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霜寒十四州12

  江湖早有傳聞,說洗鍊劍是在故劍山莊裡面,但江湖人趨之若鶩,都沒辦法突破故劍山莊外圍的奇門遁甲陣。

  現在江湖少俠榜可以說是進一步證實了這個傳聞。

  然而戚衡玉又是何人?江湖可從來沒有一號人叫這個名字。

  短短一天時間裡,『戚衡玉』三個字就從默默無名到被每個人掛在嘴邊。

  有人語調譏諷,對這個排名表示質疑:「介紹明初、鍾離樂他們時,天機詳細羅列了他們每個人的戰績,給出的排名理由很有說服力,但到了戚衡玉就只有一句話,她憑什麼力壓眾人?」他也在榜單上面,然而只是吊車尾的八十多名,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第一名非常不滿。

  「殺人誅仙,這四個字的份量可比任何頭銜都要具有說服力。」有劍客出聲道。

  哪怕是仙人前來,也要一劍斬之。

  劍客一往無前的意志,被這四個字體現得淋漓盡致。

  「咦,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榜單右下角的那行小字?」最先發出驚呼的人迅速將那行小字複述出來,「如果沒上榜的人能夠擊敗榜單上的人,就能將他的排名取而代之;如果榜單上的人能夠擊敗排在他前面的人,也能將他前面的人的排名取而代之。」

  聽到這話,不少排名很靠前的人眸光一亮,心中各有盤算。像是明初、鍾離樂他們的戰績都是經過一次次比試檢驗的,但那個戚衡玉,誰知道她的深淺到底有多少。如果他們能夠將她擊敗,絕對會在江湖裡大大揚名。

  這些紛紛擾擾的聲音太多了,哪怕塗星華一直待在清幽靜謐里的小院裡修養,也都聽聞了一些。

  在衡玉給他扎針時,塗星華笑問:「明初聽說過戚衡玉嗎?」

  衡玉慢慢將刺進他穴道里的針轉了轉,眉眼間滿是少年得志的銳意:「第一次聽說。不過如果有機會遇到她,我肯定要與她一較高下,比比看是洗鍊劍一往無回,還是我手中摺扇更加可怕。」

  「那到時候我肯定要在旁邊圍觀。」塗星華說。

  鍾離樂提著藥走進來,恰好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再加我一個,這份熱鬧我是肯定要湊的。」把藥扔到桌面,鍾離樂坐下後給自己倒了杯茶水,「說起來,我之前去故劍山莊時還見過那位戚姑娘,當時只是覺得她不簡單,身上藏著秘密,實在沒想到她居然如此厲害。」

  「那位戚姑娘是個怎樣的人?」塗星華問道。

  鍾離樂點評道:「美人。厲害的美人。」

  衡玉施完針,正在垂眸把玩她的摺扇,聽到這句點評輕笑了下,回道:「點評得很沒有水準。」

  鍾離樂朗聲笑道:「在背後議論美人不是什麼好習慣,以後你們自己遇到她,就知道她是個怎樣的人了。故劍山莊緊閉山門近三年,奇門遁甲陣隔絕了外界所有窺探的目光,但我覺得,故劍山莊現世的時間已經不遠矣,那位戚姑娘是必然會在江湖中出現的。」

  衡玉端起茶杯輕抿一口:鍾離樂果然不愧是江湖裡少有的聰明人。

  不過戚衡玉要現世,明初就得先消失一段時間了。

  慢慢將茶杯放下來,衡玉出聲道:「我已為塗兄施針十日,再施針上五日,塗兄體內的餘毒就能清除完畢。接下來腿能夠恢復到什麼程度,就要靠塗兄自己平日的鍛鍊了。」

  聽到這句話,鍾離樂心裡隱隱有些猜想:「明初的意思是……」

  衡玉輕笑,坦然道:「我該與諸位分道揚鑣了。」

  心底的猜想得到證實,鍾離樂也笑,問:「接下來有想好去哪裡嗎?」

  「我打算一邊追尋天機的下落,一邊在暗中調查太一宗。」

  「沒有具體的目的地嗎?」

  衡玉唇角彎起,漆黑潤澤的眼睛裡含著笑意,灑脫道:「江南煙雨,大漠孤煙,哪裡都可以,哪裡都有令人嚮往的風土人情。我沒有來處,以四海為家;若他日尋去處,就去找你們。」

