搖搖頭,他知道呂氏和朱允炆一直不想放棄那個位置。
可無論如何,這個時候他們都不該這麼急功近利!
呂氏心裡也在擔憂,也在怕,他怕老爺子真有什麼重症。
如果確診之後,此時再將群臣叫來,那朱元璋會說什麼,就不言而喻了。
所以呂氏必須先要明白皇帝是什麼病。
如果是正常的風寒,她知道老爺子一定不會著急託孤!
朱元璋躺在床上,心頭帶著氣,咳嗽的更加厲害:「咳咳,額!」
即便他生病,他依舊是皇帝的,即便彌留之際,他依舊是大明的這片天!
沒有人能阻斷朱元璋的命令!
而現在呂氏就大逆不道的做了!
朱元璋心裡失望透頂,以前賢惠的兒媳婦,現在在朱元璋眼裡宛如蛇蠍毒婦一般!
太醫看了一眼呂氏,又看了一眼詹徽,踟躇不定。
呂氏怒道:「我兒是大明皇長孫!老爺子病重至此,你們還不告知我兒?!」
太醫們咬咬牙,最終那個老御醫道:「啟奏皇孫殿下,回詹大人……皇爺,應當是風寒……這個,現在也不能斷定,好像比一般的風寒來的更加嚴重,還是需要查病源,然後才能確診。」
呂氏心下一松,不動聲色的踢著朱允炆。
朱允炆趕緊悲慟道:「好,好!太好了!」
「皇爺爺沒事就好!」
「皇爺爺,嗚嗚嗚,您可嚇死孫兒了,您是孫兒的天吶!孫兒剛才真害怕到極點!」
「我母親剛才已經驚慌失措,皇爺爺您萬萬饒恕我母親。」
「孫兒苦啊!孫兒父親走了,孫兒差點以為見不到爺爺了……」
朱允炆聲音哽咽,眼眶通紅,眼淚撲簌簌留下。
孔訥和齊泰等人也看的動容,抹淚道:「皇孫賢!皇孫之孝!感天動地!」
詹徽對鄭和使眼神:「去通知涼國公他們過來。」
說完,他又看了朱允炆一眼。
看來情況,遠沒有詹徽想的那麼樂觀。
如果今天詹徽不在這裡,如果只是孔訥等幾個大儒在……詹徽打了冷顫,後果不堪設想!
……
謹身殿驚變。
朱元璋命懸一線。
一道道信息,飛入藍玉和常茂等人耳中。
這群淮西武將牙齜目裂。
皇宮現在什麼情況,沒有人清楚!
索性,聽到詹徽在老爺子身旁,藍玉等人的心也稍稍松下。
不過現在他們也不敢懈怠,衣衫都沒穿戴好,便飛撲入了皇宮。
除了淮西勛貴外,文臣如傅友文、茹太素,國子監劉三吾、方孝孺等人皆飛奔入皇宮。
等入了謹身殿外。
一群人發現這裡赫然已經被錦衣衛包圍。
蔣瑊仔細盤查著所有進入謹身殿的文臣武將。
黑夜的謹身殿外,燈火通透,將這裡照耀的如同白晝。
殿前司所有兵馬,也開始在皇城內外郭加強巡查。
皇宮裡外三層被包裹的水泄不通,一隻蒼蠅也無法飛入。
藍玉等人衣衫不整的撲入謹身殿。李景隆嚎啕大哭:「咱舅姥爺喲!」
「舅姥爺,我滴親姥爺!」
藍玉一腳將李景隆踹飛,怒道:「你哭甚麼?皇爺沒事!不要做這不吉利事!」
藍玉三步並兩步走到龍床前,看著詹徽,小心詢問:「皇爺如何?」
詹徽道:「太醫診斷,應當是嚴重風寒,暫時無礙。」
藍玉懸著的一顆心頓時鬆了一口氣。只是很快,他目光驟然一聚,看到跪在龍床旁的朱允炆,又看著站在不遠處的呂氏和孔內、齊泰等人。
他心裡頓時一驚!
