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7章 瘋婦

  再來五城兵馬司大獄,高聳的青磚牆糯米漿填縫,門頭碩大狴犴吞口,十分氣派。

  相較於之前那脫漆掉色的破敗狀態,如今堪稱改頭換面。

  趙鯉立在門前仰頭看,有些驚訝道:「重建了?」

  「花了多少錢才重建得如此豪氣,戶部那些玻璃耗子琉璃貓,殺豬匠來了也刮不下三根毛,怎這次這般大方?」

  隨行的張大人許還是昨夜跪床頭波棱蓋疼,臉色不大好,聽趙鯉問話強笑道:「這不是戶部那些油耗子都換了嗎?」

  「戶部尚書方社,因他那倒霉侄子方槐被貶官,還有……咳咳。」

  還有趙鯉那個戶部侍郎便宜爹,這些個廢物一走,戶部重歸沈之行之手,可不就清明又大方了嗎?

  趙鯉不熟悉官場的彎彎繞繞,也就是站在大獄門前等獄頭查驗身份的空檔里這般閒話一問。

  「諸位大人,久等了,請進。」

  五城兵馬司的獄頭姓李,生得張大嘴,弓背哈腰將趙鯉等人請進獄中。

  這人也不知是天生碎嘴子,還是緊張,話極密。

  嘚啵嘚啵,只恨不得將牆角的一根草都拉出來介紹一遍。

  從趙鯉一隻腳跨進五城兵馬司監獄那刻起,嘴巴便沒有停過。

  對態度友好之人,趙鯉從來也會友好,無論對方是什麼身份。

  獄頭熱情,趙鯉便時不時應上一聲絕不冷場,哪怕這獄頭說話一股味。

  倒是邢捕頭,大抵曉得這大嘴平常的衛生習慣,上前將他擠開:「行了行了,廢話別那麼多,不然總有一天毀你這張嘴上。」

  這大嘴獄頭被隔開,趙鯉瞬間覺得空氣都清新了兩個度。

  她不著痕跡扭頭換了口氣,卻嗅到一陣淡淡香味。

  趙鯉循香看去,一間像是廚房的屋子開著窗,可見灶上一口大鍋。

  裡頭飄來些鹵香,像是滷雞蛋。

  一個包著頭巾的婆子,正背對他們在灶上忙碌。

  趙鯉這一看,那獄頭瞬間又找到了話題,介紹道:「這是咱們五城兵馬司大獄的小廚房。」

  「咱們六十來號獄卒的飯食,都在這做,灶上婆子手藝好,清粥小菜也做得有滋有味,尤其一道滷雞蛋,香一條街。」

  大嘴獄頭搓手道:「稍後請趙大人嘗嘗。」

  「說什麼呢!」張大人打斷了他這沒溜的話,「哪有請吃牢飯的道理?」

  大嘴獄頭曉得自己說錯了話,白著臉在自己臉上打了一下:「瞧我這張破嘴。」

  他還要告罪,趙鯉道:「行了,一點小事。」

  手中握著廚刀的灶上婆子,身旁是一鍋滾滾的滷雞蛋,朝著這邊看似乎被嚇到,趙鯉對她點了點頭當作安撫。

  這一點插曲誰都沒放在心上。

  過了一層號房,獄頭領著趙鯉等來到了女監。

  相比男監,女監規模小僅占了西南角的地下一層,輕罪在外死罪在里。

  邢捕頭所說的那個瘋婦,便關押在最裡層。

  這獄中氣味一如既往的複雜。

  兩側銅製的燈中,散發著難聞的劣質燈油氣味。

  行至末端,趙鯉看見一間小小的門洞,上有張牙舞爪的狴犴像。

  這便是監獄中的死囚號。

  大景在隆慶帝上任後,廢止了殉葬,廢止了諸多殘酷肉刑。

  獄中還有憫囚制度。

  對女犯,老弱孕殘以及一些輕犯罪,相對比較關懷。

  不說多麼陽光,至少獄卒若侵犯女犯被發現最重處斬刑,且每日兩頓稀粥吊命。

  像是眼前的死囚號,非是極惡進不去。

  死囚號的門很矮,進出都得彎腰,大門緊閉一絲光也不透。

  獄頭解下鑰匙打開門上巴掌寬的門洞時,糞溺霉氣湧出。

  伴隨這些濁氣湧出的,還有黑洞洞的門後一聲聲碎碎念。

  「轉運珠,轉運珠。」

  「我也要。」

  這聲音斷斷續續,張大人和邢捕頭不由湊近些想聽個仔細。

  「轉運——」

  突然,一張亂發覆蓋的臉猛出現在門洞前,死魚也似的眼睛直勾勾。

  張大人大驚之下,一個趔趄,險些坐倒在地。

  幸有趙鯉伸手提了他一把。

  相較而言,更有老刑警氣質點的邢捕頭便穩沉一些。

  罵了聲娘後,下意識揮拳要打。

  但門洞後那張蒼白的臉,已經緩緩退開。

  趙鯉微彎腰,系統自覺啟動了夜巡狀態,她可清晰看見裡邊情況。

  瘦小的女人往衣服里塞了不少髒兮兮的稻草,雙手托著這假肚子,在死囚號中遊蕩,口中念念有詞。

  「就是她了,葉秋娘。」

  邢捕頭眯眼對了女犯長相,肯定道:「她本做糖水買賣,嫉妒他人懷孕,在糖水中投毒,致使多個孕婦落胎流產。」

  來之前趙鯉翻閱過卷宗,這名叫葉秋娘的女人三十三歲。

  從封建男性角度看,她勤勞肯幹活,懦弱不爭,是地道的老實人。

  唯獨一點,叫她丈夫對她動輒打罵——葉秋娘不能生。

  因著這一點,她犯下惡事。

  趙鯉看了看死囚號小門上的石制狴犴像,打開心眼觀察。

  心眼一開,眼前的畫面頓時一變。

  但見小小的死囚號中,充斥著嬰孩和女人的哭聲。

  小小的血手印遍布囚室之中。

  三個腹部癟下,松垮肚皮垂拖至大腿的人影垂頭守在葉秋娘左右。

  身下黑血滴答。

  正合了這樁投毒案中,三個月份過大一屍兩命的受害者數量。

  這些苦主能進入死囚號中,必是狴犴允許,加之卷宗所言人證物證。

  葉秋娘投毒一事,沒有轉折與貓膩。

  鼻端血腥味越發重,趙鯉合上心眼直起身:「提審人犯。」

  葉秋娘老實了大半輩子,忍了大半輩子,為何會突然犯下這般重案,還需問後再說。

  她人已瘋癲沒關係,自有應對手段。

  趙鯉回到地面刑房。

  五城兵馬司的刑房並不像詔獄那般血腥。

  甚至收拾得挺乾淨。

  趙鯉坐下等候了一會,魯建興便帶著一個身披斗篷蒙頭蓋臉的人進來。

  待掀下斗篷,露出絹娘被捂出了薄汗的臉。

  絹娘這樣神神秘秘被帶來,初還有些忐忑,看見趙鯉便定下心來:「阿鯉。」

  趙鯉沖她一笑:「勞煩你跑一趟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