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少莊主被她的話弄得一懵,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她是什麼意思:「無妨,戚姑娘請自便。」
他年紀不大,但待人接物非常有分寸,還給衡玉賣了個好:「那些閒雜人等若是驚擾了姑娘,姑娘只管處理,赤虹山莊雖然出了事,但幾個收拾血跡的奴僕還是能尋出來的。」
「那我儘量處理得乾脆些,不讓血髒了院子。」
衡玉輕聲應了一句,告辭往外走。
她走出來時,院子裡的江湖人士還沒散去,他們站在原地,看似是在交談,但都在用視線餘光打量她,裡面精光閃爍,不知道懷著怎樣的心思。
衡玉抱著已經擦拭乾淨的洗鍊,慢慢走進人群。
眾人下意識避退,讓出一條路給她離開。
就在這時,人群里,一個容貌容貌清秀、唇角有痣的年輕男人高聲道:「戚姑娘殺人誅仙的名聲早已傳遍江湖,不知戚姑娘可願意讓我們欣賞下洗鍊劍的姿態?」
這句話他說得很溫和,如果是沒什麼江湖經驗的人,定然會被他的溫和客套表象所迷惑,忘了在江湖裡隨隨便便看一個人的武器,本身就意味著極大的挑釁和冒犯。
衡玉早就是千萬年的狐狸了,她頓步,側頭向他看去,從聲音到神情都平靜到了極點:「我的劍出鞘只為殺人,你現在還要欣賞嗎?」
明明沒有一絲殺機泄露,但在場沒有人覺得她在說笑。
每個武藝高強的人幾乎都有自己的小怪癖,劍者拔劍只為殺人這種連怪癖都算不上。
唇角有痣的年輕男人勉強一笑:「戚姑娘說笑了。」
「楚鴻峰的血才剛剛涼透。雖然他的刀法存在致命缺陷,以至於他一直沒辦法更進一步練出刀氣,但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他如今也勉強算得上是天下第一刀。」
衡玉撥弄著劍柄上的紅色劍穗。
「如果你們覺得自己比他更強,儘管來找我,我會讓諸位好好見識見識我的劍。」
「言盡於此,諸位自便。」
話音落下,衡玉越過人群,走向那早已在院門外等候她的婢女,溫聲請婢女帶她去院子裡住下。
比起剛剛對這些江湖人士的態度,她對婢女的態度簡直不能更溫和。
很快就入了夜。
這一夜相安無事,沒有人對院子裡的衡玉出手,但暗中的窺探目光越來越多。顯然,大家都處於觀望狀態,想要等第一個出頭鳥去試試戚衡玉的深淺。
無論如何,耳聽始終不如眼見來得震撼。
轉瞬之間就是三日時間。
衡玉一如既往悠閒,但那些觀望的人逐漸不耐煩了起來。
「她與楚鴻峰廝殺,難道真的如表面般毫髮無損、全身而退嗎?這會不會是她故意裝出來的,我不相信她真的這麼強大。」
「如果她真的能全身而退,這豈不是說她小小年紀武功就已至臻境?我也不信。」
「……」
貪婪會斷送性命,但是能夠忍住貪婪的人實在是太少了,多的是心存僥倖之輩。
這幾天衡玉都待在屋內翻看武功秘籍。
這些武功秘籍是雷少莊主托人送來的,它們並不高深,基本都是江湖三流功法,衡玉正好拿它們來打發時間。
現在剛好是一年裡最炎熱的時間,赤虹山莊裡氣候悶熱,哪怕衡玉什麼都不做,只是倚著軟榻翻看秘籍,也要沐浴一番才能安心入睡。
外面天色逐漸暗了下來,月光黯淡星光明亮,衡玉將手裡這本秘籍翻到最後一頁,起身去吩咐婢女幫她備水沐浴。
她坐在浴桶里清洗頭髮,洗鍊就在浴桶邊放著。
浴桶里水霧氤氳而上,模糊了她的身形。
屋頂上、窗邊都有輕盈的動靜在響起,偶爾有黑影從窗外閃過,快到人眼幾乎無法捕捉。
此時赤虹山莊裡能夠入睡的人並不多。
明知道很可能希望渺茫,但仍然有不少人在期待著一個結果。
正面對敵殺不死戚衡玉,那用毒、用暗器呢?