宮裡有他們的人!
皇爺身旁有他們的人!
要是不然,他們怎麼可能第一時間知道這些事,並且趕來?
藍玉看了一眼鄭和。
鄭和輕輕搖頭,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藍玉又看著站在不遠處的陳洪。
見陳洪冷汗涔涔。
他懂了。
找死!
這狗奴才!不好生伺候皇爺,居然將心放在了東宮!
好的很!
藍玉冷冷乜他一眼,走到龍床前,對朱允炆道:「皇孫殿下,你且讓讓,我看看皇爺。」
朱允炆瘋狂搖頭:「不!我不離開皇爺爺半步!誰也休要我離開皇爺爺半步!」
朱元璋嘴角在抽,眉宇蹙在一起,無力的抬手。
朱允炆趕緊拉住朱元璋的手:「皇爺爺怎麼了?皇爺爺您要什麼?」
藍玉知道,朱允炆這是怕朱元璋和藍玉說一些什麼,說一些關於立朱懷為儲君的話。
他不能走!
無論如何這個時候他都要在朱元璋身旁!
朱元璋心裡一陣悲涼。
他知道朱允炆什麼想法,他做了一輩子的帝王,旁人有沒有小心思,他聽幾句話就能清楚明白。
他此時雖然感覺身子難受,頭疼欲裂,忽冷忽熱,可最難受的,還是這一顆蒼老的心。
他多麼希望一家人能和睦,他多麼希望一家人能和當年那時候一眼父慈子孝,他多麼渴望真正的親情。
然而朱允炆讓他失望了。呂氏讓他失望了。
「老爺子,感覺還好嗎?」
藍玉只好站在床頭,眼中噙淚的看著朱元璋。
他是個漢子,殺人不眨眼的漢子,現在一定是大明第一虎將!
即便如此,看到老爺子那痛苦的五官,心裡還是忍不住酸楚起來,虎目含淚,正欲落下。
藍玉抹了抹眼角:「沒事的!一定沒事的!」
「咱當年一起打集慶,老爺子你頭上被砍了都福大命大的活下來了!」
「小小風寒,算個毛球!」
朱元璋咧了咧嘴,似乎回想起了往事,沙啞的道:「嗯。」
藍玉看出朱元璋的疲憊,道:「臣在外面守著,老爺子您好好休息。」
說著,他一把拉起朱允炆:「皇孫殿下!麻煩您也不必在此打擾皇爺休息!」
朱允炆怒道:「你!」
藍玉指著常茂:「將皇孫殿下帶下去!不要在此添亂!」
呂氏看在眼裡,怒斥道:「藍玉!你是朱家的家臣,我兒是皇明皇孫!你想造反?!」
「皇明皇孫麼?呵呵,臣不敢。」
朱元璋默默的聽著,渾身時冷時熱,已經沒氣力開口。
可是朱允炆和呂氏的心思他卻是聽的一清二楚。
剛才他的兒媳婦,他的孫子開始忤逆他,開始不給他開口的機會。
趁他病了,開始搞小動作,甚至他身邊人已經有人認新主子,已經開始通風報信。
一切的一切,老爺子都默默記在了心裡。
聽著在他床前演戲的朱允炆母子,想著開始算計他的一些狗奴才,老爺子心裡默默的憋著火!
人生無常,久病床前無孝子,現在他還是剛病,一張張醜惡的嘴臉就已經在他面前上演。
朱元璋無力抬手,朝外扇了扇:「鄭和,留下。」
老爺子艱難說了四個字,便不在開口。
謹身殿所有人退出於外。
藍玉看著太醫,問道:「你們還不去開藥?還在這站著做什麼?」
「留兩個在此處,餘下的去煎藥!」
朱允炆默默的看著藍玉等人,兩撥人涇渭分明的站在兩處。
孔訥等人圍在朱允炆身前,小聲勸慰朱允炆不要太過傷心過度。
藍玉則看著詹徽,低聲道:「老詹,究竟出什麼事了?前腳好好的,後腳怎麼就染上風寒了?」
詹徽沉默一下,道:「今天老爺子帶殿下他,去了一趟火器監,一天都好好的,回來就開始咳嗽。」
頓了頓,道:「想來可能是淋了雨,得了風寒!」
藍玉一愣,低聲道:「千萬不能,將今天老爺子和殿下呆一起的事亂說,老爺子,還有計劃!」
詹徽一愣,起初還沒意識到什麼,現在心裡猛地一驚!
