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5章 請柬

  五城兵馬司公堂,張大人如坐針氈。

  公堂左側,是當朝長公主以及長公主愛女婉儀郡主。

  右側,則是坐在官帽椅上的趙鯉。

  張大人視線向右游移了一瞬,見趙鯉手邊擱著茶盞,手指漫不經心在椅子扶手上點動。

  心中不由暗叫一聲苦啊。

  以他此前與趙鯉的幾次接觸來看,這姑奶奶若是有閒暇飲茶,那倒還好。

  這般公事公辦的模樣,擺明了不好惹。

  然左側長公主目光灼灼,張大人只覺自己像是坐在一籠炭火上,被火苗子燒得屁股疼。

  輕咳一聲,張大人將目光移到了堂中,看起來最好惹的人。

  那倒霉被抽的田嬤嬤,也被帶到了五城兵馬司。

  舊怨歸舊怨,此樁事情這田嬤嬤確無過錯,純純的倒霉蛋。

  趙鯉看她血流不止,給她請了大夫,也給了她傷藥。

  目下田嬤嬤半張臉包著繃帶,可憐坐在堂下。

  鵪鶉般瑟瑟發抖,眼睛止不住地窺看趙鯉。

  張大人輕咳一聲,正要再問,忽聽堂下來報這受傷婆子的主家來人了。

  但見一個明顯消瘦憔悴的中年人走來,身上衣衫還算體面但相較於一年前,整個人精氣神都抽沒了。

  曾同朝為官,張大人自認得出,這不是趙淮又是哪個。

  從去年開始,這趙大人便走了背字,先是停職反省。

  而後好容易起復,又害了驚懼病,成日神思不屬。

  年初時更慘,家中爆出一樁大醜聞,妻子聽信妖僧謠言,牽涉入巫蠱案中,竟換了親生女兒。

  趙淮被御史參了個透心涼,官職一擼到底。

  而林嬌娘倒因舌頭被剌成三條臥病在床,逃過了責罰。

  張大人聽說,趙淮一直在找門路疏通,想復職或是謀個外放的官兒。

  只是門路還沒走通,這倒霉人便又被喚到了公堂上。

  想是去傳喚的人已經對趙淮道明了緣由,趙淮一路垂著頭進來。

  先是狠狠瞪了一眼田嬤嬤,而後他深吸一口氣。

  強撐著給一一給堂上之人見禮。

  面對趙鯉時,他一直沒抬頭,只見得一片繡金衣角。

  趙淮下拜的動作刻意放緩許多,盼著趙鯉終究有顧忌,避讓他的一禮。

  不料趙鯉卻是精神一振,越發坐得端正,挺直腰板受全了趙淮一禮。

  算起來,這是趙鯉第三次看見這便宜爹。

  初次見面,這人一身酒氣放縱趙開陽那狗崽子,還想拿捏趙鯉軟肋。

  再看如今,這狼狽模樣。

  趙鯉心中快意不加掩飾,唇角高高揚起:「趙大人,近來似乎過得不太好?」

  半瘋癲的林嬌娘,癱子趙開陽,落魄趙淮,還有偷偷摸摸打算單飛的趙瑤光……

  關於趙家的情報,沈晏會時不時傳給趙鯉。

  但情報哪有親自看著他們倒霉更舒坦?