  五日後,施針結束,塗星華體內餘毒得解,他的腿再次恢復了知覺。酥麻的感覺從大腿直往上竄時,塗星華緊緊抓著輪椅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強忍著淚意,但在看到幾位友人臉上的喜意時,終究忍不住紅了眼眶。

  次日清晨,衡玉牽著馬走出她住的小院,想要低調離開。但才推開院門,她就看到鍾離樂、塗星華和包妍三人穿得整整齊齊,正站在門外等著她出來。

  對上衡玉的視線,包妍得意:「鍾哥猜得果然沒錯,你會選擇不告而別。」

  衡玉輕笑,絲毫沒有被抓包的尷尬:「我給你們留了書信。」

  「這哪能一樣。」包妍不滿,很快,她又高興起來,「不過沒事,你還是被我們逮到了。」

  鍾離樂在旁邊補充道:「我和星華原本想尊重你的選擇,在暗處悄悄目送你離開。但包妹說依照江湖規矩,應該是要先飲杯酒再分道揚鑣,如此才能有再見之期。」

  塗星華說:「我們也不婆婆媽媽兒女情長,就陪你喝一杯酒,然後各自珍重。」

  淡薄的晨曦灑落在衡玉臉上,映照出她乾淨的眉眼。衡玉笑著伸手接過鍾離樂遞來的酒,與他們三人碰杯,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隨手將酒杯丟擲到一旁,衡玉朝三人抱拳:「諸位,後會有期。」

  ***

  江湖裡永遠少不了新鮮事。

  金麒麟失竊案才剛過去沒多久,赤虹山莊滅門慘案又震驚整個江湖。

  赤虹山莊的莊主姓雷,使得一手好刀法,說他是江湖裡用刀第一人絕不為過,江湖人稱其為『名刀冠絕天下』。哪怕這些年雷莊主老了,刀沒有以前使得那麼快了,也絕對是江湖裡數一數二的人物,他一動怒,江湖必然會掀起腥風血雨。

  然而有他護著赤虹山莊,赤虹山莊居然也逃不掉滅門之禍!?