在這江湖裡,沒有誰是殺不死的。
等待著等待著,這些人沒有等到任何打鬥的動靜,只是等來那緊閉的院門被人從裡面打開。
穿戴整齊、披散著一頭濕漉漉長發的衡玉對路過的侍衛說:「我的院子裡有三具屍體,麻煩來幾個人幫我清理一下。」
死的這三人,分別是江湖少俠榜排名第十一的毒娘子,以暗器刺殺過很多一二流高手的獵殺者,還有自西域而來,控得一手好毒蛇的控蛇者。
他們這三人雖然不是江湖頂尖高手,但在江湖也赫赫有名……
然而,就這麼沒有掙扎、沒有發出任何哀嚎聲就死了?
是的,直到他們三人的屍體被侍衛搬出來,眾人才發現戰鬥早已開始、也早已結束。
大概半個時辰後,有侍衛走去向雷少莊主回稟此事。聽說那三具屍體都是以內力直接震碎心脈,不知怎麼的,雷少莊主想起了前幾日戚姑娘的話——「不讓血髒了院子」。
原以為她是在開玩笑,沒想到她的確是說到做到了。
「殺人誅仙的劍還未出鞘,就已經厲害到了這種程度,當劍出鞘時又該是何等驚艷。」雷少莊主感慨,「這江湖,還真是出了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自己的習武資質平平,但是能夠在赤虹山莊慘遭滅門之禍後,依舊將山莊產業打理得井井有條,無論是能力還是眼光,都算得上是一流。
雷少莊主心底下了決定,他一定要好好與這位戚姑娘結下善緣。
在雷少莊主感慨時,不少武林人士也都得知了毒娘子他們的真正死因。
「沒有用劍,只是用了內力!」
「她看上去還這麼年輕……」
「有沒有可能是什麼老妖怪在裝嫩。」
「我倒希望她是老妖怪在裝嫩,如果不是的話,與她同輩的人該如何自處,日後這江湖所有人都要活在她的光芒之下。」
付出了血的代價後,暫住在赤虹山莊裡的江湖人士總算安分了不少。
有些人特意跑來赤虹山莊一趟,就是衝著懸賞來的,現在懸賞已經被人提前拿下,他們只好遺憾離開此地。
還有些人一直沒離開,也不知道心裡在打些什麼主意。
衡玉對此表現得很無所謂,距離她離開故劍山莊已經過去了一年多時間,她的武功早已突飛猛進,整個江湖裡估計只有幾個超一流高手才能傷到她。而那些人,無一不是江湖裡的老妖怪,除了太一宗那位偶爾會露面外,其他幾個隱居避世,連是否還活著都說不定。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的算計都顯得單薄無力。
轉瞬間又是五日時間過去,雷少莊主親自前來拜見衡玉,簡單寒暄後,他將《赤虹刀法》從懷裡取出來。
這本武功秘籍從外表上看平平無奇,封皮上甚至沒寫有字。
然而就是這樣一本書,為雷家滿門招惹來殺身之禍。
雷少莊主輕嘆一聲,將秘籍遞給衡玉:「爺爺曾經與我說過,這本刀法最強大的地方在於它可以助刀客修出刀氣。正如戚姑娘當日在院中所說,楚鴻峰修習的刀法有缺陷,他想要借《赤虹刀法》來補足自己的缺陷。若非我爺爺上了年紀,出刀速度慢了,當日……」
說到這裡,雷少莊主聲音略有些哽咽起來。
衡玉伸手接過秘籍放好:「保重。」
雷少莊主壓下喉間的哽咽,再次正色道:「以戚姑娘的實力,定然是已經修出劍氣的,希望這本刀法能對你有幫助。」
衡玉點頭,沒有解釋什麼。
絕世秘籍之間都是有共通之處的,她是想借《赤虹刀法》來反向印證她的劍法。而且赤虹山莊出事時,她距離此地只有百里,稍微趕個幾天路就到了,不僅能夠拿到懸賞,還正好能夠把主馬甲推到台前。
做一件事完成兩個目的,是她一貫的行事風格沒錯了。
交接完《赤虹刀法》,衡玉沒有在山莊裡多待,出聲向雷少莊主請辭。
雷少莊主親自送她離開此地,在她翻身上馬前,雷少莊主主動提了赤虹山莊一半財物的事情:「赤虹山莊多年經營下來也有一定的家底,我這些天一直在命人清點,現在已經清點出了個大概。如果戚姑娘不放心的話,可以讓故劍山莊的人前來與我對接。」