是啊!
如果此事要被有心人利用,說是殿下對老爺子做了什麼,或者影響了老爺子的計劃,……這些事,誰都說不清!
詹徽後怕的看了一眼朱允炆等人。
「他們還沒放棄。」
藍玉低聲道:「怎麼可能放棄?老爺子沒開口之前,誰都有機會!」
「方才在謹身殿,他和他娘親演了一齣好戲,恐怕就是怕老爺子說出點什麼。」
藍玉點頭,有些憂心忡忡的道:「老爺子身子不轉好,我們一刻都不能離開,我怕……會有變故!」
詹徽點頭:「是!老夫也這麼想的!」
「我們努力了那麼久,絕不能出意外!」
沉默一會兒,傅友文道:「要不要找人通知殿下?」
傅友文說完之後,眾人皆沉默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藍玉咬牙道:「先開情況!如果老爺子實在不行了,一定要通知到殿下,讓他和老爺子見最後一面!」
傅友文看了一眼藍玉,低聲道:「如果到那時候,殿下可能會恨你。」
藍玉愣了愣,很久才明白傅友文的話。
是啊,如果老爺子真的不行了,如果藍玉很久才通知殿下,老人家不行了。
殿下那麼剛烈的性子,要是知道了,恐怕會恨死我這個親舅姥爺!
藍玉面色陰晴不定,許久後才咬牙道:「我擔著!怨恨就怨恨我吧!」
「老爺子沒通知下去,我也不敢亂做什麼,兩邊都要得罪,這罪人我藍玉來做!」
眾人默然,微微嘆口氣,目光都別有深意的投向了謹身殿的窗戶內。
一名從寧波港而來的騎士,裹挾著泥土塵沙,急促朝應天城通淮門奔襲而至。
守城兵衛將其攔住。
「讓開!重大情報!」
馬匹上的騎士掏出令牌,守門兵衛看完之後,很快放行!
這名騎士駕著快馬,火速朝工部奔襲,抵達工部之後翻身下馬,差點癱軟在地。
「急報,急報!」
「從交趾而來的隊伍在何處!在何處!」
「寧波衛發現……發現瘟疫!」
「快!」
他將信件遞過去,然後再也支持不住,疲軟的倒了下去!
工部的人聽後,所有人面面相覷!
瘟疫!
聽到談虎色變的這兩個字,工部頓時亂了起來。
「快去通知大人!快些!」
他們不知道什麼交趾的隊伍,這些事,恐怕只有工部尚書才有權限知曉。
但他們知道的事,一定有什麼不得了的大事要發生了!
一時間,工部雞飛狗跳起來,所有人面色都變的無比凝重!
……
工部的值廬內。
工部尚書秦達正在收拾案牘上的文書。
夜已經深了,燈火搖曳著,春日的晚風,有些吹面不寒,十分舒爽。
秦達是前些年的進士,十二年時間內,一步步爬到了工部尚書的高位。
他是江南紹興府山陰人,不屬於淮系人。
也幸好趕上時機,剛中進士,胡惟庸和李善長就被朱元璋料理掉。
自那之後,他們這些非淮系人才有資格進入朝廷中樞。
秦達的能力很強,他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也是個能辦好事的幹吏。
他不屬於任何派系,在朝廷上誰都不阿諛,誰也不奉承。
今晚有些古怪。
皇城的警衛突然加強了起來。
戶部和吏部、禮部三部堂連夜離開了衙門。
秦達想到了一種十分可怕的猜想,只是宮內沒有召見他,他也沒辦法入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