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 借問瘟君欲何往

  近幾日來,靖寧衛所作盛茂坊百姓都看在眼裡。

  百姓忘性大,但又十分務實質樸。

  至少現在他們是記得靖寧衛好處的。

  拿到手的銅子才實實在在,被殺得人頭滾滾的權貴們,與他們何干?

  不拍手叫好已經是他們不仇富。

  靖寧衛和沈晏這臨時縣令,民間風評逆轉。

  江家大郎本意感謝靖寧衛為魏家昭雪平怨,不料沈晏卻願意花錢僱傭。

  江家大郎下意識想拒絕,卻又想到,街坊四鄰不該為他的感謝買單。

  想通關節,一拱手謝過。

  他這半大少年,心思都在臉上。

  沈晏看見他的掙扎與醒悟,更加欣賞:「此事既然是你提的,便由你負責。」

  「紙船材料發放,大小規格,還有質量查驗包括後續運輸,以及存放安全,全交由你負責。」

  說完,不顧江家大郎大驚失色地拒絕,指了兩個身邊的校尉從旁協助監督。

  於是年紀輕輕的江家大郎,領著兩個靖寧衛幫手,神情恍惚地離開了蟲公祠。

  許是精神衝擊太大,竟連自己來找的娘親和弟弟都給忘在了蟲公祠。

  正好這些百姓也都經過篩查,可以離開。

  趙鯉順勢將人放走。

  江大郎的娘親一路揪著小兒子的耳朵回家。

  本想回家給小兒子吃上一頓竹筍炒肉。

  不料剛才走到家,便聽一陣歡呼。

  不明所以想去看看熱鬧,卻被一眾街坊簇擁著成了主角。

  「江家的,我以前就說過,你家大郎一定有大本事。」

  一個平常和江大郎娘親針鋒相對的婦人,像是失憶一般捧住了江大郎娘親的手。

  這親姊妹般的作態,讓江大郎娘親生了一層雞皮疙瘩。

  甩了兩下手都沒甩掉,正想發火問這婦人是發什麼癲。

  不料婦人鬆開了江大郎娘的手,去摸江大郎弟弟的腦門。

  「江小子也機靈,以後肯定也有出息。」

  江家小兒子渾身發毛。

  這還是平常那個指桑罵槐跟他娘吵架的鄰居嗎?

  她如此和善,倒讓江家小子有些心虛。

  心道以後再也不用棍子挑大糞糊她家被子了。

  客套完了,這婦人一擺手:「我這就先走了,今日可有得忙呢。」

  言罷,她又急匆匆走了。

  只留下江家母子愣在原地,相互傻眼。

  再等回到家,越來越多的街坊上前攀談。

  平日關係好的,關係不好的,都急匆匆來急匆匆走。

  從他們的隻言片語中,江大郎娘親終於在踏進家門前知道發生了什麼。

  立在門前一時呆愣。

  她家大郎,出息了!

  江家小子更是笑得不行。

  鄰居給他塞了不少零嘴。

  糕餅炸果糖條……

  都是他平常想吃吃不到的。

  他像是苞米地里的小熊瞎子,樂得見牙不見眼。

  正想找個地方吃零嘴。

  不料後腦勺挨了他娘親一巴掌:「吃吃吃,就知道吃。」

  江大郎娘親高興得很,習慣性打孩子慶祝一下。

  忽然想到什麼,她豎起眉毛道:「明天就跟你哥念書,念不好我揍你!」

  「等到城隍義塾修好,你就趕緊去上學。」

  江家小子曬得黢黑的臉上頓時扭曲,討饒道:「娘~」

  念書哪有去捕蝦抓魚,烤螞蚱好玩?

  江家娘子卻不聽他廢話,突然哎呀一聲:「對了,咱家也得領上糊紙船的活計,一隻一文錢吶。」

  「那才廢多大事,多攢點錢好給你買書本。」

  江家小子渾身都在抗拒:「大哥領了活計,咱家哪還需要幹活啊?」

  「到時候糊了三隻,報四隻,多餘的錢不就……」

  就像他和小夥伴抓蝦子,總想辦法摳一隻。

  小孩賊眉鼠眼搓了搓手指頭。

  本想得到她娘親贊同,不料迎來了一記大耳瓜子。

  「這等挨千刀的歪心思你也敢起?」

  「你想學那全家死絕的高縣令嗎?」

  「好的不學,學這狗官做派,日後長大還了得?」

  江家娘子滿臉怒容,決定今日好生教小兒子做人做事。

  在載著第一車白紙的車輪滾過街頭時,江家小兒子的哭嚎聲還未停歇。

  ……

  時間行至中午,一車車的白紙運進盛茂坊。

  水宛文氣盛,很多大戶都有造紙坊。

  聽聞有發財路子,不單盛茂坊,連外坊有消息渠道的人,都來賺點小錢。

  一時間,坊間都是熬製漿糊的味道。

  還有一車車的白米也運送進來。

  整個下午,這些百姓都成了紙紮熟練工種。

  一隻只小臂長的紙船上交計件。

  工籌現結。

  便是打著腳手架的城隍廟前,也有不少的人坐在地上糊紙船紙馬。

  全水宛的內河小舢板都征做了貨運船,在西碼頭,無數填充了白米的紙船紙馬堆放。

  從高處看去,白茫茫一片,十分壯觀。

  玄虛子立在高處。

  這裡又搭建了一處祭台。

  四周是運送來的白豬、白羊和幾頭白牛。

  江風吹過玄虛子的衣擺。

  他眼也不敢眨,觀察著儀式的每一個細節。

  許久,才收回視線,揉了一下乾澀的雙眼,口中默念了一聲道號。

  「果然是天選之人。」

  他心中感慨得很。

  旁人遭遇瘟神,少不得慌亂。

  但換做趙鯉,卻一切都能很輕鬆。

  天時地利人和,無一不全。

  玄虛子輕聲呢喃:「這就是天命啊。」

  他悠然看向一個方向。

  趙鯉站在碼頭邊,換上了魚服。

  烈烈江風吹動她的衣擺。

  在她身邊不遠處是兩個人。

  包裹在金紅綢緞里的男人,臉上已經爛見了白骨。

  正是被瘟神看中的病源體——威廉騎士。

  在威廉騎士身側,是叫花子般的苦修士。

  威廉騎士似乎口渴得很,張了張嘴。

  面頰上爛出的破洞,可清楚看見牙齒和發紫的牙齦。

  苦修士握著他的手,輕聲禱告。

  在這禱告聲中,一輪紅日漸漸沉入地平線。

  盛茂坊中,華燈初上,送瘟神的神轎立在了水宛西城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