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紡織廠見聞錄2

  騾機是大雍從未出現過的機械,絕大多數見過它的人,甚至包括親手製造它的人,都對騾機抱著敬畏的態度。

  吳書生不一樣,吳書生無師自通了工業審美。

  何工叫來一個青牛村的男丁協助演示騾機和飛梭的用法,機械之間的咬合、力的傳遞,都是前所未有的方式。非要類比的話,倒是更像李園雀兒鍾內部發條的運轉形式。標準化、程序化的工作方式有別於手工的、個人審美的、隨性的傳統方法,正好戳到了吳書生喜歡的點上。

  三人親眼看見了騾機如何帶起幾百個紗錠同時工作,一大筐演示用的雜棉飛快的就消失了,捲成各種粗細的紗纏繞在紗錠上。

  王縣令還撈了一根偏細的紗線放在手裡捻了捻,笑道:「勻、滑、韌、柔,比手搖的還搶些,看來是必須得帶了往遂遠去才好。」

  黃致附和了幾句,忽然道:「啊……它紡紗的速度提升了幾百倍,那麼棉、毛、麻料的使用速度豈不是也消耗了幾百倍?伯休曾經說過市場規律,供小於求,會導致原料價格上漲,繼而引起人們紛紛增加供給。放在騾機上看,騾機多了,棉花、麻、羊毛消耗就大,價格就高,人們逐利,自然要荒廢糧食田改種棉花。這是豐年還好,若是像今年一樣,豈不是要天下大亂?」

  兩個縣令都大概聽了些經濟學的課程,順著一想,的確如此,王縣令道:「難怪他去年不肯拿這個什麼騾機出來用,一定要說必得先有足夠的糧食,才能考慮這個。原來是應在這裡了。」

  吳書生則說:「可能還不僅僅是原料的問題——此事以後咱們再詳說罷,李先生不在,咱們三人恐怕也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反而想歪了。今日只看風氣,不論其他。」

  黃致點頭稱是,三人繞著工廠轉了兩圈,等到工人們吃飯了,看著他們男的走一個門,女的走一個門,分別從東西兩條道離開廠房去食堂排隊,著實沒有混在一起調笑的事。

  最後一個出門的是何藥娘,她將女子這邊的車間門窗都鎖上,又往男子那邊轉了一圈,這才能去吃飯。騾機上用到了大量鑄鐵甚至鍍層鐵的部件,容易招致宵小覬覦,荒山又沒有嚴格的保護措施,何藥娘對車間的安全性格外重視。

  她再三確認過後,這才轉到女子那一側的西門。抬眼瞅見三個客人和自家老父親還在中間瞎站著不知道在說什麼,何藥娘便慢吞吞地轉過來,貼著她爹站了,道:「三位老爺,爹,你們說完了麼?再不去食堂,飯菜該涼了。」

  王縣令忙道:「老丈先去吧,我們等一等伯休——就是你們老爺。今日算是大開眼界了,還得和伯休商量如何買這個騾機,怕是去不成你們食堂嘍。」

  何工是個直率人,聞言,並不做勉強邀請的事兒,便拉著女兒一起告辭了。

  吳書生悄悄地扯扯王縣令:「這裡既然沒有別人,我們留著倒不好。萬一這個騾機出點事兒,豈不是咱們仨里外不是人?李先生固然不會覺得是咱們的錯,難保其他人怎麼想,正是『瓜田不提鞋,李下不摘帽』的意思。且既然縣學裡的老學究——我是說教諭們指著工廠罵敗壞風氣,定然是指的方方面面,不獨只有車間一處。女工們既然在荒山吃飯,那她們吃飯的地方,咱們去看看也是應當啊!」

  黃致也道:「我也有此意。每聽聞得說伯休是個亘古未有的好人,我心裡不服氣。我家長工、奴僕,月例銀子也有百來個錢,一年也給的幾身衣服,一天也吃的好菜好飯,也沒有打打罵罵,我和阿徐每月也施粥送家用給貧老,怎麼我就不如他了呢?他那園子裡的事我原知道,不知道這裡又是怎樣的情形。」

  黃致的話當然只是玩笑話,順著吳書生的話往下說笑而已。王縣令也就只當個笑話聽,不過吳書生說的「瓜田李下」,他聽了進去,於是笑道:「那就走吧,我也好奇呢!我來荒山看過幾次,別說,他家的人和外頭的人區別真大,就算穿著一樣的衣服,那也能一眼看出來。我也奇怪呀,怎麼就他家的長工做事肯下死力氣呢?你我,還有老吳,還有老趙他們,哪家沒個偷奸耍滑的?怎麼到了他李家,一個個就成了聖人了!」

  三人於是跟在何家父女的後面,也慢悠悠地晃到了荒山食堂。

  荒山食堂其實就是幾間兩層的小房子,樓上是幫廚的房間,樓下是空蕩蕩的幾間屋子,沒有座位,只有桌子。

  一層的桌子上擺著好些飯盒,眾人的飯菜都裝在他們的飯盒裡,按約定的桌子擺著,上面寫他們的名簽,眾人自己排隊拿了走就行。

  菜色區分只有重勞力吃的大葷菜,以及一般勞力吃的葷油素材,其他都差不離。少數人捨得花錢加菜,那會有額外的一兩種新鮮菜色。

  何工父女都捨不得加錢,何工想給女兒招婿,藥娘想自立為女戶。如果想將來過得好日子,不論選哪條路要大量的錢財,兩人著實浪費不起。他兩人各自提了自己的飯盒,看了看裡面的菜色,藥娘笑了笑,像其他人一樣自己找地方吃飯去了。

  荒山上女子的數量不少,除了在紡織廠里轉圈的,還有漿洗縫補的,也有做重活的,挑擔子、抹水泥、砸石塊,一樣不少。她們拿飯排隊有單獨的一個隊伍,拿了飯之後就各自散去。成了家的一家人擠在一起,沒成家的就三五成群的和好姐妹一塊吃飯。

  一眼看過去,也是很平和的景象。

  王縣令看了幾個人的飯盒,和李園差不多,沒有特別之處。一視同仁這四個字,李咎確實貫徹得很好。

  那邊的李咎也和田頭說完了交代,放田頭往食堂吃飯了。他看見王縣令三人站在食堂不遠的大桃樹底下,倒省了他滿處找去。

  李咎幾步上前來,沒錯過三人面上的情緒,笑道:「如何,不曾讓先生失望罷?」

  「才看了騾機,不曾看飛梭,也不知你打算如何解決原料的問題,算不得全看了。」王縣令嘴硬了幾句,說的也是實情。他是在場唯一一個準備將騾機搬到遂遠郡去的,自然要關注得多一些。

  李咎道:「飛梭是個小東西,不像這樣占地方。我看天色也晚了,不如咱們到我家去,一給縣令大人演示飛梭,二呢我怕再晚回去城門該關了。我讓廚房給咱們吃頓好的,今天已經跑了兩個地方,明天又是一天折騰,咱們四人,可都是勞碌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