狴犴將自己擺在長輩以及上司的位置,看見趙鯉與沈晏交換佩刀,祂滿意的點了點頭。
光斜斜的照在祂雙眸緊閉的臉上。
肉身傀儡絕美秀麗的臉,看著賞心悅目。
除了……鼻子有些歪。
鼻孔里淌下的黑色防腐藥劑,在人中上殘留著一道黑黢黢的痕跡。
這有點破壞氣氛,盧照等人都默默的垂下臉不敢看祂。
沈晏接過趙鯉的佩刀掛在腰間,微微皺眉。
趙鯉看見他攥著不知從哪裡掏出來的一塊帕子,手指鬆了又緊,緊了又松。
生怕他忍不住遞上手帕,給狴犴擦鼻子,叫狴犴難堪。
趙鯉轉移他的注意力道:「沈大人,狴犴大人同行當然很安全,但你也一定小心,千萬別與狴犴大人走散。」
「如果走散,就待在原地,等待救援。」
「切記,幻境之中,一切都是虛假!絕對不要相信。」
趙鯉一番老媽子似的叮囑,沈晏也認真的點頭回應。
狴犴並不是多麼有耐心,祂掛著鼻下一道黑黢黢的痕跡,雙手抱臂。
察覺到祂這一昭示不耐的動作,趙鯉和沈晏對視一眼。
「不必擔心。」沈晏從趙鯉的身上收回視線,大步走向狴犴。
「狴犴大人久等。」
「嗯!」狴犴點點頭,轉身毫不猶豫的踏入南監的大霧中。
沈晏沒有停頓,也沒有再回頭,率步跟上。
他們穿著曳撒袍的背影,隱沒入霧中。
趙鯉定定的看了一陣。
盧照等人立在一旁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幾息之後,趙鯉扭頭看向盧照:「盧爺,給我訂些吃食!」
靈能一道,人所面臨的壓力非比尋常。
前世趙鯉的同行們為了宣洩任務帶來的壓力,私下吃喝嫖賭百無禁忌。
相比起那些同行,趙鯉宣洩壓力的方法很簡單,就是吃!
大口大口的炫飯,將胃部鼓鼓囊囊的全部塞滿。
盧照嘴角掛著莫名笑意,見趙鯉像是望夫石一樣站在結界邊上,還想趁著護短的沈晏不在調侃她一句。
聽見趙鯉的囑咐,被她突然的轉折弄得反應不及。
頓了一下,才應道:「好!」
……
沈晏跟著狴犴踏入結界。
身上一寒後,浸入了寒涼的濃稠白霧中。
沈晏微微眯眼,適應了一下霧中的場景。
他雖然與狴犴前後腳進來,卻沒有出現姚列蔣進那樣失散的情況。
狴犴就站在他兩步之外。
霧中影影綽綽是一棟棟奢華到不合理的官衙建築。
沈晏謹慎的靠近狴犴,便聽祂冷哼一聲,無瞳的雙眸猛然張開:「玩弄人心的傢伙,竟敢在此作亂,老夫定叫爾等知曉挑釁的下場。」
肉身傀儡並沒有聲帶,現在的發聲的是狴犴強行改變擠壓喉部造成的器官。
說話時十分沙啞低沉,在放狠話時,應和著胸腔的共鳴,如猛虎在喉中低嘯。
如果現在在此的是趙鯉,一定會出言附和,拍個小馬屁。
但現在在此的卻是沈晏。
沈晏眉眼之間再也沒有之前與趙鯉別離時的溫柔。
他一手握住腰間佩刀,微微弓著背,保持著警戒。
狴犴無瞳的眼睛,在沈晏身上停留了片刻,似在審視。
許久祂才別開眼睛:「你撕下了在阿鯉面前的偽裝。」
沈晏握住刀柄的手掌驟然收緊。
「你不是好人。」狴犴黑洞洞的眼窩望向遠方。
這個世界的狴犴出世尚早短,祂還在用簡單的黑與白來界定人類,這讓祂在檢視沈晏時,遭遇了一些困擾。
沈晏神情淡淡,任祂打量。
最終狴犴收回視線,轉過身,口中道:「但也不是壞人。」
沈晏緊握著刀柄的手緩緩鬆開,髮際緩緩墜下一些細汗。
他很清楚,他在為陛下掃清障礙時,儘管他保持著底線內的克制,卻也曾手染無辜者的鮮血。
那些出於政治和利益層面的犧牲,以絕對正義來衡量時,是說不通的。
沈晏從未覺得自己是什麼好人。
在聽聞狴犴評價時,他心中莫名的鬆了口氣。
「多謝狴犴大人。」沈晏拱手,第一次不帶偽裝的恭敬向著狴犴致意。
狴犴沒有再回應他。
只是舉步上前。
淡淡的金色光帶環繞在狴犴的身邊。
狴犴本身所具備的明鏡破虛神性發動
環繞周身的淡金色金粒子驅散了濃霧。
隨著光芒溢散,霧中奢華的府衙外層斑駁脫落,就像是一幅幅被撕毀的畫。
光亮的外表駁落,露出府衙原本褪色的朱色牆垣和牆角橫生的雜草。
這金色光芒擴散到狴犴周身三丈時頓住。
三丈之外依舊是假象,三丈之內卻是真實。
「走吧!」
狴犴負手在後,對沈晏道。
「是!」沈晏保持著警戒與狴犴同行。
先前給蔣進姚列造成困擾和迷失的霧氣,在狴犴親自下場的情況下,並沒有造成任何麻煩。
狴犴和沈晏很快就到了南監底下入口處。
入口夾生鐵的獄門大剌剌敞開,拴門的鎖鏈被丟棄在地。
顯然在幻境降臨前,五城兵馬司的人撤退得十分倉促。
狴犴率先走進,沈晏卻停了一下,撿起地上的鐵鏈,卡入門縫。
進門後,便是一道長長的向下的樓梯。
一股濃郁到可怕的腥味,夾雜在監獄特有的潮濕惡臭中,叫人聞之作嘔。
沈晏微微皺眉,摸出腰間火摺子,沿路將通道中的火把點燃。
微黃跳躍的火焰,驅散了甬道中的黑暗,在牆上投射出沈晏和狴犴的身影。
甬道說長不長,很快走到盡頭。
就在腳掌步下樓梯的瞬間,一直警覺的沈晏察覺到視線的邊緣有一個身影。
鋥的一聲,雪亮長刀出鞘。
刀鋒在黑暗中,划過一道雪亮弧度,最終帶著風聲,猛的停在那身影的頸側。
一縷油膩膩的花白髮絲輕飄飄落在地上。
這身影全然不知自己剛才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一身囚服,瞪著白蒙蒙的雙眼。
這一身囚服的人,面朝牆壁,嘴裡細細碎碎的念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