「我信得過雷少莊主。」衡玉出聲回道。
從這位少莊主在赤虹山莊出事後的一系列舉動,就可以看出他心中自有成算。
他的武功不高,沒辦法護住赤虹山莊偌大家業,用刀法秘籍和一半財物做懸賞,這樣既能為自己的家人報仇,又能讓赤虹山莊明面上的積蓄減少,安安穩穩度過這風雨飄搖的時期。
日後赤虹山莊只要再出一個武藝高強的人,以山莊現在留下的好底子,它絕對能重新在江湖裡名聲大噪。
所以,雷少莊主不會在這方面偷工減料,為了一些小利來得罪她的。
雷少莊主那俊秀的臉上浮現出笑容,他朝衡玉抱拳:「戚姑娘此去江湖,肯定會大放異彩,還請戚姑娘多多保重,日後路過赤虹山莊儘管前來住上幾日,你是赤虹山莊永遠的朋友。」
衡玉回以一禮,輕笑:「好,雷少莊主也請多多保重。」
她知道雷少莊主心中的謀算,但這樣的謀算都是為了在混亂的世道里保全自己的家族,而且對她沒什麼害處還有好處,所以又何樂而不為呢。
與雷少莊主辭別後,衡玉縱馬離開赤虹山莊。
這一路她沒有遮掩行蹤,所以遇到了不少刺殺。衡玉照單全收了他們的命,當自己是在為武林除害——能夠殺人奪寶的,手裡絕對不見得多乾淨。
再者說了,對方都想要她的命了,技不如人死在她劍下多正常。
接連殺了十餘人,她用這些戰績證明了天機排的榜單毫無問題,她當得起榜一這個排名。
茶攤里,衡玉點了杯茶水,用自製的炭筆在普通本子上記錄著這些天的見聞。
主馬甲戚衡玉上線的時候,也不能忽略了天機這個馬甲的事業。她時不時得調整江湖少俠榜的排名,現在還在加班加班排出兵器譜、功法等的排名。
有時候忙起來,衡玉也琢磨著要不要找幾個幫手。不過她現在還沒玩夠,所以找幫手一事還不急。
【你搞事業的決心令我分外感動】系統磕著虛擬瓜子,跟衡玉聊五毛錢的天。
衡玉隨手抓起桌子上的瓜子,跟系統同步磕著瓜子:「我這是尋找快樂。」
一人一統嗑瓜子的聲音疊在一起,非常整齊。
「你們聽說那件事了嗎?」
「事情鬧得這麼大,我當然也聽說了。」
衡玉隔壁桌的人交談起來。
他們打起了啞迷,這惹得同桌的另一個同伴不滿:「什麼事情啊,你們兩個又不是不知道我剛出關沒多久。」
其中一個人打了個哈哈,不怎麼走心地道歉,這才解釋道:「最近戚衡玉風頭很盛,少俠榜排名第二的明初站出來發聲,說自己想要親自見識一下天下第一劍的威力。」
「他隔空發了戰書,約戚衡玉於十月二十相聚金風樓,赴約與他一戰。」
同伴忘了剛剛的不滿,聽得眼前一亮:「少俠榜第一與第二,這必然是一場龍爭虎鬥啊。」
「現在消息在江湖傳揚開,戚衡玉最近行走江湖,應該也能得知這個消息,不知道她會不會理會明初的挑釁,趕赴金風樓與他一戰?」
旁聽的衡玉:「……」
身為明初本人,她怎麼不知道自己給自己挖了這麼個巨坑?
以右手支著下顎,衡玉認真琢磨著此事:很顯然,那個站出來說話的肯定是冒牌貨。以前都是她冒充別人,這還是第一次被別人冒充,這種感覺還挺有意思的。
不過,是誰在背後冒充她?目的又是什麼?
冒充她的人到底是想把戚衡玉吸引過去,還是想把明初吸引過去?
嗯,上面的問題倒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她該讓哪個馬甲出場才好?
***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金風樓』這個名字就出自這句詩。
所以可想而知,這金風樓是座青樓。
揚州最出名的青樓。
衡玉穿著一身紅裙、抱著長劍排隊進城,面無表情仰頭凝視浩浩蒼穹。
在她的前面,兩個武林人士正在交談著金風樓的風流韻事,順便討論了一番明初把比試地點定在這裡,是不是說明……明初去過這個有名的銷|金|窖?
