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缸中黑漆漆一團。
瘦猴兒迅速被一股冰涼包圍。
讓他恐懼的,不僅有那徘徊在身側的巨龜,還有在狹小的空間中,仿佛連光明和聲音都被人剝奪後的孤寂感。
仿佛天地間,什麼都消失不見了。
只剩下他一人。
有一種與世隔絕,被所有人遺棄的沮喪感。
很快,瘦猴兒就感到胸中憋得難受。
身體內的氧氣已經不多了。
他開始了最原始的本能掙扎。
最後一絲求生的意志,仍然被他死死的拽在手中。
他頭朝下、腳朝上被人扔進的水缸。
等他艱難的將身子順過來時,才發現仍然夠不著水面。
似乎只有一點點距離。
他只要將頭往上伸一點,就能夠到水面了。
之前發現水缸中盛著的半缸水時,還心存疑惑,此刻努力掙扎了半響,心中的念頭越發清晰。
原來,半缸水的乾坤在這裡。
他使勁的將背部蹭在水缸上,頭拼命的向上仰著,仍然距離水面尚有一線距離。
這小小的半缸水,無情的將他的生命禁錮在其中。
瘦猴兒的心中一片絕望。
胸口越來越脹;
而意識,也愈發模糊起來,終於……水缸中的掙扎聲緩緩平息下去。
那老龜將瘦猴兒拖下水後,反而變得極有耐心起來。
仿佛食物就在嘴邊,伸出口就能夠著,但五味的調和還差那麼一口氣。
不急。
它一動不動的注視著瘦猴兒,偶爾挪動下身軀,躲避掉對方最後一波的無意識掙扎,漸漸地,老龜身體變得興奮起來。
好似一個虔誠的佛教徒,在等待著即將開始的某種儀式。
瘦猴兒的意識已陷入一片黑暗的包裹中。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清醒過來,心中頓時一喜,「莫非,我逃了出去?」
他的記憶仍停留在進入水缸的那一刻。
等他壓抑住內心的驚喜,平靜的睜開眼觀察四周時,才發現自己仍在水缸中。
「難道……」
瘦猴兒心中一愣,莫名的被一股恐慌包圍住。
更讓他惶恐不安的是,他晃了晃身體,才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頭鱔魚。
四周的水面還飄蕩著一些黝黑色的雜草,這是水莽草。
瘦猴兒控制著尾巴在水中一拍,很快躍出了水面,差點就夠著了水缸頂部的木蓋子。
變成鱔魚後,力量增大了,而且,連之前的疼痛感也一併消失不見。
沒有飢餓,沒有親掛,也無需擔心與害怕。
心中反而多了一股與生俱來的欲望。
「找到一個活人,將他拖入水中,成為自己的替死鬼,然後,我才能投胎轉世,等等……」
瘦猴兒晃了晃尾巴,好似記起了身前的一些事情。
碰的一聲!
他奮力從水面躍起,再一次撞擊到水缸頂部的木蓋子。
熟能生巧之下,直接將木蓋子撞落到地面。
前院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僕從,他滿是牢騷的移步到水缸邊,不客氣的拍了拍水缸表面,催促道:「你這隻水莽鬼,是不是皮癢了?我家法師的符篆可不是吃素的,老老實實呆在裡面,三天後去機房上工,早日做貢獻,貢獻越大,投胎轉世的順位就越靠前,知道不?」
瘦猴兒張了張嘴,突然吐出一句人言,「是是,能不能將徐管家叫過來,我突然記起了身前的一些事情,有一件事極為重要,要馬上向他稟告。」
「等著,若是敢消遣我,有你好受的。」
一人一鬼之間,進行了一次簡單的溝通。
然後,僕從罵罵咧咧的去找徐管家了。
夜色越來越沉。
天上的一輪圓月,仍舊懸掛在半空中。
乞丐休息的宅院中,曹雄正和一名勞力在門口值班。
七八月份的天氣,夜間的氣溫最是涼爽,特別適合睡覺。
兩人搬了個小馬扎,就這麼靠在柱子後,將身體縮在了陰影中。
不知不覺中,頭往柱子上一歪,眼皮子也漸漸合上了。
朦朦朧朧之間,曹雄突然打了個機靈。
他好像聽到有人在叫他。
「是誰?」
曹雄挪了挪上半身,右手小心的撫在腰間的朴刀上。
門口的台階下,突然出現了一個人,他熱情的向曹雄招了招手道:「曹兄,是我啊,我是廋猴兒。」
曹雄晃了晃腦袋,思維漸漸清醒過來。
已經認出了台階下的人,正是之前被派出去探聽五塘村動靜的瘦猴兒。
只是,怎麼耽誤到現在才回來。
還有,跟在他身邊的另外兩人呢?
曹雄的臉上爬起一絲擔憂的神色。
他站起身,正要從台階上邁步而下,身後的另一名勞力也被驚醒了,突然在身後拉住他,小聲提醒道:「曹兄,別動,你快看看,這瘦猴兒身後是不是沒有影子?」
曹雄心中一驚,站在原地向台階下的瘦猴兒望去,果真,皎白的月光下,那瘦猴兒站在地上,身後光禿禿一片。
人怎會沒有影子?
曹雄心中閃過一絲疑惑,瞬間就清醒過來。
咯吱一聲。
曹雄的右手直接握在了刀柄上,他故作鎮定的壓低了聲音,「是瘦猴兒啊,怎只有你一個人回來,跟你一同前去的另外兩人呢?」
「他們兩個啊……還留在哪裡把風呢,我有重大發現,曹兄你快過來,我偷偷和你說。」
「別急,我就來,你站在原地別動。」
曹雄舔了舔嘴唇,心中已經斷定,站在台階下的廋猴兒已經變成了水莽鬼。
聽說這水莽鬼不吃不喝,力氣比常人要大,尤其在水中時。
此刻在陸地上。
他手中還有刀。
懷中,貼身放著出發前縣衙為他們準備的護身符。
身後還有同伴。
這裡是他們的大本營,只需高聲一呼,身懷神通的老乞丐和他神奇的白毛瘦猴就會出現。
這麼一想後,曹雄反而不怕了。
「不就是一隻水莽鬼嗎?老子今天倒要體驗一下殺鬼的滋味。」
曹雄定了定神,心中湧起了一股豪邁的念頭。
就在這一問一答之間,兩人的距離越發靠近了。
等到兩人間的距離只有一米左右時,曹雄一把拔出了腰間的佩刀,喉嚨間發出一聲壓抑而低沉的怒吼,「小鬼,找死!」