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監封閉的牢房中,空氣十分糟糕。
底下建築潮濕發霉的味道、犯人們囚室內糞桶和霉爛稻草的味道十分濃烈。
但這些氣味都壓不住瀰漫空氣中的血腥味。
只是在這樣糟糕的環境中,那穿著囚服對著牆壁的人犯卻露出了高興的笑容。
他的眼睛上蒙著一層白色的翳殼,一邊歡笑,一邊喃喃自語:「今日又贏了許多,便去尋個瞽妓歡樂一番。」
他快樂的在囚室通道里蹦蹦噠噠,走了兩步又扭頭看向右邊:「這了驢肉噴香,買些填填肚子,待會好有力氣。」
他嘿嘿嘿的笑著,做出掏錢的模樣:「店家,給我稱上半斤,再包兩個火燒。」
說完他像是無實物表演一般,遞出錢,然後接過什麼東西。
明明手中空蕩蕩,卻作勢低頭咬了一大口。
而後一邊走一邊稱讚:「這家驢肉火燒,就是對味。」
沈晏微微側身,讓這人從身邊走過。
這人走路時顫顫巍巍,枯瘦的身軀包裹在布口袋似得囚服里,滿頭花白的頭髮稀稀疏疏在腦後用乾草扎了一個松垮的髮髻。
儼然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但說話時的感覺卻是一個青壯年人。
沈晏不由皺緊眉頭:「狴犴大人,他被奪走了壽命嗎?」
沈晏查看過五城兵馬司南監的囚犯名冊。
名冊中絕無這種年紀的老人。
唯一的答案,就是這個人在迷失於幻境中時,被五通神奪走了壽數。
沈晏的推理很符合常理,狴犴卻搖了搖頭:「不,不只是壽命。」
狴犴說著話,面上閃過一絲厭惡:「這個人的壽命、運勢和未來,都已經被奪走。「
」走吧!「狴犴十分不悅,面色更加陰沉,「這個人已經沒救了。」
就像是被咀嚼吸吮過的甘蔗渣,即便是撿起來,重新浸泡進甘蔗汁里,渣子也永遠無法復原。
沈晏微微皺眉,稍微加快了腳步。
在這個人路過一間空著的囚室時,伸手在那人的肩上推了一把,將他推入囚室,而後關上囚室的門,重新纏上鏈子。
以免他四處遊蕩,在行動中造成麻煩。
那人被沈晏一推,踉踉蹌蹌摔倒在地,他嘀咕道:「哎呀,這地上怎麼有個大坑。」
說完又爬起來,緩慢的在囚室中轉圈。
沿路上,沈晏如法炮製,將一個個迷失在幻境中的人踹進囚室,重新關起來。
這些人全部已經雞皮鶴髮垂垂老矣。
越靠近第二層的入口,所遭遇到的人就衰老程度就越嚴重。
等到站在靠近二層甬道時,沈晏腳步一頓。
他將右手的火把舉高了一些。
在這甬道之中,有著一些如同榕樹氣根般粗壯的管子。
這些管子表面覆蓋著紅褐色的皮,好像有生命一般,有節奏的鼓動。
沈晏很肯定,這些東西是在狴犴真實視野之內,不是什麼幻影。
「狴犴大人。」沈晏帶著些詢問,在這些肉管上比劃了一下。
狴犴抬手制止:「不必動手,正主在下面。」
狴犴話音剛落,前方甬道的黑暗中,響起了一串急促的啪嗒聲。
正像是青蛙或者鴨子的腳蹼,拍擊在地板上。
是五通神的畸化使徒。
狴犴負手在後,沒有動手的意思。
沈晏便持刀跨步上前。
那腳蹼啪唧奔跑的聲音越來越近。
沈晏微微躬腰,右手搭在刀柄上。
那腳步聲在靠到極近的地方時,忽的一靜。
沈晏霎時眼神一利,猛的抽刀上撩,正正迎在叢黑暗中撲出的黑影上。
長刀刺入那東西腹中,順著前撲的沖勢,開膛破肚。
沈晏側步,避開從這東西腹腔內潑灑出來的腥臭污血和內臟。
這東西在半空中失去生氣,拖著腸肚摔在地上。
一顆黑色的人類心臟,啪嗒摔在沈晏的腳邊,沈晏長刀一划,切斷了連接的血管。
這粒心臟收縮又鼓起,即便已經離體,仍在跳動,並且蠕動著朝身體緩緩的移動,直到被一把長刀釘在地上。
沈晏手裡的刀煞氣十足,對陰邪的傷害遠超尋常兵器。
這心臟噗的滋出一股黑水,而後迅速的乾癟成一團。
與之對應的,是倒在地上那一具畸變的屍體,冒著黑煙的屍體散發出一股極臭的氣味,乾癟蜷縮起來。
沈晏皺眉甩去刀上的黑色殘液,有些嫌棄這東西弄髒了趙鯉的佩刀。
狴犴抱臂旁觀著沈晏將屍體拖進囚室鎖起來,這才繼續向下走。
通往第二層的甬道更加黑暗。
還沒靠近第二層,就能聽見下邊各種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沈晏沿路點亮熄滅的火把,在沒有幻境干擾時,他的行動進行得十分順利。
當甬道盡頭最後一個火把被點起時,沈晏看見了地下二層的場景。
無數血管似的脈絡攀爬在囚室的地板和牆壁上。
這些管子,就好像是生出的黴菌,菌絲蔓延到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
在這些肉管之間,是交雜在一塊的人類肢體。
這些人類的肢體,並不是單純的糾纏在一塊,而是融合生長成了一團。
多關節的手臂糾集成一團團瘋狂又怪異的花。
在肢體組成的花中,是一個個果實一般的頭顱。
這些頭顱有些還勉強維持著半邊人類的模樣,但大半都已經轉化成了蛙類一般。
突出的雙眼上蒙著翳殼,迷迷濛蒙的張著,嘴巴不停開合,聊天一般發出細碎的私語。
有些頭顱在叮囑妻子快些做晚飯,有些在低聲哄著孩子。
還有人發出做買賣的叫賣。
如果在陽光之下,這些細碎的言語聽著還能覺得有幾分溫馨。
可在這樣的詭異的場景中時,只能加劇混亂、邪惡之感。
沈晏喉頭輕動,強行壓下生理性的不適。
他的眼力不差,在搖曳的光線下,他可以看見這些人的經絡破出體外。
可以看見這些人皮下的血管在跳動,黑色的液體在其間如血液般循環流淌。
這個巨大的共生體上,頭顱喃喃自語著家常。
甚至沈晏在著巨大共生體的細微末端,看見了一兩隻融化又粘合在一起的老鼠。
這一刻,他真正直面了趙鯉口述的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