「美人寶劍配英雄,以明初在江湖中的地位,怎麼可能沒幾個紅顏知己呢?」
「嘿嘿嘿你說得對啊。明初容貌俊秀,那銷|金|窖里多的是美人,他在裡面有紅顏知己也正常。」
要不是衡玉現在用的是主馬甲,她真想跟這兩個人討論下明初在金風樓的二十八個紅顏知己,為這些風流韻事添磚增瓦。
可惜了。
衡玉仰頭思考人生時,她周圍有兩個人在悄悄打量她,看著像是一對師兄妹,帶著初出江湖的青澀。
他們的目光里沒什麼惡意,衡玉也就任由他們打量。
安靜進城後,衡玉抱著劍在城裡隨意逛著,絲毫不打算遮掩自己的行蹤。
在城中逛了一圈,給自己買了一袋栗子和兩串糖葫蘆後,衡玉心滿意足地抱著劍朝城中最大的酒樓走去,打算接下來就在那裡落腳。
「戚姑娘,來戰!」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有人揮動手中長|槍,凌厲的攻擊伴著浩蕩內力鋪面而來。
這道攻擊……自然落空了。
然而在衡玉躲閃攻擊時,她忘了以內力護住糖葫蘆。
長|槍擊空重重砸在地上,掀起一層層的塵土,讓原本晶瑩亮澤的糖葫蘆瞬間對衡玉失去了蠱惑力。
她唇角笑意徹底凝滯。
衡玉緩慢抬頭,看向那個用長|槍攻擊她的人:「我不想浪費食物。」
手握長|槍、長著張娃娃臉的年輕男人:「?」
「把我手裡的糖葫蘆吃掉,再給我重新買兩串,饒你不死。」
年輕男人:「???」他覺得不對,「可我是來找你挑戰的。」
衡玉微微一笑:「是嗎,那我現在教你做人。」
一刻鐘後,被揍服的年輕男人握著兩串糖葫蘆苦巴巴吃著,還得領著衡玉去糖葫蘆鋪子重新給她買糖葫蘆。
「你怎麼不拔劍殺我?」年輕男人好奇問道。
衡玉看著他和塗星華有六成相似的臉,無奈抬手撫額,如果她拔劍,眼前的人還能在她面前蹦噠嗎。
「我不弒殺。」
她在江湖裡行走,只殺那些對她心存惡意的人。
如果只是單純想與她切磋,試試洗鍊劍的威力,她只要心情不錯、手頭沒有別的事情要忙活時,都會應允下來。
塗星華所在的塗家是揚州最大的家族之一,眼前的人很顯然是塗星華的親戚,甚至很可能是塗星華口中提到過幾次的那個親弟弟塗星塵。
哪怕是看在塗星華的面子上,衡玉都會饒過塗星塵一次。
她在這個世界上的朋友不多,沒必要為了個傻子與自己的好友產生隔閡。
乖乖買完糖葫蘆,塗星塵把兩串用糖紙包裹住的糖葫蘆遞給衡玉,小聲嘟囔道:「這些在店裡賣的糖葫蘆也未必有多乾淨。」
衡玉咬了顆糖葫蘆,懶得回應他這句話,轉身直接離開。
「哎,哎,戚姑娘你等等。」塗星塵連忙追上她,「戚姑娘,你如果還沒有落腳的地方,不知道可願意去塗家落腳?」
衡玉頓步,扭頭深深看他幾眼:「塗家很好客?」
塗星塵打了個哈哈:「戚姑娘早已在江湖裡聲名鵲起,我爹素來喜歡結交英雄豪傑,他想趁著這個機會與戚姑娘好好結識一番。」
「是嗎,我看你剛剛對我揮舞長|槍揮舞得很起勁。」
塗星塵臉上的笑容僵硬下來,他訕笑道:「我……我想戚姑娘應該知道,我對你的攻擊沒有殺意。」
衡玉:「……」
塗家居然把這麼個缺心眼的貨色派出來請她去做客,難道偌大塗家沒其他人可以用了嗎?
不過如果她在塗家落腳,正好能瞧瞧塗星華的腿恢復得如何了。
距離他們上次分別過去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按理來說塗星華應該已經能下地行走。
她狀似沉吟片刻,剛想要出聲答覆,就聽到塗星塵補充:「明初與我兄長是知己好友,他現在也暫住在塗家,如果戚姑娘在塗家落了腳,就能提前與明初碰面切磋。」
衡玉:「……」
以塗星華的聰慧,就算第一時間認不出『明初』,按理來說多次接觸下也會察覺到『明初』身上的異常才對。
這一整件事背後,到底是什麼情況?
金風樓是揚州城裡出了名的溫柔鄉,哪怕是白日,這裡的靡靡之音依舊不曾停歇過。它傍湖而建,此時湖邊停靠著幾艘大船,中間那艘大船的夾板上擺著一張躺椅,溫潤雅致的少年躺在躺椅上,慢悠悠吹著舒適的秋風,神情愜意。
婢女風風火火的腳步聲驚擾了少年的昏睡,她聲音清脆:「公子,戚姑娘進城了。」
少年緩緩睜開眼,從躺椅上支起半邊身子。
陽光澆灑在他的臉上,他露出來的那張臉與明初幾乎有九成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