  趙鯉的嗤笑聲,在五城兵馬司公堂上尤為清晰。

  趙淮臉上紅白次第交換,胸中憤懣幾乎讓他一口血噴出。

  強忍舉袖掩面的衝動,他將背佝僂下去。

  倒是一旁長公主見得此狀,譏嘲出聲:「趙千戶,好家教。」

  趙鯉聞言手托茶盞啜飲一口:「當然好家教咯,本官從不妄議他人家事多嘴多舌。」

  「有功夫倒不如管好自家女兒什麼叫法理。」

  她衝著含山長公主側頭一笑。

  妄議他人家事的含山長公主臉漲通紅。

  隆慶帝登基後,含山長公主好日子過得太久,哪被這樣懟過。

  當即一掀茶盞,拍案而起。

  只是她還沒來得及罵出聲,和事佬張大人急急打斷:「二位此乃公堂之上,千萬克制。」

  兩方姑奶奶,想去哪罵架都成,就是別在他這公堂上罵起來。

  已可預見明日御史參他的條目,張大人急急阻攔。

  又朝著趙鯉討饒似的拱手。

  趙鯉嘖了一聲,稍收了跋扈神態。

  含山長公主還欲說些什麼,被婉儀郡主捏住了手指。

  方才被靖寧衛那一按,多少叫婉儀郡主腦袋清明了一些。

  她對長公主輕聲道:「她在故意激怒我們,莫要再中了她的計。」

  婉儀郡主一雙眼睛盯著趙鯉,臉上如凝結冰霜:「堂上都是一丘之貉,這口氣先咽下。」

  言罷,她上前一步,問趙淮道:「這婆子既是你家下人,被本郡主誤傷,說說吧,你想要什麼?」

  婉儀郡主直接略過受傷的婆子,去詢問趙淮。

  只恨不得消失在當場的趙淮,突然神情一動。

  坐在一旁的趙鯉看他德性就知道,這善鑽營的人腦子裡裝的都是什麼念頭。。

  果不其然,在田嬤嬤絕望的眼神中,趙淮道:「一個瞎眼的婆子,定是她衝撞了郡主您,哪需這般大動干戈。」

  含山長公主也反應過來,對趙淮讚許一笑:「趙大人,當真明理。」

  於趙淮而言,含山長公主這句話,叫他看見了丁點亮光,他像是急於投效的狗,只恨不得當庭搖起尾巴。

  竟一踢田嬤嬤道:「今日你私自出府,惹來潑天禍事,還不給婉儀郡主道歉?」

  田嬤嬤是林嬌娘的陪嫁,但林嬌娘早已半瘋不濟事。

  她的身契都在趙瑤光手裡代管,早沒了從前管事嬤嬤的風光。

  念及家中,到底還是怕的,跪地一伏,給婉儀郡主叩首:「是老奴衝撞了郡主,請郡主娘娘責罰。」

  趙淮亦是討好一笑。

  含山長公主這會倒是熄了怒氣,拈著帕子捂嘴一笑:「世道便是有趙大人這般明理之人,才不沒糟糕透。」

  想到些什麼,她忽而雙眼一亮:「月末,我將舉行賞花宴,便邀您家小姐來玩。」

  「聽聞從前趙大人家因這請柬鬧過?」

  趙鯉從趙家跑路一事,早被說得不堪。

  在世人眼中,引發一切的是那一張請柬。

  含山長公主道:「料想趙千戶也是對本宮有怨。」

  「今日,不若也邀趙千戶去賞花可好?」

  「如此,倒也不必鬧得叛出家門,干出推姐妹下水之事。」

  她本意埋汰趙鯉。

  不料趙鯉聽得她給趙瑤光下帖子,頓時想到些什麼。

  轉瞬換上一張笑臉:「長公主邀請,本官一定準時到。」

  「如此,婉儀郡主污衊本官之事也罷了吧,本官不是那般小肚雞腸之人。」

  她態度轉變過於絲滑,含山長公主都是一愣。

  嘴角扯了兩下,終究笑不出來,只道:「好,趙千戶賞光便好。」

  言罷拂袖出了公堂去。

  趙淮亦不久呆,領著田嬤嬤離開。

  只余趙鯉坐在堂上,緩緩放下了手中茶盞。

  這時堂後傳來一聲咳嗽。

  已升為總捕的邢捕頭,一張黃臉漲得通紅,立在階下對趙鯉道:「趙千戶,您,來瞧瞧吧。」

  話落,他讓開道路。

  五城兵馬司張大人急令人關閉大門。

  寂靜之中,只聽窸窸窣窣說小話的聲音,像是婆子碎嘴說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