  六扇門的人奉命前去追查此事,從密道里尋出雷莊主十六歲的孫兒,也是從他口中,眾人知道是誰滅了赤虹山莊滿門。

  ——鬼刀,楚鴻峰。

  楚鴻峰與赤虹山莊無仇無怨,滅雷家滿門,只是因為想得到雷莊主自創的那本《赤虹刀法》。

  雷莊主的孫兒知道以自己的習武資質,很難為家人報仇,於是以赤虹山莊一半財富和《赤虹刀法》作為報酬,公然在江湖懸賞楚鴻峰的項上人頭。

  一時之間,江湖人聞風而動。

  楚鴻峰也猖狂得很,他並沒有從赤虹山莊裡搜出《赤虹刀法》,現在知道刀法在雷少莊主的手裡,如今還在赤虹山莊附近徘徊,想要伺機殺人奪刀法。

  「殺啊!」

  「楚鴻峰你不得好死!你拿命來吧!」

  山腳下,樹林側,喊打喊殺聲和兵器碰撞聲交織在一起,有九位江湖人士正在圍攻一位穿著勁裝的中年男人。

  面對九人的圍攻,中年男人始終保持著不屑的姿態:「我不知道是誰給你們的膽子,讓你們敢來截殺我。」

  一個年輕人咬牙,眸色通紅,恨聲道:「楚鴻峰你作惡多端,除了赤虹山莊外,死在你手裡的人還少嗎?總有一日你必然不得好死。」

  「噢,看來你不是為了懸賞而來。」楚鴻峰淡淡點頭。

  他手中的刀比尋常的刀要寬上兩指,輕輕一震,長刀便發出尖銳的刀鳴聲。

  輕巧躲閃來攻擊,楚鴻峰像是在戲謔他的對手般,始終沒有拔刀出鞘。

  之前出聲的年輕人覺得自己被小瞧,更是憤怒,開口時的聲音尖到幾乎變調:「楚鴻峰,拔刀!」

  「對付你,還需要我出刀嗎?」楚鴻峰嗤笑一聲,磅礴內力凝聚於掌心之間,就要往前揮掌。

  突然,他神色一凝,原本要打向年輕人的那掌朝著自己斜側方的樹林打去。

  碧色的樹林間,有個穿著青色長裙的年輕姑娘握著長劍,身披風雪緩步出現。

  還沒等人為她的容貌而驚艷,就先一步被她出鞘的長劍驚艷了。

  她出鞘的動作極快,劍如驚鴻向前斬去,輕輕鬆鬆將那能令年輕人拍死的攻擊化去。

  下一刻,她腳步變換,施展輕功,提劍迎上楚鴻峰。

  楚鴻峰再也沒有擺任何架子,神色凝重拔出他的刀。刀光耀如中天,將他身前的風雪通通斬碎,帶著一往無回的氣勢向前揮斬而去。

  刀非常快。快到讓人幾乎看不清刀影。

  然而劍可以更快,快到借著刺目的陽光遮掩劍的攻勢,等楚鴻峰看清劍身的時候,那把劍已經刺入他的血肉間。

  當劍拔.出.來時,伴著楚鴻峰的痛鳴,溫熱的鮮血噴濺而出。

  殺掉赤虹山莊的雷莊主後,楚鴻峰就是當今江湖的天下第一刀。然而只是一個照面的功法,他便負了傷!?

  周圍倒在血泊中的幾個江湖人士紛紛震驚。

  「你是何人!」楚鴻峰迅速往後退開,試圖拉開與青衣女子的距離。然而,他甩不掉!握劍的女子繼續揮劍,劍光快若驚雷,劍劍皆中楚鴻峰要害之處。

  楚鴻峰倉惶提刀迎擊,但只能勉強護住自己的脖頸和心臟兩個致命處。

  無論是刀還是劍,都講究一往無回的氣勢。如今這天下第一刀卻被生生殺得畏懼。

  「鏘——」

  刀劍再次撞擊在一起。

  劍停了下來。

  然後,楚鴻峰終於看清那把劍的模樣。

  銀白劍身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一絲血紅的顏色。不是血的顏色,那抹血紅是嵌在劍身裡面的。

  不過,這柄快若雷霆的劍怎麼會突然停了下來?

  楚鴻峰茫然四顧,才意識到這柄劍擊飛了他的刀,插入了他的心臟,凌冽的劍芒正在瘋狂絞碎他的心口。

  「洗……洗鍊……」

  楚鴻峰顫抖著聲音吐出這把劍的名字,他抬起眼,想看清持劍人的容貌。

  下一刻,他的頭被一劍挑飛,血液四濺。

  衡玉順勢收劍,以內力護住自己,一身青衫滴血未染,唯有那沾滿鮮血的劍身在訴說著它的主人取得的戰績。

  衡玉彎下腰,取出布袋兜住楚鴻峰的項上人頭,提著布袋施展輕功離開。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有個躺在血泊里的江湖人咽了咽口水,顫巍巍發出動靜:「這就是少俠榜第一,新任洗鍊劍之主嗎,她好強。」

  「……洗鍊出世,看來江湖又要掀起血雨腥風了。」

  還有人盯著楚鴻峰屍體旁邊掉落的那把刀,連滾帶爬跑過去想要搶刀。要知道能配得上楚鴻峰的刀,哪怕不是什麼絕世寶刀,也絕非凡品。

  但就在他的手碰到刀柄的下一刻,早已被劍氣撕扯的刀身終於到達極限,徹底碎成幾段。

  ***

  赤虹山莊如今聚攏了一堆武林人士,他們全部都是為了懸賞而來。

  楚鴻峰的實力,在整個江湖都是數一數二的,現場能夠單打獨鬥對付楚鴻峰的幾乎沒有,所以他們正湊在一起討論著組隊的事情。

  ——以雷少莊主發布的懸賞,哪怕是幾個人分,也是一大筆財富,足夠他們後半輩子瀟灑富貴、衣食無憂了。

  太陽逐漸西斜,院子裡的討論告一段落。不少江湖人都組好了隊伍,打算明天開始前去截殺楚鴻峰。

  就在這時,衡玉提著一個滴水的布袋走進院中,音量不大卻徹底蓋過整個院子裡的所有嘈雜聲:「請問雷少莊主在何處?」

  所有人循聲向她看去,其中不少人都被她那娟秀的容貌晃了眼,只有少數的人凝視著那個濕潤的布袋。

  ——布袋裡滴出來的哪裡是什麼水,那分明是尚帶溫熱的血!

