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殘陽沉入地平線,只在江面上留下金紅餘暉。
這個夜晚,對於整個水宛來說是不一樣的。
下午時,宣讀官府公告的靖寧衛便走馬街頭。
將蓋有官府大印的告示,在每一個里坊宣讀。
前幾日在水宛碼頭,為了剿滅反賊發生一場水戰。
水上死者無數。
為了避免疫氣,官府決定今日解除宵禁一日,請欽天監監正玄虛子真人主持一場禳疫的儀式。
官府的對外說辭,由沈晏親自起草。
這種坦白了,但沒完全坦白的風格小作文,是他一貫作風。
這官面上的解答,百姓們心中並不是沒有犯嘀咕。
那一夜只要不瞎的人,都看見了西碼頭的金光。
還有,那籠罩整個水宛的薄霧中走動的腳步聲。
但這個時代的百姓,還不至於在官府門前抗議執著追求真相。
他們得操心擺在眼皮子底下的柴米油鹽醬醋茶。
因此在聽說官府宣布全部工程停擺,做工的人們還有些不樂意。
誰都知道這樣工籌豐厚的活計,做一天少一天。
工程停工,就代表著他們少賺了些。
清理河道的工人們,嘟嘟囔囔從惡臭的淤泥里拔出雙腿,上到岸上。
但抱怨還沒出口,便又聽見了叫他們一切不滿消失的消息。
今夜,官府會給每一個參與祭典的人補貼。
雖然不多,一人十個銅子。
但是這可是按人頭給的十個。
連孩子也能湊上數。
有錢拿,還能有少見的夜間廟會參加。
這種能出門的機會,對於水宛城中的女孩來說更是彌足珍貴。
再怎麼精明算計的人,也挑不出錯處。
同時放開限制的,還有水宛城中買賣。
於是,才到下午水宛城的河道中,便出現了不少的小舢板。
售賣雜果吃食。
整個事件中,只有一個受害者——站在碼頭僻靜處的趙鯉。
聽聞沈晏大筆撒錢,她掐手指算了一下可能花費的銀錢。
忍不住想要抬手揉心窩。
就算知道這筆錢都來自那些被抄家的豪族。
她還是感覺心疼肉也疼。
這種疼,讓她到了傍晚都還在難受。
她的異常,叫同在碼頭的苦修士側目。
苦修士一直握著威廉騎士的手,對他低聲誦念秘法禱詞,以此減輕威廉騎士所遭受的腐爛之痛。
苦修士的身側擺放著一個造型怪異的泥爐。
泥爐髒得包漿,裡面燃燒著一種跳躍著金色光點的火焰。
苦修士不停往裡投放一些幹掉的植物和花瓣。
在新教中,泰西人信奉的聖母,中意大地上生長的植物。
焚燒這些植物,可以讓信徒取得少量的神恩庇護。
也是靠著這股神恩庇佑,讓威廉騎士一直吊著一口氣。
乾燥的植物在火焰中燃燒的味道並不算難聞。
趙鯉遠遠的站在下風處。
對於她避忌的行為,苦修士內心十分滿意。
他往火焰中投下一把鼠尾草。
碼頭上,最後一絲陽光消失。
包裹在金紅綢緞中的威廉騎士忽然抽搐起來。
高大的騎士在煙霧中翻著白眼,抽搐一般顫抖。
生出大片黑斑的脖子,咔嚓一動。
過去幾日裡,威廉騎士時常在夜裡這樣抽搐,並伴隨著粗暴的攻擊動作。
這意味著,那位每日上門以米交換病源的怪客,提前來了。
與此同時,一個健壯的漢子赤著上身立在了高台之上。
靖寧衛中無論男女,大多都生得一副好樣貌。
女子挺拔健康,男子高大威猛都是最基本的體態要求。
白大頭露出上身黝黑腱子肉,提著鼓槌立在高台上的巨鼓邊。
此處正處於水宛城的最中心,底下站著許許多多百姓。
不少戴著帷帽的少女,立在下方。
隔著帷帽偷瞄一旁維持治安的靖寧衛。
但白大頭站在高台上時,視線全集中過去。
黝黑皮膚下滾動的肌肉塊,傷風敗俗,沒有男德。
人們批判並偷瞄的視線,落在白大頭身上,叫他渾身刺癢。
本以為上一次賣身保得清白,已是大幸。
不料這次這現眼賣肉的活,又攤派到了他的頭上。
他可是練童子功的好小伙。
白大頭一邊內心流淚,一邊提著鼓槌扭動腰身,狠狠一錘敲到了巨鼓上。
這一錘,不但敲到了鼓面上,還敲到了不少羞澀之人的心裡。
陣陣驚呼隨著鼓聲響起,城中霎時間便熱鬧喧騰起來。
一旁的望樓上,沈晏端坐飲茶。
坐在一旁的林著和瑞王,不由對他側目不已。
今日非年非節,為了快速調動氣氛,這人竟然能想到這麼髒的招數。
沈晏無視了他們的目光,站起身望向喧鬧起來的西城。
城中主道兩側都立著燈棚。
不少人家在沿河屋檐下紮起燈柵。
這明麗燈火之中,整三十六人抬著的巨大神轎,緩緩從西城門出發。
抬轎子半裸漢子,都是靖寧衛。
皆是精挑細選,衛中出名的健壯小伙,帥氣得各式各樣。
下身一條青布單褲,腰間扎著一條紅汗巾。
抬著竹竿搭的神轎,站在那就是一道叫人想吹口哨的好景。
神教上擺放著一個紅布蓋著的泥塑。
裡面照著趙鯉的叮囑,填滿了黑豆、五穀,以及大量的白米。
這些東西並不重,三十六個抬轎人的腳步輕快。
所過之處,人群莫不驚呼熱情異常。
原本還興致缺缺的水宛百姓,哪見過這樣的熱鬧。
靖寧衛這種傳說中的組織,突然露腱子肉抬轎子,誰不想來湊個熱鬧。
熱鬧的氣氛中,終有第一個人在衣擺上撕下一條布條,踮腳掛到了神轎旁。
盛茂坊的靖寧衛暗探三姑,眼睛在離她最近的一個壯小伙身上一掃。
大聲道:「祛病消災送瘟神,兒子兒孫健健康康!」
她其實哪有什麼兒子兒孫,不過是埋伏在人群里當托罷了。
聽她高喊,先前還有些羞澀不敢看的老婆子們,瞬間忘記了畏懼。
不但自己撕下衣擺掛在神轎上。
還不停催促著家人。
便是最羞澀的女郎,都鼓著勇氣扯下一指長短袖擺,掛到了神轎上。
某些家境允許的老人,甚至往神轎上投去塗紅的朱錢。
神轎之後,便是敲鑼打鼓的舞獅舞龍。
還有一些傳統打鐵花的人。
燒化的鐵水用木板打散在空中,金紅的火星子,好似星辰墜地。
讓簇擁在兩側的百姓,都忍不住跟上隊伍。
在這熱鬧之中,抬著神轎的三十六人,卻逐漸感覺到了肩頭重量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