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娘……」
管家孫福與妻子感情極深。
莫說生前,就是妻子變成如今這詭異模樣,都隱約識得他,從未傷害過他。
現在妻子幼娘這樣怨毒憤怒的眼神,他從沒見過。
孫福一時手足無措,拿著的手弩垂下。
連狂奔而去的趙鯉也沒心情追擊。
面對瘦長怪婦這樣可怖的模樣,被以這樣可怖的眼神看著時,旁人都會心生畏懼。
可管家孫福卻是熟練地放軟了聲音道歉,並哄道:「幼娘別急,我們一定能……找到兒子。」
他用哄幼童般的聲音輕言哄道:「只要老爺成功,接下來便復生我們的兒子,還有你!」
他眼中柔情滿溢,上前一步輕撫妻子蓬亂的頭髮:「林知先生雖未如約回來,但我一人也行的。」
「只要,別讓旁人誤事。」
他手指向趙鯉奔逃的方向:「我們得殺了她。」
孫福憑著經驗,知道妻子殘存部分神志,定能聽明白。
正靜待著妻子恢復平靜追擊而去。
不料先前還好,奇長手臂支撐身體的瘦長怪婦敵意稍去。
但當他手指向趙鯉方向,言道要殺了趙鯉時。
瘦長怪婦陡然暴走。
她的身上還有趙鯉砍傷的巨大傷口,腹腔中的根須蠕動,糾集成束,猛地抽向孫福。
孫福在妻子瀕死之際,親手以林知傳授的巫儺之術,將她煉製成如此模樣。
他絕沒料到妻子幼娘會失控。
猝不及防之下,前胸被狠狠抽中。
他胸口一悶,只聽一陣咔嚓聲響,倒飛出去同時,嗆出一口鮮血。
孫福眼前發黑,狠狠砸在地面上,滿口腥咸。
下意識按住自己碎裂開的肋骨,他沉重喘息一聲。
張開眼睛瞬間,便看見妻子滿是青筋的臉,懸在他的鼻尖前。
與妻子四目相對,孫福驟然想到一個可能性。
悲從中來,哀聲道:「你今日可是在怨恨我,將你做成這般模樣?」
下半身爬滿根須的幼娘,兩隻奇長手臂撐在孫福臉側。
她變異的龐大身軀,將孫福覆蓋。
幼娘披散的長髮垂下,冰涼的根須,蠕動著纏住孫福的下半身,將他籠罩在陰影之下。
根須中的黑色甲蟲,順著她的髮根爬動,掉在孫福臉上。
孫福看著妻子的眼睛,又問:「你恨我害你?」
他問話時,聲音顫抖。
好像如果妻子幼娘點一下頭,他堅持的一切就都會崩塌。
瘦長怪婦並沒有回答。
孫福稍鬆了口氣,還想說些什麼。
他看見妻子的眼睛微微動了一下,一滴液體滾落下來。
妻子體內已經沒有眼淚的存在,滾落出來的液體帶著草木的香氣。
孫福臉上冰涼,半晌才反應過來。
妻子眼中清晰浮現出的情緒。
不是怨恨,不是癲狂,是……失望。
孫福愕然之際,幼娘伏低身子,嘴巴開合。
附著孫福的耳朵,艱難吐出幾個乾澀的字符。
孫福側耳聽後,滿臉駭然:「不可能!」
他下意識地反駁,沒能繼續說下去。
瘦長怪婦體內探出的根須,一根一根深深扎進了孫福的皮肉。
她下身根須蠕動,手臂抱木頭娃娃一樣抱住孫福,緩緩直起身來。
孫福渾身都是根須,已與幼娘合為一體。
巨大盆栽似的幼娘,緩緩扭頭看了一眼趙鯉方向,抱著孫福挪動著,爬入月光之中。
……
本著正經人絕不輕易回頭看原則,趙鯉徑直往前跑,跑出了孫府。
對身後發生的變故一無所知。
她踏著月光,一路回到慈育院。
並未直接去柴房,而是繞道長屋,從長屋小道到了後院。
一入後院,便發現異常。
整個慈育院,都籠罩在一片清輝月光之中,唯獨柴房瓦上黑漆漆。
趙鯉見狀反而心中一松。
她跨過地面的香灰圈,聽見柴房中發出一陣細微的聲音。
門吱呀一聲打開,持刀的孫元立在門側,警覺道:「趙千戶,吃了嗎?」
「吃了四餐!」趙鯉立刻答道。
快速對了趙鯉一拍腦門想出的不靠譜暗號,孫元明顯放鬆許多,急忙伸手來接趙鯉抱著的孩子。
趙鯉這才留意到,自己夾著的孩子險些被顛吐,小臉漲得青紫。
她一驚,急忙像燙手山芋一般,把孩子遞給孫元。
孫元倒是淡定很多,將倒掛著的孫虎抱正,在他胸口後背拍了兩下。
聽見小孩大喘氣,趙鯉也鬆了口氣。
她探頭看了一眼,柴房中都是裹著小被子的孩子,稍微安心。
卻聽孫元問道:「趙千戶,接下來怎麼辦?」
趙鯉想了想,道:「幾時了?」
「將近丑時。」孫元想也不想回答道。
比起趙鯉,他這土生土長的大景人,對時間估算更加準確。
趙鯉想了想,丑時,距離雞鳴詭域消失至少還有一個半時辰,這段時間絕不是高枕無憂。
她環視貼在柴房的狴犴像,道:「先等等,等沈小花。」
孫元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沈小花是那隻花臂狸貓。
點了點頭,他回身從柴房小屋,提來一個包袱和水囊。
應該是來柴房路上順手摸的,裡面有幾個饅頭。
「聽聞趙千戶您很能吃,先吃點墊墊。」
在狴犴像範圍,趙鯉不怕孫元使壞,只是伸出去的小手因他的話有片刻停頓。
孫元雖是好心,但她一個正經好姑娘,當面說她能吃,是不是有點不會說話?
孫元渾然不覺,還以為趙鯉是顧及他,憨厚一笑道:「不必管我,我很能挨餓!」
言罷,還將包袱皮朝趙鯉遞了一下。
趙鯉心說,難怪你背景雄厚還干那麼多年百戶沒升遷。
這不性格決定命運?
她心裡吐槽,撈了一個饅頭。
剛吃了兩口,緊閉著的柴房門扉輕響。
傳出一陣動物爪子撓門的聲音。
阿白從趙鯉袖中探出頭,絲絲吐信同時,點了點頭。
趙鯉打開門扉,便見沈小花嘴裡叼著什麼,一瘸一拐的走進門來。
趙鯉急忙蹲身查看。
沈小花將嘴裡叼著的東西放在地面。
卻夾緊了腿,不給趙鯉看。
直到趙鯉將拳頭捏得噼啪響,才羞答答抬起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