  雷少莊主就在院中,他走出人群,朝衡玉抱拳:「這位姑娘……」

  衡玉將手中布袋拋到雷少莊主面前。

  布袋散開,怒目圓睜的人頭在地上滾了幾圈,恰好停在雷少莊主的腳邊。

  目光觸及那滿臉血污的人頭時,雷少莊主臉色煞白。他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強壓著心底的不適蹲下身,仔細打量人頭的長相,臉上慢慢露出歡喜動容之色。

  衡玉道:「《赤虹刀法》現在就給我,其他的賞金麻煩直接送去故劍山莊。」

  「……故劍山莊?」雷少莊主愕然抬頭,目光落在衡玉臉上,發現她那張臉如此年輕後有些許失神。

  故劍山莊,使劍,年輕姑娘。

  滿足這三個條件的,除了故劍山莊戚衡玉再無他人。

  不僅是雷少莊主意識到了她的身份,在場不少江湖人士也猜出了衡玉的身份。

  衡玉握劍抱拳:「故劍山莊戚衡玉,為赤虹山莊的懸賞而來。」

  猜測得到了證實,有些人眸中精光微閃,似乎是在考慮等會兒要不要殺人奪寶。如果等會兒殺了她,那不僅能得到絕世名劍洗鍊,還能得到《赤虹刀法》啊。

  然而,看著那安靜躺在雷少莊主腳邊的頭顱,一些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將自己的貪婪之情咽下。

  他們連楚鴻峰都打不過,眼前的人卻能毫髮無損地取走楚鴻峰的命,這其中的差距簡直宛若鴻溝。

  「戚姑娘。」雷少莊主從地上站起來,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聲音恭敬,「請姑娘借步,我想與姑娘單獨說兩句話。」

  衡玉跟著他走進屋子裡。

  屋子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在,雷少莊主還想要仔細檢查一下周圍會不會有人偷聽,衡玉已經先他一步出聲道:「你儘管開口。」

  想到對方的實力,雷少莊主稍稍安心,他朝衡玉拱手行禮,真誠感激道:「多謝姑娘為我家人報仇。」

  「無妨。」衡玉淡淡道。

  「稍後我會托龍門鏢局的人將賞金送去故劍山莊,至於《赤虹刀法》……」雷少莊主臉上浮現出幾分淡淡的歉意,「實不相瞞,這本刀法如今並不在我手裡。」

  生怕衡玉動怒,說到這裡雷少莊主連忙加快了語速:「其實早在兩年前這本刀法曾經失竊過,我爺爺重新寫了一本刀法,但因為我武功資質不高,我爺爺擔心有人再次潛入山莊偷刀法,就把它藏在另一個更隱秘的地方。如果姑娘不介意的話,可以在山莊裡多住幾天,我會儘快將它取回來雙手奉上。」

  他是真的沒想到楚鴻峰這麼快就被殺死了,以至於明明大仇得報了,他依舊處於一種恍惚狀態。

  對於沒能馬上拿到刀法,衡玉並不介意,她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兩年前刀法曾經失竊?不知道雷莊主有沒有找到盜竊的人是誰?」

  能夠潛入赤虹山莊盜竊的絕對不是一般人,不知道為什麼,衡玉第一時間就聯想到了黃金大盜身上。

  「這倒是沒有。」雷少莊主搖頭,「不過我爺爺與那個盜賊曾經對過幾招,那個盜賊的武功並不弱於我爺爺。」

  因為之前跟鍾離樂聊天時,她曾經聽鍾離樂說過,他受託在暗中調查兩起功法失竊案,再加上赤虹山莊,那就是第三起了。

  沒被曝出來、無外人知曉的失竊案又有多少?

  衡玉越想,越覺得這件事背後很有意思。

  不過兩年前雷少莊主年紀不大,估計是真的不知道其中隱情。她將這件事記在心裡,抬眸問道:「那煩請雷少莊主為我準備一間廂房。」

  「理應如此。」

  「不過這樣一來,接下來幾天雷少莊主怕是都不得清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